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36/84页


  “不回。”
  “快回去。”
  “不回。”
  “衙门有事呢。”
  “晚点儿不要紧。”
  “萧靖江!”
  他不理,还是倔强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湖州是最危险的,君家肯定会寻来的,我留在这里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去哪里被寻着是不是都一样?”
  “那当然,只是……”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离开湖州?我好歹也在衙门里做事,真要有什么事,也知道得早。你去了别的地方,人家逮着你不说,你病了怎么办?碰着什么危险怎么办?提前病死了,还不如待在湖州,也许他们根本抓不到你。”

  我没词了,我是法学出身,自认为辩才有加,却输给了这个看似木讷的萧靖江。其实,待在哪里于我是一样的。如果让我选择,我当然愿意待在湖州。因为,这里有他。可是,也是因为这里有他,所以我不愿留下来。如今,他这样坚持,我也只好再想别的办法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老实的男人,脑子飞快地转着,如果要待在湖州,我必须要先想个办法保证萧靖江不受牵连。什么办法呢?受了十二年的法律训练,我对法律多少有些研究,刑罚是不可能更改的,而且改得了刑罚脱不了罪名,最不合适。为今之计,要钻空子也只能在犯罪构成上了。我思索着,隐匿者方为罪,对,隐匿者才为罪,也就是说,不知者无罪,知而不报并收留者才构成隐匿。看来,让萧靖江逃脱将来的处罚只有一个办法了――作假。

  “我在这里等着,你回去拿笔墨纸砚来,纸要大张的。”
  “做什么?莫要支开我,你却走了。”
  “哎呀,我不会的,你快去拿,我有用。”我跺了跺脚。
  他怀疑地看了看我,终于说:“好,我信你,你可不能骗我。”
  “快去!”
  他飞快地跑了,我留在那里,继续斟酌。一会儿,萧靖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拿着我要的东西。
  “这么快?”
  “我从旁边的纸铺借的,我常去那里买笔墨,老板倒也相信我。”
  我点点头,就你这么个老实疙瘩,当然相信。我把纸铺在地上,正欲下笔,却见萧靖江也半躬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在看着。我便直起身子对他说:“我可以留在湖州,但是,一会儿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也要照着我说的做。”

  他怀疑地看着我,“我不,万一你耍我呢?”
  “你若不答应,我便立刻就走。”
  “那好吧,我先答应吧。”他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我又蹲下去,想了想,卖身契是对券的,逃跑时我那份没拿,但内容我还是记得的,现在也只有伪造了。我提笔在纸上把卖身契写了两份,分别在底下写了卖身人和主家。正准备在卖身人下面签上我的名字,又一想,不对,我便在主家下面签上“君如海”三字。卖身人处,我踌躇了一会儿,换了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司杏”两个字。我写完后,萧靖江还在惊讶地看着我。

  “你收起笔吧。”萧靖江也不多问,只依了我,收起东西。
  “哪里有刻印的?”古时盖章比签名重要,我得再伪造个印去。
  “我带你去。”
  “你先去还了笔墨,然后回来等着,只告诉我哪里有就是了。”
  “顺着路往前走,就有一家圆石社,那里的老板人好,价钱也公道,只是手艺一般。”
  我不管什么手艺不手艺,反正是假的,有就行。我走过去了,果然有一家圆石社,我解开头上的麻布,抓在手中,进了店。
  “老先生,劳烦您现在帮我刻个印啊。”我笑眯眯地,尽量甜丝丝地说。
  正在伏案的老头儿抬起了头,“谁用?要什么样儿的?”
  我刚准备说老爷用,又吞了回来,富人家用印都极为讲究,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刻的。于是我说:“我是乡下的,弟弟也大了,想给他刻个印。不过,我今儿要赶回去,您能现在给我刻一个吗?”

  老头儿和我要了名字,问我刻什么样的。样子和用料我不挑,字体却得思量思量。楷书太白,富人多不用,造就要造个像点儿的。那还是篆吧,篆的笔画曲折,怕他刻得太拙劣。算了,隶吧,古隶。他大约觉得我一个女子居然还知道古隶,看了看我,却也没说什么,慢慢刻了起来。

  刻印其实是个费劲儿的事,好在“君如海”三个字的笔画比较简单,也不是很费事。一个时辰后,我便把印拿到了手。我借口试印,狠狠沾了他的印泥,谢过他后往回走,老远就看见萧靖江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这个家伙!“看什么?答应了你,我能跑了!”萧靖江憨憨地笑了,傻傻的,我又想摸摸他的头发了。

  我把两份卖身契对折好,拿了印往折线上一盖,又在左右两边
“君如海”三个字上分别盖了。放下印,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依样儿在我的名字上按了手印。“行了。”我把印擦了擦,揣在兜里。拿着对券,我沿着线小心地撕开,吹干了上面的印,满意地笑了。一抬头,发现萧靖江在旁边目瞪口呆。我板起脸,“我要你发誓,无论谁向我问起你,你都要说我确实来找你了,只是你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因为我告诉你我是被放出来的,而且我给你看了这个――卖身契。”

  萧靖江迟疑地看着我,我补充道:“真要有人来抓,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的,狡兔三窟,我自有我的办法。这个东西……”我抖了抖伪造的卖身契,“于你于我都好。你别傻,我只要被抓,绝对没好去处,不在乎多个伪造的罪名,但保全你是上上策,你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你必须要答应我,无论谁来问你,你都说我确实来找你了。你放心,我必有办法让他们找不到我。”

  古代没有复写纸,所立契约一般都誊写两份或三份,称之为对券,当事人各一份,有时还有保人或中间人一份。卖身契便是解约时主家把自己那份也交给被释放的下人,两份契约在一起,对上缝,才算有效。如今,我肯定无法拿到君家的那份,但除了我和君家的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我的卖身契。我伪造一份,只要萧靖江守住口,任对谁也不能说他知道我是逃出来的。这样,他便安全了很多。

  萧靖江起先不肯,经由我的一番劝说,终于同意了。因为,他不发这个誓,除了对他不利外,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接下来是第二步了,就是如何能让我找到萧靖江,而萧靖江却找不到我。这样即便有人来问他,他也可以坦诚地说自己不知道我在哪里落脚。我不会有危险。萧靖江好歹是解元,真要逮他,可是要有真凭实据的。这样做,虽然有嫌疑,但没有证据,自然无法定他任何罪名了。这一步好解决,但我需要一个落脚处,哪里呢?

  日上三竿了,我催萧靖江回衙门当班,并和他约定在方广寺门口不见不散。他在地上大体给我画了湖州城里的交通图,在我的催促下,极不放心地走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一个人时并不怎么怕,但是有他在,我就觉得很紧张,害怕有人冒出来抓我们。我暗暗记住萧靖江给我画的图,依旧围着孝巾,沿着湖州城慢慢溜达起来。

  对扬州我不了解,对湖州也是第一次细细地看,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太贵的旅店我住不起,不要钱的,实在没什么地方能住。讨饭已经不合适了,人长大了,自身的安全变得尤为重要。我逛到日头偏西,才急匆匆地往方广寺赶,等了一会儿,看见萧靖江小跑着过来了。

  我骗他说我已经吃过饭了,他不信,我便乱形容一通给他听,他将信将疑的,却也没办法。正要催他回家,他说前面有条小街,有卖些水果的,我肯定好久没吃过了,要我过去瞧瞧。水果多贵呀,我连饭都舍不得吃呢,眼看天凉了,我身上还穿着逃出来时的衣服,无论在哪儿,冬衣总得添啊。我不敢明说,只好解了孝巾,跟着他往前走。

  他拉着我在摊子上四处问,那些时令水果都很贵。有这些钱他可以吃点儿好东西了,却要买水果给我吃,我舍不得。眼看走到尽头了,我们仍旧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他有些生气了,“瞧,卖东西的都没了!”我正要笑着安慰他,一个挑担的老人经过,萧靖江的眼睛亮了,丢下我追着喊:“老伯老伯,停一下,你这筐里的可以卖吗?”挑担的老头停下来,“你要买吗?剩下的也不多,你若是想买,五文钱拿去吧。”萧靖江掏出钱,欢天喜地地捧了一兜黑糊糊的东西回来了。

  “这是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这个你都没见过?也是,你本来是北方人,这东西只有南方才有,君府又是大户人家,料想也不吃这类东西的。”
  “这到底是什么呀?”紫黑色,圆圆的,上面还长着皱皱的皮儿,看着真丑。
  “荸荠呀。”
  “荸荠?”我确实没见过,这么丑,怎么吃?我扒拉了一下,上面尽是泥。
  “荸荠性甘平,古时称其为地下雪梨。因它长得像马蹄,有的地方也叫它马蹄。还有地方叫地栗,因为味道和栗子很像,又是在泥中结果。荸荠既是水果,又可算作菜,也算得上一味好东西呢。咱们先用水洗一下,待会儿你尝尝,看看爱不爱吃。”萧靖江对我说着,并要我跟他走。前面还真有一条小河,他找了一处青石板让我坐下,自己却挽起袖子要洗荸荠。我要洗,他拦住我,“你这北方女孩儿,连荸荠都没见过,又怎能洗干净,这可是要吃的呢。”我乖乖地坐下,不一会儿,只见他捧着荸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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