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5/84页


  "我只知道是一个织业大户,富甲一方,在扬州。"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啃我的猪蹄。
  "好吃吗?"
  "好吃。"
  "姑母过些日子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带我去,我到时再偷偷给你多带几个。"
  过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飘到哪里了吧!
  "你怎么了?"

第9节:第三章 初见(2)
  "没什么。只是,过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神色微动,"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方丈今天找过我了。"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着什么。我继续慢慢地啃着猪蹄。好一会儿,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受得了这生活。越来越大了,也不大好讨了。"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乞讨的生活是有一日没一日。可是,除了讨饭,我还能干什么?"
  他也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便不再说话。
  微风轻轻地吹着,草儿被吹得弯着腰。混着花香、草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有一种膨胀的感觉,让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虫儿在吱吱叫着。我真想让生活就这样永远地静止下来--安定、有阳光、有东西吃,还有和我同类的人与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不属于我,我终究还要过我的生活--那辛酸、危险,充满着未知的生活。

  为了缓和气氛,我笑着问他书读得如何。提起读书,他的脸色稍稍开朗了些,"读书?简单嘛,还能难倒我?"
  我想了想,问他可曾读过《朋党论》。
  "欧阳文忠公的名篇,当然读过。"说罢,他朗声背了一段。
  我点点头,"不错。那你如何看待朋党之事?"
  "吓,朋党不过是些小人抱团结营罢了,君子不屑为之。"
  "如此简单?那对付朋党,你有何妙招?"
  "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邪不压正。我堂堂君子,耻于与小人相斗。自古君主多是因缺乏识人之术,以致遭小人祸害。如今我大宋国运昌盛,圣上眼明心亮,朋党之祸,必不再有。况且,我不欲与之争,谁奈我何?"

  我嘿嘿笑了笑,朋党之事我原已考虑过。朋党,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不会消亡,身为职场中人,尤其身为管理者,对此不能不察。朋党虽有其弊端,却无法消除,有时还必须借助其力。哪国的总统,不是借助团队的力量上台?

  他欲入官场,朋党之事万不可小视。如果忽视了,轻者丢官,重者有杀身之祸。看他的样子,我十分担心,分别在即,我想给他几句话作为忠告。于是我说:"我以前的蒙学先生对官场之事颇感兴趣,他做了一篇文,你要不要听听?"

  萧靖江点点头,我便把王世贞的《读朋党论》背给他听--
  "凡为君子而纯者,必不为朋党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已……"背完后我又说,"你别小看这朋党的问题。只要有利益存在,就会有矛盾。只要有矛盾,必定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敌对。最后为了达到目的,就会结成某种小集团--即朋党。此中可能并不以是非为标准,有时只是见识不同。但朋党之争,最为残酷,即便你无意介入,有时亦难免受之牵连。你既准备求取功名,朋党的问题也断然不能忽视。因为朋党,不仅仅是抱团结营的问题,更是认人、识人、与人相处的问题。人生在世,既要同君子打交道,又要同小人打交道,周旋于君子与小人之间,方能保全自我,并成大事--你千万记住,别吃亏!"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正准备再说话,忽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石头后面传出来,"好一个"保全自我,并成大事"!"
  我一惊,起身一看--一个贵家弟子打扮的少年,看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镶玉的宝方帽,淡绿色锦袍,缀着宝石的墨绿色腰带,面白,浓眉,模样倒还可以,只是有一种凌人的不屑和锋利。看他那逼人的气质,我便不喜欢他。他两眼一扫,将我打量一番,又斜睨了萧靖江一眼,嗤了一声,"没想到这乡野之地,倒也有人读书,也有人想求取功名!"

  萧靖江面色一冷,"这位公子,大家陌生,何必出言侮辱人?"
  "哼,你这等毛头小子,也只会读死书,居然还在这里显摆,侮你怎的?"
  吓,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前世我姐一直说我是"二踢脚",点火就着。我可以穷,可以讨,最讨厌的是别人随便侮辱我的智商--侮辱我这叫花子也罢了,居然还要侮辱萧靖江!

  我还未说什么,萧靖江抢道:"萧某人平日最烦的就是读死书,这位公子既然如此说,莫不是你要出题比试?"
  那少年面色似是更狂,他轻蔑地说:"和你比,我倒觉得有损身份。"他瞟了一眼满脸愤怒的我,又说,"你倒不服,也罢,我朝明言"士补初官,皆试律令",我且出一个简单点儿的让你长长见识。你听好了,本少爷只说一遍,免得待会儿又装聋作哑地说你没听见。"

  萧靖江气得面色通红,我也双目圆睁。哪里来的狂人?偷听我们说话也罢了,还要插话。插话也罢了,还出言侮辱人。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说:"湖州乃丝织重地,我就说个你熟悉的。我律有盗剥柘之禁,那你来说说,枯者以何为计?"

第10节:第三章 初见(3)
  "枯者以尺计。"
  "哦?你还懂得尺啊!不过,有头的都知道是以尺计。那怎么计算这尺,以何为量?"
  "这……"
  这太难了!考试不会考这个的,中国法制史我学过,这绝对属于最细的。他得意地看着憋屈的萧靖江,又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说你读死书你非要来比试,生在丝麻之地,剥桑之事都不懂,还妄想图什么功名!"

  看他那样子,我恨不得打他一巴掌。我灵机一动,不就是《宋刑统》吗?嘿嘿,了不起了?你以为真的没人治你了?接我一招!
  我笑眯眯地婉言道:"公子既出律令,想必对律令极熟。小女子鄙薄,倒也想请教个问题。"
  "哦?"他有点儿出乎意料地看着我,然后又得意地说,"少爷我对律令虽说不上熟,但对付你们,倒也不在话下,随便你说。"
  "好。"我心想,你就等着吧,然后用更甜美的声音说,"小女子听说过一个案子,不知该怎么办好,要请教公子了。"萧靖江看着我,一副要阻止的样子,我悄悄地扯扯他的衣角,他看了我一眼,便不言语了。那绿衣少年看着我的动作,脸上浮现一抹讥诮。

  "一家主娶二妇,正房生一男,次妻无所出。次妻性妒,常设计陷害正房。一日,次妻将泻药放入正房的粥碗内,想看她笑话。不料,家主想多吃粥,便将正房碗内的一同吃下。恰家主身子弱,因泻药而体虚致死。儿男不忿,竟将庶母打死。请教公子,此案该如何断?"

  "嗯……"轻狂少年沉吟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依我大宋刑律,谋杀母亲为以下犯上,该凌迟处死。但该男为自己父亲报仇,如凌迟,有违孝道要义……"
  我不说话,冲萧靖江悄悄一笑,又吐了吐舌头,那绿衣少年嚷了起来,"哼,你这野丫头,哪里编的糊涂案,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解法儿?怕是你也说不出吧?"
  "什么野丫头……"萧靖江要说话,我拉着他,他有点儿委屈地看着我,又不说话了。
  "这位公子,小女一向诚实。素昧平生,骗你也没必要,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认为我说不出,但若我说出来了,你又当如何?"
  "哼!"他甩了甩袖子,头仰起来。
  我撇了撇嘴,拉起萧靖江,"我们走。"
  萧靖江还有些犹豫,我一瞪眼,拽着他正准备走,那绿衣少年叫道:"你别走,你快说,怎么个解法?"
  "一个小案子,这也是难的?"我学着他的口气回了一句,"我只上过几年学,不像我身旁的这位公子饱读诗书。但是,此案我倒听过一个解法。庶母与子之间本无血缘情分,亦不为母子。母子相称,全因父亲。今庶母亲手杀父,父已死,母子情分顿消,故该男杀死庶母,只应按普通律法处理。"

  我笑眯眯地瞧着萧靖江,总算报了仇,别以为了不起!绿衣少爷转了转眼珠,忽然笑了,"让你钻了空子。"
  我不甘示弱地说:"公子不也是钻了空子?不过,公子也算聪明了,若按刑律凌迟处置,只怕……"我轻笑了一下,不往下说。

当前:第5/8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