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26/84页



  过了一会儿,君夫人坚定地把君闻彩拉开,抹了把眼泪说:"儿啊,该走啦,胡家的车就在外面候着,可不能让他们看轻了你。来,为娘的再看看。"她扶着君闻彩的肩,仔细地看了看,又给她掠了掠头发,点点头,对两旁的丫鬟说:"走吧。"便扭过头去,再也不看。

  君闻彩慢慢地走着,走到院门口,她又转过身来,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停霞苑,看了看地下跪着的人,又看了看她的母亲,然后转过头去。右边的丫头接过引兰手里的盖头给她盖上,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抬起脚,跨出了那一步。

  君闻彩走了,停霞苑空了。从此,她便再也不是停霞苑的主人了。这停霞苑,终究留不住霞,去了。
  我们跟在君闻彩的彩辇后面往临松轩去,胡二公子已经站在车旁,又高又黑又胖,果然如侍槐所说,一脸的酒色之气,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君如海,看不出他高兴,也看不出他不高兴,仿佛嫁出去的不是他的女儿。君闻彩被搀扶着下了彩辇,由人领到君如海跟前去拜了拜,嘴上说道:"闻彩拜别爹爹和娘,愿爹爹和娘长寿。"胡二公子也拜了,"岳父岳母大人在上,闻彩以后便跟了我了,请岳父岳母保重。"

  司仪喊了声:"请新人登车。"君闻彩左边的丫鬟撑起红伞,右边的丫鬟抓起旁边小丫鬟端的托盘上的红豆、绿豆和米,撒在车顶和伞上。君闻书走过去,默默地抱起他的姐姐,送到车上。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流了泪。我也流泪了。

  司仪又喊了声:"送新人出府。"唢呐声起,我们又跪了下来。胡二公子也上了马,对大家抱了抱拳,车儿便载着君闻彩去了。
  我总觉得心里发凉。君闻书说,他不愿他姐姐嫁给那么个人。君夫人说,可不能再像在家一样。我不知道等待君闻彩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就这么走了。
  车子走得不见影儿了,我们才被准许站起来。我敲了敲膝盖,准备回琅声苑,旁边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低声唤道:"姐姐,姐姐……"我扭头一看,是听荷。我一把拉着她,"听荷,可是好久不见了呢。"听荷一边拉着我,一边低声说:"姐姐,那边去。"她在前面,我在后面,慢慢地离开了人群,走至一段回廊。

  这里我恍惚有些熟悉,想了想,依稀觉得可能是我进府第二年迷了路,遇见君闻书的地方。我们坐下,听荷便说:"姐姐最近好么?"
  "还好吧。你呢?"
  "我也还好。少爷平素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你呢?"
  听荷的头低了下去,"姐姐,过些日子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我心里一缩,抓着她的手,"为什么啊,听荷?"
  听荷苦笑,"姐姐没听府里下人传说吗,我可能陪嫁到杨家。"
  啊!我愣住,陪嫁?对啊,引兰呢?我突然想起引兰的话,"引兰也陪嫁了吗?"
  "她没有。"听荷抬起头,"是扶桂去了。"
  "扶桂?她不是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吗?"
  "是。"听荷的头又低了下去,"二小姐要得了婆家却要不了娘。大小姐到底是夫人生的,夫人舍不得,便把自己的大丫鬟也陪了过去。两个大丫鬟,平日在府里也都算伶俐,去明州那么远的地方,大小姐好歹也不至于太孤凄吧。夫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抓紧她的手,"那你呢?"
  "我恐怕就没那么好命。"听荷又苦笑了一下,"如果只陪嫁一个丫鬟,就是眠芍,她自己也愿意去。但今天一看大小姐陪嫁了两个丫鬟,我的心就凉了,恐怕我是要陪过去了。"

  听荷似乎麻木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见她哭。我只抓紧她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杨骋风的影子在我面前摇晃起来,那晚他的话记忆犹新。这样的人,听荷……我看了看她,"听荷,你愿意去吗?"

  "愿意什么!原来指望着二小姐嫁了,眠芍走了,哪怕配给什么人,我好歹也有个指望。现在倒好……"听荷终于忍不住了,两只手掩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我犹豫着,问她:"那个杨骋风,你见过吗?"
  听荷摇摇头,抽泣着说:"见了又怎么样?丑八怪老头子,又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想去。若是个好人尚且罢了,若是个恶人,我……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杨骋风倒不丑,只是,人确实不怎么样,听荷落入他的手里,我还真不敢想象。

  我抓了抓头,摇着她的手,"听荷,要不你跑吧。"
  听荷抬起泪眼,"往哪儿跑?怎么跑?要跑早跑了,现在往哪里跑?"
  我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我曾经去过的那棵杏树了。树很高,如果能爬上去,肯定能翻过墙去。可是墙那么高,听荷又怎么跳下去呢?或许可以带根绳子爬下去。我把想法和听荷说了,她的眼睛里似乎又充满了希望,可一会儿又熄灭了。"不行姐姐,"听荷悲哀地摇摇头,"君府在扬州的势力大,以老爷那脾气,我出了府,他也要把我抓回来,那我就难逃一死了。"我正要劝她,听荷继续说,"姐姐,我不似你,你有主见,人又坚强,能够见机行事。我不行,从小便卖进府里受眠芍使唤,如今让我一个人出去,又要受追捕的,我……我没有那个勇气。"

第53节:第十七章 停霞空矣(3)
  我也没办法了,两个人相对坐着,远处一个老妈子正往这边走,听荷急忙站起身来,低声催促我,"姐姐快走。"我愣了愣,翻身跳下了回廊,听荷还在向我摆着手,我便赶紧逃离临松轩,回到琅声苑。

  侍槐跟着君闻书,锄桑几个全被派到前面打杂去了,整个琅声苑悄然无声,就我一个人。一下午,我都在想听荷,那么小,那么可怜。她说得对,君闻彩陪嫁了两个丫鬟,君闻弦必定也要两个丫鬟的。没想到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扶桂陪了过去,果然母女连心。引兰算躲过这一劫,可听荷呢?我拿着一支幸笔,在桌上画来画去。突然,一阵笑声传来,我站了起来。笑声!这琅声苑哪来的笑声?从来没有笑声啊!

  我从窗子往外瞧,影影绰绰地见君闻书和一个人正往正房缓步走过来,侍槐在后面跟着。细细一看,杨骋风!不愿意见他,我犹豫着该不该出去,要不就窝在这里,关上门,君闻书该不会知道吧。书库和居室隔着一间,谁也不会发现。我打定主意不出去,悄悄关上门,猫在窗下听动静。

  只听杨骋风说:"闻书的这园子真不错,既大又开阔,若我有这样一个园子,定当每日流连其中。"真能装,好像没来过似的。
  君闻书淡淡地应道:"听闻杨兄在扬州的园子小巧精致,吾家这园子,虽大却土气,让您见笑了。"杨骋风在扬州有园子?怪不得时不时地跑来。
  杨骋风又说:"闻书此言过奖,我那小园子,只是偶尔来落落脚,不值一提。咦,闻书,你这园里没下人吗?"花花肠子,他又想干什么?
  君闻书仍是平平淡淡的,"几个小厮在前面跑腿,园里便空了。杨兄突然来了,闻书也无法通知他们来。"可千万不要问到丫鬟。
  果然,杨骋风笑道:"我曾听说君少爷的园子里全是小厮,君家的规矩真奇怪呢。"我在心里大骂杨骋风,这君府你都不知来了多少回,还在这儿装纯情。
  君闻书顿住了,又说:"侍槐,司杏呢?她今日原不在前面吧?"这个笨君闻书,你上当了!
  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住了,有人推门,见推不动,便当当当地敲起来,"司杏,司杏!"我不情愿地拉开门,一群笨蛋,以为杨骋风多么好对付,我暗自准备对付他的词儿。

  我出去行了个礼,"见过少爷。"我感觉杨骋风的眼睛在我身上骨碌碌地转着。
  "你方才在里面做什么?不见你来迎接客人。"君闻书言语似责怪,口气中却没有不满。这是做给杨骋风看的,我心里有了底。
  "回少爷,司杏以为今日大小姐大喜,不会有人来。刚在整理书,也不曾注意外边。"
  君闻书点点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的公子杨少爷。"
  我不情愿地对他行了个礼,"见过杨少爷。"
  杨骋风却是一副初次相见的表情,"原来这便是闻书园子里的丫鬟。"装的那样子,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君闻书淡淡地说:"琅声苑里的下人都粗陋,让杨兄见笑了。"
  杨骋风装模作样地说:"闻书,你园里小厮多,只一个丫鬟,还是这般模样,真是眼光异于常人啊!"
  君闻书的脸红了。我扫了杨骋风一眼,后者正得意地冲着我笑,我开口说话,"司杏见过这位少爷。少爷风度翩翩……"君闻书愣了,杨骋风也瞪大了眼睛,我继续说下去,"想必府里多美貌的丫鬟,远远看来,司杏竟以为是位小姐。"侍槐在君闻书后面悄悄地把头扭向一边,脸上肌肉抽搐,像是憋着笑。杨骋风却冲着我咬牙切齿,君闻书咳嗽一声,"司杏,怎么对客人如此无礼?"

  我口中委屈道:"司杏说错话了,可刚跟着侍槐出来时,我还以为少爷带来哪位小姐呢。"
  "司杏,还不快去和杨少爷赔不是。"
  我忸怩半天,正欲行礼,杨骋风道:"也不必了,一个丫鬟,也无甚眼光,说笑而已。若真让她赔了不是,传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么像女人,闻书也不必了,且带我在园里走走。"

  "也好,"君闻书手一摆,"杨兄有请。"
  侍槐跟在君闻书后面,我跟在杨骋风后面,大家绕着园子慢慢走着。看着杨骋风假惺惺的样子,我心里不禁作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君闻书就笨,以为是好人进屋了呢,还当客待。只听杨骋风说:"江南君家,颇有盛名,闻书乃君家独子,想必对君家的家业亦有所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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