《花褪残红青杏小》第20/84页
"没人教,我们自己瞎玩的。"
"哦?难道你们还是聪明绝顶无师自通?"
"真是我们自己瞎玩的。我进府之前看见别人打过,觉得无非就是东一杆西一杆的,没什么神奇,也比较安静,若真是太吵闹,我们也不敢玩,不敢扰了少爷的清静。"我赔笑。
"哼!"君闻书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这么说来,倒是好事了?"
我低着头不敢回话,心里暗暗不服气:打马球怎么了?又没拆你的房子毁你的东西,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司杏,你入府时有没有人告诉你,君府家教严厉。"
"回少爷,蒙夫人教诲,入府第一天便得知府里规矩多、管得严。但司杏不知如何犯了府里的规矩?"
"想来你是没挨够打了?"
又提那档子事,谁对不起谁?我压着怒火没发作,"司杏愚钝,蒙少爷指教,那件事情司杏哪里做得不对了?"
君闻书不答话,端起茶碗却不喝,看看我,又拿起碗盖轻轻地刮着浮在水面的茶沫。半晌,却听他收起刚才凌厉的口气,慢慢地说:"司杏,你与锄桑他们不同,你读过书。自来琅声苑,我没亏你吧?"
"没有。"我干脆地说。
君闻书点点头,"你既进了君家为下人,就要按君家的规矩办事,不是你的错,你懂么?"
什么意思?我翻了翻眼皮,"少爷所说,可是指司杏为下人,必要以主子的好恶作为对错的标准?"
君闻书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一种屈辱感涌上了胸口。好啊,我真是受到了教训!在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除非你要逢迎你的上司,否则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现在……我依然不想这么快低头。
"少爷,您的话我明白了。作为下人,我们是不能忤逆主子,而且我们都是粗人,不似您读书多。但是,我不觉得打马球有违家风,或者有乱家规,总强于一堆人无事瞎聊。"我尽量放柔声调。
君闻书蓦地抬起头,盯着我。君府每个人都染着沉沉的暮气,君闻书也不例外。
"少爷,我们几个都是十岁出头,年轻人多是好动的,我们一不吵二不闹更不祸害府里,司杏不明白,怎么就惹少爷不高兴了?"锄桑在后面不断拉扯我,我不管,继续说下去。
"锄桑,男女授受不亲,你拉她做什么?出去!"我眩晕,这时候他居然还顾及礼仪上的事!好一个沉闷古板的夫子!我站着,不知该走出去拔掉马球门,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
好半天,君闻书说:"道理你也未尝不懂,只是你不愿意懂罢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府里,我也不是主子。"说罢,他起身离开,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侍槐低声说:"你们还不快去把那球门拔了?"锄桑几个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这球门拔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玩了--不是不能玩马球,而是什么都不能玩了。我们也要像君府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可是,这里是君府,我只是君府的一个下人,能怎么办?我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我的工作台。
君闻书正在书房伏案写着什么,我无声地经过他的身边,他却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闷?"
问我?我停下脚步,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我谨慎地说:"司杏不敢打扰少爷的清静。"
君闻书头也不回,手下也未停,"马球不能玩,但我准你写信,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写信?他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站着了,去给我找本王弼注的《老子》来。"
"哦。"我轻轻地走开,抽出书来放到他面前,"少爷,你真准我写信?"
"他是你什么人?"原来君闻书只是在练字,并不是写什么东西。
"是我一个患难的朋友。"
"登州家里的?"
"不是,讨饭时认识的。"
"唔。"
"少爷,我写的不多,一年只发几封,报个平安罢了。"
"几封呢?"
"这个……"我只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几封,你倒当真了!我盘算了一下,萧靖江的爹爹是衙役,想必收信也不能太频繁。我呢,一个下人,还是少写点儿,免得招人眼,也惹得君闻书不高兴。"五封吧。"每季一封,留下一封当储备,应该够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什么都尽兴。
"五封可以,但你从此抄书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什么幸笔了呢?我瞧你也练了好些日子了,字写得也有些模样。"
我的脸红了。幸笔原是我怠工的产物,如今被人说破,自是不大好意思。"少爷如不嫌我毛笔字写得难看,奴婢以后便不用幸笔了。"
"好,我准了你,五封信。"我施礼道谢,回到我的工作台。
五封信,一季一封。一季是三个月,省着点儿吧,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也许根本没有吧。我心里一黯,唉,做丫鬟的……
我又恢复了只有工作的日子,有时我会想君闻书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打马球,却又允许我写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我看不出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仍然觉得我是青木香的下毒者,想顺藤摸瓜,找出我外面的同谋?我虽然腹诽,却也不再多想了,随他什么目的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做丫鬟的,除了自保,也只能人家给点儿恩惠是一点儿,祸事来了再说吧。反正就几封信,即便真闹起来,大不了也只说我不守妇道,不会连累萧靖江。我还是想想怎么利用一年仅有的五次通信机会吧。
一年就五次,机会真是少,我也只能在内容上做文章了。古代的邮政虽不如现代邮政发达,但也有个好处--收费按件,不论重量。一季度三个月,我每个月写一些,然后塞到一个信封里,再尽量把字写小点儿,把纸的正反面都用上,估计也不会太短,算来也可以呢。我想着,又有点儿眉开眼笑了。
我和君闻书再也没发生什么矛盾,我还是勤勉地做我的工作,君闻书也没有再对我疾言厉色,大家相安无事。倒是锄桑几个少了玩头,时不时苦着脸。锄桑几次动员我再想个新玩法儿,我都没答应。不是我想不出来,只是要到年底了,我不想惹君闻书不高兴。无论君府如何,他总是琅声苑最大的主子,琅声苑永远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哪个园子都少来人,我们也不去别的园子走动。
要过年了,李二娘拉着我忙里忙外。虽说洗刷都是府里老妈子的事,但我们也得好好拾掇,准备糊窗纸、拆桃符。腊月二十头上,李二娘要出府买东西,我从没见过扬州城,想跟着她去看看,好说歹说,死缠烂打,并信誓旦旦地说我能扛东西做劳动力,她终于同意去和君闻书说说看。这一天,我躲在书库里,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书,一边竖起耳朵听李二娘和君闻书的对话--
第41节:第十三章 让步(2)
"少爷,要过年了,园子里也该有点儿喜庆的东西。你瞧,是不是该去买点儿窗花什么的?往常年府里倒是送来,只是都不怎么如意。今年有司杏和我做帮手,我想咱也自己添点儿。"
"哦,你看着办吧。"
"那少爷,我和司杏就去街上看看?"
"你要带司杏去?"
"是呢,到年底了,这外头人多贼多的,我一个人怕看不过来。买了什么东西,也得有人拿。本想带锄桑的,可是女孩子家心细,看这些东西有兴味,也给我带带眼色。"
君闻书往这边看,我连忙装作用心整理书,怕被他发现什么。看样子他正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带她去吧,锄桑也跟去拿东西,出入都小心,别太声张了,尤其是司杏!"
李二娘喜滋滋地答应了,喊了我。我装作事先不知道、听从安排的样子跟着李二娘,看她叫了锄桑,我们就在看榆和栽桐艳羡的目光中出了园门。
一出门,我和锄桑便乐不可支地闹起来,李二娘却拉着我,"少爷怎么吩咐的?不是让你们出入小心,别太声张了吗?快闭上嘴!"切,一个君府,又不是国家安全局,还搞静默!
扬州城的集市真热闹,四处都是人,有吹糖人的、捏泥猴的、卖艺的、打小锣的,有卖各色小玩意儿的,也有卖一尺多高的糖葫芦的,眼前晃动着五光十色的东西,我的眼睛都顾不过来了。李二娘紧紧地拉着我,生怕我被人群挤丢了。倒是锄桑,一会儿便不见了,一会儿又在后面吆喝我们,上蹿下跳,忙活得不行。
一连走了几家卖窗花的摊子,我们都没买到什么,不是我嫌太俗气,就是二娘嫌不喜庆,反正我们的眼光很难统一。又到了一个摊子前,我拿定主意不再开口,李二娘拿着一幅"喜鹊登梅"看,我眼珠子乱转,发现摊主背后挂着老大一幅剪纸,纸上不是常见的喜鹊雄鸡胖娃娃,而是一大幅牡丹花,一层层的花瓣,几点花蕊,一片花开精神,虽是纸花,却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