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42/84页
“你要在这儿?”
废话!“这里是我家,”我缓缓地说,“我当然要在这里。”
“家?这里?”他仰头大笑起来。我任他笑,忍为上策,打发了他再说。“司杏,你别闹了,快走吧。”
“杨少爷,这里是我家,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去,哪里也不会去。”
杨骋风突然不说话了,看得我心里发毛,他到底要做什么?
“请杨少爷回吧。”我不得不开口催促,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肯走了?”
“是,我已经说了,这里是我家,除了此处,我无处可去,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杨骋风突然起身抓起我的油灯,往被上一扔,顿时火苗蹿了出来。
“你!”他跳下床,拽着我就往外拖。
“你放手,你放手!”我用力地打他。
“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走!”
床全着了,火苗舐着棚顶,烟已经呛得我嗓子发苦。我挣脱开他,怀里抱着热水袋,要过去拿我的包袱。杨骋风走过来,拉着我冲了出去。
“杨骋风,你浑蛋!那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家!”我死命地打开他的手,要冲进去拿包袱,里面是萧靖江送我的衣服和袜子啊!一条胳膊拦腰抱着我,把我贴在他的怀里,耳边听到他吼道:“火!那是火!你不要命了吗!”明火已经蹿上棚顶,粟子秆儿见火就着,眼看要塌了。我急了,低头对准他的脚使劲儿踩上去,他哎哟一声,放开了我,我便冲了进去。
地窝子里已经全是烟,什么也看不见,囤积的柴也全着了,火光熊熊。我摸到左面的土墩,拿起包袱要往外走,东面的棚顶突然全塌下来,正找不到出路,突然背上和头上一紧,有人拽住我的衣服和头发,硬生生地把我从坑里揪了出来。
“杨骋风,你!”我的眼泪流出来,声嘶力竭,“杨骋风,你不是人!那是我的家,我的家!你……你烧了它,你烧了它,你不是人,那是我的家呀!”
“够了,你这蠢猪,不要命了吗?为了那个破窝,你不要命了吗?!”杨骋风的眼睛都红了,“那是什么?是个破窝!你的家?你要吗?我赔你,我赔给你,一个杨府够不够?一个杨府够不够?我赔给你……”
“你给我滚,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你滚!”我的嗓子哑了,“杨骋风,是,你有个好爹,有个三品大员的爹。你生下来就有大房子住,锦衣玉食。可是杨骋风,我告诉你,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你懂吗!你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你爹,你有什么?杨府了不起吗!大房子了不起吗!那是家吗?你懂什么是家吗?”我咽了口气,“是,我这儿是个草窝,是你说的破窝,可这是我家,我自己的家,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烧别人的家取乐你就烧,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到最后,我喊了起来。
杨骋风红着眼睛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就这么互相对峙着,背后,火光冲天。
我呆呆地看着我的地窝子,泪,似乎冻结在脸上。我的家呀,我的家呀,这是我苦心经营的家呀,就这么烧了,就这么烧了……
火势渐小,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味道。良久,听他缓缓地说:“是,你说得不错,我有个好爹,生下来便锦衣玉食。锦衣玉食有错吗?这世间哪个人不想要锦衣玉食?那傻小子奔赴功名为的是什么?不也是为了锦衣玉食!跟我回杨府,马上就有锦衣玉食等着你,唾手可得。司杏,跟我回杨府吧,我赔给你一个家。”
“哼!”我冷笑,“杨大公子,你连家是什么都不懂。赔我?你走吧,你有个做官的爹,烧了我的家,我奈何不了你。但烧光了,你的乐子也该找完了,请回吧。”
“司杏!”他抓着我的肩膀,声调突然高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湖州,来找那个傻小子!现在,居然还要为他待在这里,你……你还等着那傻小子给你幸福吗?不可能的,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他能给你什么?他什么也给不了你!你比我更清楚,他根本考不上,考不上的你明白吗?就他,即便考上了又怎样?他可能在官场上混下去吗?可能吗!”
我甩开他的手,大声说道:“幸福要他给吗?杨骋风,你根本不懂!我告诉你,不是!我要自己挣,我要自己挣我的幸福!”
“这里?”杨骋风指着那一堆黑灰,“这里有你的幸福?”
我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他,只冷冷地说:“我有我的幸福,我有我的生活,谢杨少爷累心,请回吧。”
好半天,杨骋风也极冰冷地说:“这么说,你非要守着那傻小子了?”
我不语,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哼,一个奴婢,你真能逃得过吗?大宋律例是怎么说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心里一紧,果然,杨骋风还是说到了这一点。“你若不想那小子落个隐匿的罪名,最好还是乖乖地跟我回去。”
“杨骋风,我从君家出来,君家都不追究,于你何干?”
“我是大宋的子民,我爹又在掌管司法的大理寺做事,抓捕作奸犯科者自是我的本分。怎么,你还有何话说?”杨骋风又恢复了以往的嘴脸。
“杨骋风,我告诉你,别欺人太甚!他根本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因为我伪造了卖身契给他看。他看了,相信了,也没有理由不信,因为我把对券伪造了。你若要捉便捉我,捉回去,也许君家会给你几个赏钱。”
“哈哈,你还伪造了对券!我才不信,你能拿出来给我看看?”杨骋风伸出手来。
我刚欲拿,忽然念头一转,“杨骋风,你莫想诓我,这对券我自是有的,是我伪造的,和谁都没有关系,可还轮不到你看。我信不过你,你给我撕了,我还要再做!”
杨骋风又大笑起来,“司杏啊司杏,你便是你,再有第二个人也冒充不了你。本少爷的心思,你倒是极明白的。不过……”他收起笑声,盯着我,逼了过来,“你以为我这大理寺少卿之子是玩儿的?你瞧瞧,这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借着火光我清楚地看到正是我丢失的那封信。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极得意地笑了笑,把信收进怀里,吐了口气,“司杏,你信里的话都极亲热,送到官府去,再加上我这朝廷命官之子的证言,恐怕,嘿嘿……”
我背上的汗流了下来。我不怕君闻书,因为我只和萧靖江通过两次信,任谁也只能抓我,而对萧靖江却不能说什么。但如今杨骋风手里正握着一封信,更何况确实如他所说,根本不需要他暗示什么,他的证言,哪个州官敢不信?
“怎么样?跟我走吧。”他见我不说话,知道自己得逞了,便更加自负了。
我站着不动,脑子里却在想对策。
“走啊!”他催促着我。
我想了想,既落了下风,口气就要软,“不知杨少爷要带我去哪里?”
“嘿,说了半天了,自然是去我家。难不成你从君家跑出来,却让我送你回去挨打?那岂是我能做出来的事儿。”
呸!我暗自唾弃,嘴上却问:“去你家做什么?”
“呃,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不让你饿着就行了,保管不比你在君木头那儿差。”
我的脑子又转了起来,去他家?我从君家逃出来了,却又去他家?君闻书虽然沉闷,曾坐视我被冤而不管,只拿我做下人,但好歹是个君子,在琅声苑待了近三年,倒是没骚扰过我,而眼前这个人……回君家,可能就要被打死。死也罢了,生不如死呢?我不敢想下去。可如果去了他家,我的命运可能连在君家都不如。更何况,他可能会以此要挟萧靖江一辈子,萧靖江的前程……不行,我哪儿都不去。于是我淡淡地笑道:“杨少爷,您不用费心了。我这条命本是捡来的,不值钱,不劳烦杨少爷拿萧靖江作要挟,也有失你的风仪。我……自我了断吧。”君家我不敢回去,真的不敢,本来就因为得罪眠芍挨了两次毒打,已经属于“备案”的了,这次出逃再被抓回去,我还不如直接死在外面。
“什么!你……想死?”杨骋风吃了一惊,“为了他,你要去死?”
“杨少爷,不用那么想我,我只是为了自己,于他无关。”
“哼!”杨骋风把一根棍子狠狠地踢出去老远,“好,你有情有义!我告诉你,你若是今天敢死,他明天就活不了,我让他一家都活不了!”
“杨骋风,要挟别人岂是男人所为?”
“你不用拿话激我,我杨骋风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小人,绝对不用下三滥的手段。你从君家跑出来,偷偷和那小子私会,他本就是隐藏不报,论律法自该连坐,我冤枉了谁?你又有何话说?”
我确实无话可说,招数都用尽了。看来,我必得低一次头了。我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忽然笑了,“杨少爷,你不用要挟我了,我……回君家。”
杨骋风吃惊地看着我,“你没事吧?你是说,你要回君家?”
“是,我要回君家。”如今,也只有我回君家才能保全萧靖江了。他是无辜的,不该因为我而受牵连。更何况,他,是我的荸荠。
杨骋风盯着我,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声,“司杏,你便是你,我永远都算不着你要做什么。与你,我从来没有赢过。不过,我一定会赢!”
我迎着他,“杨少爷言重了,我从来没想过要赢谁,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若非几次杨少爷相逼,我也绝不会想和你有什么交集。”
杨骋风看着我,仍旧轻轻地叹了口气,打了个呼哨,一匹乌油油的马奔了过来。他瞅了我一眼,对着马一挑眉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