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29/84页
第58节:第十九章 有墙(2)
凡事不可多想,这一天,侍槐出去给君闻书办事,我正汗流满面地往手推车上搬书。今天天气大好,正是晒书的好日子,忽然听见锄桑在外面高喊:"见过夫人。夫人,少爷正在书房。"我一愣,扭头看向君闻书,他正在写字,手微微一歪,然后默默地放下笔来,起身往外走。
"少爷?"我不知要不要出去。我不想去,那个君夫人,我想想便害怕。她若是见了我在琅声苑活得好好的,肯定要生事。
"怎么了?"
"少爷,侍槐不在,我……"我嗫嚅着,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想他也明白。
"侍槐不在,当然由你去前面奉茶。"君闻书的语气平淡,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少爷……"我抬起头,欲言又止,两眼乞求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去,"该来的总要来,难道你就一辈子待在琅声苑不出去?走吧!"他在前面,我低着头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君夫人已经到了居室,坐在右首的椅子上,培菊站在她旁边。两年没见了,培菊出落了不少,虽然不如眠芍红艳,不如听荷水灵,但也自有温婉的气质。"见过娘亲。"君闻书躬身施了一礼,我也跟着默默地行了礼。
"三儿,这边坐。"我不敢抬头看君夫人,觉得她扫了我一眼,目光犀利。我默默地捧上茶,便站在君闻书的一边。
"侍槐呢?"君夫人并不端茶,口气中似有不悦。
"儿差他去买些笔墨,一会儿便回来。"君闻书淡淡地回道,似没发觉他老娘的口气,我站在一旁更不敢说话了。
君夫人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大牡丹剪纸上,"那个剪纸是谁买的?"剪纸让日头晒得颜色有些褪了,但君闻书并不让摘,说等过了七夕再除去。
"哦,是孩儿年前上街,见了觉得剪得也不错,便随手买下的。"我一愣,君闻书为什么要说谎?但我不敢抬头。
"你?"我感觉君夫人的目光又在我身上转悠,却对着君闻书说,"三儿,咱家不要那么招摇的东西,这纸太大了,瞧着冲得慌,你爹他不喜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是,娘亲,儿明天就让人把它摘下来。"
君夫人又在看我了,我的头越垂越低。突然,她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闻书说句话。"我赶紧施礼,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觉得君夫人的目光盯着我。
外面太阳正好,我本想把培菊让到厢房去坐坐,她不肯,说怕夫人叫她。于是我搬了杌子,就着树阴坐下。
对于培菊,曾经我在内厨房时,她去拿饭,虽认识,但终究话不多,始终不似与引兰、听荷那般亲近。培菊的话还是很少。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地说:"培菊,我该叫你姐姐吧?"
"你多大呢?"
"我今年十四岁。"
"哦,那我长你一岁,十五。"
"那我该叫你姐姐了,培菊姐姐。"
培菊淡淡一笑,"什么姐姐,都是做丫鬟的,不分大小,你倒客气了。"
待了一会儿,我又问:"姐姐日常还好吧?"
"还好,也没什么事。"我突然想起侍槐告诉我,引兰现在在夫人房里,就问了句,"引兰她也好吧?"
培菊的眼里闪过一丝警觉的神色,"她还好,你和她很熟吧?"
为什么?我一愣,连忙若无其事地说:"好就好,其实也不熟,跟姐姐差不多,都是当日在内厨房认识的。只是听说大小姐出阁时没带着她,现在在夫人房里,顺口问一句。"培菊点了点头,又不答话了。
培菊时不时地往正房看,屋里静悄悄的。我也好奇了,这君家母子在密谈什么?培菊转移目光,见我也往正房看,便说:"你好像很惦念少爷。"
什么意思?我连忙笑道:"少爷是主子,我哪里有什么惦念不惦念的,无非和姐姐一样,只是想着要不要进去添点儿水。少爷这里平素也不来什么人,我也粗手笨脚的,不知该不该进去。"
培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司杏妹妹,你在这里还好吧?"
因为有了刚才的经验,我对培菊也由原来"故人相见"的感情变成了"稍有防备",我还是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做下人的,在哪里不是做。少爷这里平素也是侍槐他们伺候着,只是今天恰好他不在,我便只好跟来了,不抵姐姐。"培菊也笑了,说了句"你真客气"就又不说话了,我却觉得她在偷偷打量我。既是偷偷,我便当做不知道,尽量避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的。只是我不解,她这是做什么?
两人无趣地坐着,突然正房里响起君闻书不大的声音,"司杏--"我应了一声,迅速起身走了进去,培菊也起身跟在我后面。我不敢抬头,只觉得室内的气氛不是特别融洽。我过去行了礼,君闻书说:"司杏,你去打开书库的门,我请夫人看件东西。"书库有什么好看的,不是一向开着的吗,哪里还用再打开?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第59节:第十九章 有墙(3)
我在书库的门边站定,君闻书踱步进来,君夫人在他身后,培菊欲进来,君闻书却说:"培菊,我要和夫人说句话,你在外头侍候吧。"培菊应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下去了。我犹豫着是否该告退,君闻书却说:"司杏,你站着,和你有关。"我眼见君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娘,"君闻书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儿就是想让您过来看看我的书。您知道,我喜欢读书,这便是为儿的书库。"君夫人的目光掠过书架,仍然回到君闻书的脸上。他继续说:"娘说得言重了,我好歹也是个少爷,一个丫鬟,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不就是个下人么,谁来谁走我都不管。可是娘,我这书可不能没人打理。"君闻书顿了顿,"早先在您和爹爹那边时,您也知道,就这些书,侍槐常弄得乱七八糟,特不便宜。这丫头来了,书库才有个样子。"他手一扬,指着我,"您要打发她,我不管,可您先得找个和她差不多的人来。"
原来君夫人想打发我!我的心念开始转动起来,打发我,我便可以离开君府了。君府虽衣食无忧,总似一个鸟笼。我愿意出去,可他们要把我打发到哪里?我留神听下去。
君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三儿,你明知道你爹不喜欢她,青木香的事还没查清楚,你怎么就把她留在园子里?我原来也不管你,可眼看着你二姐……"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娘,"君闻书转过身来对着他的母亲,"青木香这件事,娘和我心里一样清楚,何必再当着下人的面儿说!您瞧她那样子,像是个能干什么的吗?她模样本就不出众,爹可能也早忘了她,为着一个丫鬟,至于吗?娘,我还是那句话,您别说我护着她,若不是看着书,随便您打发。您要是能找个人来取代她,男的女的都行,您便可以立刻拉她走。"
君夫人瞧了他一会儿,叹息一声,说:"好吧,为了一个丫鬟,也确实不值得这样,这件事先撂下吧。但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好好想想。"
君闻书想了想,"娘,您说的那件事,容我再想想。这么多年了,我会的也只是读书,有爹爹在,其实我也不必了。"
"闻书!"君夫人厉声叫道,君闻书立刻闭了嘴,默默地低下头。"三儿,"君夫人的口气软了,"你毕竟是君家的儿子,这君家,终是要你来继承的。"
君闻书没有答话,只默默地送君夫人出来。培菊扶着君夫人,却极快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送至园子门口,看着二人往东去了,我才舒了一口气。君闻书站在我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司杏,回书房。"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进了书房,这次他没有在书桌前坐下,而是到北墙根儿下的榻上半躺着,双目微闭,似乎极累的样子。我低着头在他面前站定,好半天,却不见他说一句话。我疑惑地抬头看他,恰巧他也看向我,四目相对,我又赶紧低下了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叹了一声,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你下去吧。"
真是个怪人,让我到他跟前,不说一句话又让我走。奇怪!可我有话说,但又不敢说,正在心里徘徊时,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问道:"你有事吗?"
"少爷,"这是一个机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把心一横,"少爷,奴婢原不该听夫人和少爷的对话,但既然听到了,又事关奴婢,烦少爷也听一听。"
"你说。"
"少爷,听刚才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想把我打发了。"我悄悄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我接着说下去,"奴婢自入府以来,确实粗笨,不得主子们待见是自然的。如今夫人要打发我,奴婢觉得,再换个人来是应当的。"
"我说不应当了么?"他仍然闭着眼睛,语气极冷。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书库,我已经编好了目录,少爷也是极熟的了。其实,我……我所起的作用有限,很多时候,少爷自己也能……"
"你是说要我自己去弄那些书吗?"
"少爷,"君闻书好像有些生气了,我赶忙赔笑,"少爷,不是这样子的,这些事原本就该下人做。我只是说,书库就是这样子了,以后再来书只要按着摆放就可以。侍槐肯定能做,栽桐也略识些字,要不先让栽桐过来试试。"
"唔,你呢?"
"我?"我多挤出一点儿笑容来,"奴婢觉得,夫人既然和少爷提了,少爷还是别惹夫人不高兴,又不是没有人做……"
"你想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