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37/84页
“怎么吃,要剥皮吗?”我端详着。
“这个……”萧靖江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剥皮吃当然比较讲究。只是……只是我没有带刀,所以,你要剥皮,就只能用牙啃了。”
我笑了,“你先吃给我看。”
他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坐下了,拿起一个荸荠便啃了起来。
“你怎么不去皮啊?”
“麻烦,在家都这么吃,我亲娘也不让剥。”
我便学着他的样子啃了一口。吓,外面丑,里面的肉倒洁白,味甜又多汁水,清脆可口,还不错呢!萧靖江看着我,我俩相视一笑,接着啃了下去。
太阳收起了金色的光,只剩下一个红红的大圆球,暮霭出来了,红光映在水面上,晚风徐徐,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坐着啃荸荠。
“司杏,好吃么?”
“好吃。”
“真的好吃吗?”
“真的好吃,你不也觉得好吃吗!”
萧靖江点了点头,“我原以为你吃不惯这东西呢,毕竟你在君府待久了,这种吃法也……也不是很好。”
我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君府的丫鬟,说得我这么娇气。”萧靖江又笑了,继续啃他的荸荠。
两人啃了一会儿,我突然呵呵地笑了。萧靖江好奇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笑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觉得你挺像这荸荠的――表面不好看,内里甘平,也算肉质洁白,味甜多汁了。”萧靖江也笑了,露出他不整齐却洁白的牙齿。
“你不生气吗?”
他摇摇头,“我本来就丑,不怕人说,我觉得自己虽然说不上内里甘平,但至少不是个坏人,老老实实,做荸荠也没什么不好。”我一时失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两眼发酸,半天才慢慢地说:“荸荠好,我也喜欢荸荠。以后,我便叫你荸荠吧。”他点了点头,“好,荸荠这名儿不错,我也喜欢,比我老爹取的萧靖江强。”
我看着他,心里一遍遍地念道:荸荠,荸荠,我的丑荸荠……
卖身契伪造好了,现在只剩下找住处了。萧靖江虽然对湖州很熟,但是个士子,又自小居家,对于我要找的免费住处,他帮不上忙。而且我也不想他搅和进来――他知道了我的住处,当受人盘问时,就有义务说出来,否则就是隐匿窝藏。
我让萧靖江好好当班,好好读书,不要分心,等我去找他。我找他的暗号就是到他家的那条街上喊,“荸荠……荸荠……”荸荠在南方本是很常见的东西,喊一两声,人家还以为是叫卖的,不会引起怀疑。他若在家,便到方广寺门前与我会合。我等一个时辰,他若不到,我便走了。萧靖江再三叮嘱我有什么事一定要去找他,我答应了,反过来又叮嘱他,无论谁来找他,一定要按我说的办――立即承认我来找过他,说我给他看了卖身契对券,说不知道我住在哪里,说从来都是我找他。唯一一点,我要他把我们的接头暗号说成是吆喝卖火烧的,如果有可能,让他在墙根处画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记号,角尖朝下。我说完后,又让他复述了一遍,看他老实的样子,我突然心里发酸,我为什么要把他拉扯进来?
萧靖江都答应了,眼中还有些敬佩之意。我自嘲地想,前世我的同门老说我思路鬼道又缜密。如今,我的聪明居然用在这上面了。但愿我鬼道又缜密的思路真能保全萧靖江吧,我的荸荠。
送走了萧靖江,便又只剩下我了,但我并不孤独,因为这天下还有一个人担心我、牵挂我,为了这个人,我要好好地动脑筋,逃出君家的魔掌。我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依旧找个桥洞睡下了。已经九月底了,晚上很凉,守着水就更凉了。我不敢睡,怕着凉,把单子盖在身上,倚着桥墩坐着。
到哪里找住处呢?我把两世见过的风物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住,首先得有房子。客栈太贵;租房子又贵又不好找,而且一个单身女子容易被人注意;无人住的破房子也不行,无家可归的人都盯着它,杂人太多,万一碰上贼什么的,不安全。那还有什么?棚子或架子?城里地皮金贵,多数人的棚子在家里,我如果租,也容易引人注意,而且官府会不定期地盘查人口。那只有去城外了,城外地方大,家家户户都有棚子,用来放草或者养牲口。对,明天出城看看去。
这样想了一夜,天色微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了一小会儿,又被冻醒了。桥下不避风,看看天快亮了,我便钻出来,在桥墩的背风面坐了一会儿,心里寻思着,无论如何明天要去买个火镰子。
我又躺了一会儿,太阳升起,我洗了把脸,依旧吃饼。然后我起身往城外走,看见铁匠铺,便顺手买了火镰。真贵,花了我三贯钱!
回忆起萧靖江画的简易地图,我很快便找到了城门。衣服已经一个多月未洗了,脏得不行,我现在跟叫花子没什么区别。也好,丑女无人待见,避免了很多麻烦。正是秋收的时候,田里四处都是忙着收割水稻的人,或许我可以出卖劳动力赚钱?可我是北方人,根本不会做南方的农活,又是女的,还说不清楚来路,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先找住处吧。
真到了城外,我才大失所望。湖州的乡下根本不像北方那样外面有棚子,家家户户都秀气得很,棚子在家里面。我不敢上门问,转了一半天,我还是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又顺着田间小道走,要不找个山洞?小说里的人不都住山洞吗!抬头看看山是那般遥远,里面野兽也多,我又不知道哪里有山洞,上得去下不来怎么办?我犯了愁。
我找了个土埂坐下,远远看见田里有间棚子,地上有几个人正在耙着什么。我大喜,飞奔过去。原来这是块西瓜地,他们正在拉西瓜蔓,棚子可能是原来看守西瓜的人用的。我思索了一会儿,过去施了个礼,“大伯收拾地呢?”
正在干活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唔,你有什么事?”
“大伯这棚子,秋后可用么?”我用手一指。
他抬头看看那棚子,露出警惕的目光,“你要做什么?”
“呃,是这样子的,我来湖州投亲,不想他搬走了,一时也回不去,想借您的棚子住些时日,慢慢找亲戚,您看……”
他打量了我一下,“不行。”
“大伯,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是举目无亲啊。”我带着哭腔说。
“不行不行,你一个女人,出了什么事,官府要找我麻烦。为了那点儿钱,我不担这风险。”
“大伯!”我哀求着。那男人转过身去不理睬。不远处有个女人正往这边看,我又对她说:“大婶,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是没地方住,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啊!”
那女人好像心软了,对着男人说:“孩子他爹,我看她也不像坏人,要不……”
“不行!”男人粗暴地打断她,“她不是本地人,真要出了事,我们可说不清。现在你可怜她,到时谁可怜你呢!”女人不敢再说话,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便拖着耙子往远处去了。我见无缝可钻,只好又行了个礼走了。
我离开田地,前面有个不太高的土岗,土岗的东面是一条不宽的小河,土岗上稀稀朗朗地长了些草木。我爬上去,四处环顾,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唉,怎么办呢?要不,睡坟地!坟地怎么睡?墓碑?有空坟也行啊!前几天起水泡的脚结痂了,有些痒,我坐下来脱了鞋挠了挠,一低头,发现土岗的向阳处有个大坑,可能是谁家用来存储东西用的。坑?我心里一动,久远的回忆袭来了。地窝子!我套上鞋,奔到坑前仔细打量起来。这坑长约二丈,宽约一丈半,就着土岗的坡度,深处大约四五尺,浅处不过二尺左右,里面满是浮土和落叶,好像许久没人用了。我再看看周围,似乎也不常有人来。我用脚踢了踢,坑的深度还可以,再挖挖应该可以用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试试了。
我使劲儿记清楚方位,便快步回到城里,太阳还没有下山,不知萧靖江回来了没有。我悄悄地走到他家门口,清了清嗓子,喊了两声,“荸荠咧……荸荠……”然后躲在街角看他家的动静。
还真好使,不一会儿,萧家的小门打开了,萧靖江瘦瘦的身影从门后出来,往我这边走过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低低地叫了声,“荸荠……”他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的样子,嘴上却说:“你这个办法真好!”
“你出来你娘没问你?”我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
“她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管我了,毕竟我也挣钱了。”
我点点头,“我来只是问你,你家有铁锨之类的吗?我不要铁镐。”
“你要做什么?”他吃惊地瞪着不大的眼睛。
“你别管,我自有用处。”一两句话和他说不清楚,就不费口舌了,“到底有没有?”
“有是有,只是这会儿我娘在,我不能拿给你。”
我沉吟了一会儿,“算了,我不用了,太显眼。我另想别的办法吧,你回去吧。”
“哎,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了,快回去,别让人看见。”
“那铁锨怎么办?”
我也没主意了,没有工具怎么挖?买,怎么也得几贯钱吧!
“要不这样,”萧靖江突然有了精神,“你是要挖东西吧?我家有块废铁板,我偷偷拿出来,你看能不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