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4/84页


  "你亲娘?"
  他苦笑,"亲娘的意思不是亲生的娘,娘亲才是亲生的。"
  我点点头,是有这样的说法,娘亲是娘,亲娘是后妈。我心中也很可怜他,若是有能力,我也想帮帮他。只是,我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
  "可怜我姐,哭得昏了过去,只好又折回婆家。我气不过,和她大吵了一通,她又躺在地上耍泼,说她苦心替别人养孩子,到头来一家人容不下她,凑在一块儿算计她。"他恨恨地讲着,满脸厌恶地呸了一声。

  我们都沉默了,我心里觉得他很亲近。过了一会儿,我安慰他,"你亲娘对你确实不厚道,但毕竟于你有养育之恩,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等她岁数再大些,收了脾气,也会反省自己。你不必太挂怀,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他嗤笑,"怕熬不到过去,我就先被她算计了。前些日子,她想让我去当兵腿子,还说什么我脑子不灵光,念书也不会有出路,还不如到兵营混口饭吃。她的心肠我还不明白?还不是为了一年那几个饷银?"

  "那为什么没有去?"
  "人家嫌我年纪小,长得又瘦。于是又被她骂了一通,说我一天到晚白吃饭,连头猪都不如,猪天天喂还能养肥吃肉。"
  这样的后母,也确实太狠心了。在这崇文抑武的宋朝,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几乎和泼皮是一个等级。入了兵籍,即便将来有出头之日,也终究不被人平等相待。我也替他发起愁来。

  "那你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绝对不会去当兵的,就我这身板儿,不出一年,肯定要蹬腿儿。"
  确实,他太瘦了。虽然比我高,但小胳膊细得和我差不多,我怀疑掰腕子他都赢不了我。
  "我要努力读书,考功名,指点天下风云,也让她看看,我们萧家到底出不出人才!"他坚定地说着,两眼发出灼灼的光。
  功名,就是科举。这玩意儿很难考,饶是我这硕士出身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在古代能考成个什么样子。我看着他,一时无语。
  "怎么,你不相信?"他敏感地看着我。
  "哦,不是。"我立刻整襟坐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觉得你考不上,而是觉得科举太难了,你要小心对付。"
  "吓,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小熟读经书,和那些多年不第的腐儒断然不同。读书有读书的套路,脑袋迂腐的人不可能懂,他们只知道就题论题,却不知触类旁通。"他自信地看着我,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忘了刚才的苦楚。

  看来还是个有志青年。我点点头,"公子所言不错。"但心里又说,考试就是考试,你心中有天下,却未必对付得了考试。我的历次经验告诉我,考分多少与你掌握的知识量没有必然关系,关键你要懂得出题人的思路,知道他想难为你什么。这,就是应试。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说不出来的。我嘿嘿干笑了两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我没什么打算,一个小叫花子而已。"我自嘲地说。
  "你倒想得开。"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能力,否则我就帮你,让你不用再去要饭。"
  我心中一动,扭头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装善人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我命运相仿,都是家世不幸。帮你一把,我也觉得心安了。"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心里很温暖,也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月色如水,从开着的窗子静静地洒了下来。

第8节:第三章 初见(1)
  第三章 初见
  这几日我的身体慢慢好转,和萧靖江的话也越来越多。或者由于身世相仿,聊得越来越开心。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很老实,问一答一,从没有故意凌驾于我之上,也不会非要取胜表示自己学识渊博。多少人以貌取人,多少人以地位取人,但他对我--一个叫花子身份的人,还是这样温润友好,数遍两世中遇见的人,我依旧觉得很难得。

  我们有时说些带掌故的淘气话,也谈各自的家庭、生活、爱好,也说现在的黯淡以及对将来的期望。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吃完饭,趿拉着鞋在临安城里逛逛。我说,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安定的家,每天傍晚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太阳的余晖。他笑说我们都喜欢傍晚。是,我喜欢傍晚,因为傍晚很安静,劳碌的一天要过去了,心里很闲淡。

  是的,闲淡,辗转两世,如今想来,也只有闲淡二字最合心意。我要闲淡地生活,我想要一个安定而闲淡的家,哪怕不富裕,都是属于我的,都好过劳心劳力--争了上一世,这一世让我享受闲淡的乐趣吧。

  虽然他还是晚来早走,但白天有时也偷偷地来看看我,给我带点儿家里的饭。认识不过几天,我觉得他这个人虽然不大会说什么逗人开心的话,却让人很安心。从谈话中我得知他比我大四岁,也就是今年十四岁。十四岁,在宋朝也不算小了,要迈向青年阶段了。我知道他和方丈谈了半天,只是想让方丈答应为他保密,一定不能让他家里人知道。而他晚来早走,也是因为偷偷溜出来的。知道了这些,我心里更加感激。

  和他的谈话让我觉得很愉悦,已经很久没有人与我平等友爱地说着闲话了,虽然我们来自于不同的朝代,但对有些人和事的看法却很一致。他对宋朝人物比我熟得多,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和事,但他只要说出来,很多时候我们的观点都相似。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俩有时会说东说西直到很晚,他眉宇间的阴郁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偶尔也有了笑声。看得出他确实很用功,古文名篇、当代雅士的文章他都能背诵。他从来不因为我是女子、乞丐而对我有所不敬。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也有姐姐,难道我也要对姐姐不敬吗?"他说的话让我很感动,这种朴素,这种安定的朴素,在两世中多少人拥有?

  古文我见得不多,这世忘得也只剩点儿影子了。但前世在中学的高压之下,课外书只有古文和诗词曲赋,后来唯一的爱好也只是读书。因此我虽做不得古文,但对于古文的好坏,我也略能领会,常常和他品评某篇文章的好坏。渐渐地,他也把他写的文章拿给我看。他的文章虽然通顺,但文风中规中矩,并不飘逸。我把自己的感想说给他听,他不以为然,认为治世之文当重经纬,所谓飘逸,不过是酸腐文人的自娱娱人而已。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对科举不懂,便只能拿出我写辩词的本领,对他的逻辑进行梳理。他悟性高,只是政治才学显然不足。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少年,随着见识的增多,也许自然便好了吧,我也不以为意。

  一天中午,我吃完饭,正躺着准备小睡一会儿,一个小和尚进来了,"小施主,方丈请殿前说话。"
  我跟着小和尚走到大殿,"见过方丈。"我深深地作揖。
  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身上可是大好了?"
  〖2〗〖2〗第三章初见〖3〗
  "有劳方丈,小女身上见好,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方丈看着我,一副为难的样子,"小施主,非贫僧狠心,只是贫僧原就说过,小施主有病在身,贫僧不能撵施主出去。但既然施主身上见好,也请小施主早日寻个去处。"
  我一听,明白了,方丈这是想撵我走。也是,白吃白喝人家半个多月了,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也罢,我终究是叫花子,终究要去讨饭的。我也双掌合十,"方丈大恩,小女在心里记得。有劳寺内众僧,容小女再住几日,待身上再好点儿,也寻思个去处。望方丈见怜。"

  方丈点点头,我又施礼,便退了下去。
  我倚在柴草堆上,两眼空洞地望着房梁。我实在不想再要饭了,实在不想了!这几日的安定生活,萧靖江的友情,都让我觉得安定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我想有个落脚之处,有个固定的窝,不用风餐露宿。最重要的是,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聊聊天。可我才十岁,虽然前世硕士毕业,但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素质教育的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会。我这法科生,在现代可以当律师,在法庭上口若悬河,但宋代没有女人出任讼师,即便有,我也没那门路。去做买卖?一个十岁的女娃儿,显然也是白想。那还能干什么?我正翻来覆去地寻思着,萧靖江跨了进来。

  "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猪蹄!我两眼放光,正要大叫,只听他嘘了一声,然后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嗓子说:"我们到后山去。"

  是呢,佛门净土,怎可吃荤腥!我嘿嘿一笑,捧着猪蹄,跟着他跑向后山。
  后山草木葱茏,我们找了块大石头,躲在后面。我迫不及待地先狠咬了几大口,然后停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好东西不能吃得太快,慢慢吃,下顿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怜悯。半晌,他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似你我这等人,都太可怜了,人生下来是多么不公平。"

  我想转移话题,"你从哪里弄来这猪蹄的?"
  "哦,一个远房姑姑,在君府当老妈子,几年没回来了,今天来看我爹爹,她带来的。"
  "你还有远房姑姑啊。"
  "很远的关系,她也挺可怜的,嫁人几年就守了寡,也没孩子,后来就进君府做了老妈子。听说君府待下人倒还好,可毕竟没个依靠,老了、干不动了,再好的主子也不会留她了。"

  "君府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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