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61/84页
“姐姐恨我吧?”
我摇摇头,“也有人知道毒不是我下的,也没说,眼看着我挨打。”
“姐姐是说少爷?”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姐姐不要怪少爷,君家的事,没法子说。我总觉得对不起姐姐,临走时想去和姐姐说说,没想到姐姐却不在――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瞧了瞧四周,苦笑了一下,“是你的官人把我抓回来了。”
“真是他!”听荷的眼睛又耷拉下来,“又是我误了姐姐,是我……”
我隔着被子按住她的手,“好妹妹,不怨你。这样也好,要不姐姐也没个身份,活得不好。回来了,再出去,不就成了吗!”
听荷点点头,“姐姐真会让人宽心。”
我看着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听荷,可怜的听荷,你还没开花,怎么就要凋谢了。我转过头,抹抹眼睛,“咱不想那些了。听荷,你饿不?我去哪里给你要点儿吃的?”
听荷摇摇头,“姐姐陪我坐会儿就好。姐姐,我不想君家,却老想着你,也想引兰。咱们三个,怎么就认识了?”我的泪没忍住,流了下来。突然想起那一年挨打昏了过去,醒来后我们抱头痛哭的场景。听荷呀听荷,你怎么就这么……
“引兰也还好?”
“好,她在夫人那边,还好。”
“不知我死了,会到哪儿去。都说人死了就爱往阳世住的地方凑,我还是不愿回君家,那里除了你们几个,一点儿好想头都没有。”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可怜的听荷。
她又抬了抬手,“姐姐别哭了,人,早晚都要死的。”她的声音更小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摇着她的手,“听荷,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能死,你才十五岁,你不能死。你过了这一关,自会好的,自会好的……听荷,你不能死,才十五岁!”我哭着,那是听荷,曾在府里和我生活过的听荷,与我一样可怜的听荷。她,要死了!
听荷不说话,极勉强地睁开眼,额头上的血管微弱地跳动着,手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姐姐,我家里没人了,就是想见见你。”听荷的泪又下来了,我伸手给她擦了,“姐姐,君家的事,你别掺和,对你没好处。”
我抬起泪眼瞧着她。
“姐姐别那样看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只是两边都待过,可能知道的比你多点儿。别掺和。你不似我,能走还是走吧。别待在少爷那儿,待不住……”
我拉着她的手,“你放心吧,我不掺和,我也在想办法走。”
听荷脸上略微有些喜色,“是,我就知道姐姐聪明……如果有来世,我……我也愿做个像姐姐那样的人。”
我的泪哗哗地流,傻听荷,我有什么好的?活了两世,却连重头来过的机会都没有。我现在知道了,人只有一辈子,好好活,就是一辈子。
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却不知再说什么。听荷也没有再说话,任凭我握着她,竟似睡了过去。
外面渐渐地黑了,我想起栽桐还在等着,便轻轻地把听荷的手塞回去,给她盖好被子,悄悄地出来了。
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杨府灯火初上,看着很热闹很华丽。可就在我背后的这扇门里,却有一个将死的人,无人管,无人问。这样的地方,我不要。这样的命运,我不要。无论我是怎么来到宋朝的,我都要好好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无人领路,我凭着记忆往前走,左转右转地,终于看见了那扇小门,角灯已经亮了。我快步走过去,正要往外走,一个人却要往里走,险些和我撞了个满怀,他抬头要发火,看见是我,却又止住了。
淡淡的暮色中,杨骋风淡淡的绿色袍子随风飘起。
这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我讨厌杨骋风和我进行的一切嬉皮笑脸的游戏,甚至讨厌自己以前和他说话,和他打交道。我讨厌他,讨厌任何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人。我讨厌他!
我默默地行了个礼,往外走。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遇到杨骋风。
“你来了。”
我不说话,出了门,他也没拦我。栽桐还在外面,看见我,张口要问,但又看见我脸上的泪痕,便不做声了。
“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天地茫茫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听荷我也见到了,难不成在这儿等着看她死?即便我愿意,杨家也未必愿意。
“回去吧。今儿若太晚了,就先找店住下,明天一早走吧。”我的泪又涌出眼眶,我救不了听荷,那便走吧,走吧……
栽桐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都是下人,兔死狐悲。我们刚走了几步,背后有声音响起,“杨家有地方,住一晚上,还是可以的。”
我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你别怨我,我也不想她死。”
我理都不理,你不想让她死,那你想让她活了吗?屋里的听荷,还像个人吗?有谁去看看她吗?这么大的杨府,有一点儿人情味吗?
“喂,你停停,和我说说话儿行不。她要死了,我心里也冒寒碜。”
栽桐有点儿迟疑了,我则继续往前走。杨骋风忽然蹿上来,站在我面前,“说你呢,没听见!”
“栽桐,这是杨家的地方,我们回去!”我说得斩钉截铁。
“小子,你到旁边站站,我和她说句话。你都来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走?”
他不可一世的嘴脸盯着我,要是在前世,我可能立马扇他一耳光。
“二姑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你别怨我,”杨骋风有点儿狼狈,“我也不想她死,我也不知道,她……生个孩子就会死。”夜风吹着他和我,栽桐悄悄地往旁边闪了闪。
“我真没想到她会死,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和我亲近的人,死了。”
“你别那样看着我,我爹是文官,我……我其实没怎么见过死人。我也害怕,原来在一张床上……就要死了,还有个孩子……”
我突然觉得大家都很可怜,杨骋风,也是个孩子。
我不语,也没什么可说的,低了头要走,他却拉住我,“你别走,总得……等她发落了再走吧。”
“等她发落,杨少爷害怕了?是怕她变成鬼来找你吗?”我不转身,只冷冷地说,不想用那恶心的“二姑少爷”几个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对不起她!”
“杨少爷的意思是对得起她?”
“我对得起!”杨骋风的语调又恢复了自信,“她来之后,没人打过她、骂过她,我敢说,比在君家强。”
不打不骂就是好的?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不让人打骂?女子嫁人,就图个无人打骂?我冷笑,两个世界的人,白费口舌,无法对话。我不愿再纠缠下去,听荷已经要死了,就让她安静地去吧,别老提她的名字,省得走得不安生。我去不了她的葬礼,我怕看见自己的下场。我受不了!回去多给她烧点儿纸,君闻书也是会肯的。
我行了个礼,“二姑少爷府上人多,奴婢要走了,这么站着,不大好看。”
“你就和我说说话儿,我不想去看她那个死样子……阴森森的。”
听荷的命都快没了,你还在这里缠我?居然还说不想看她的死样子?
“二姑少爷,人命比天大。不想看人家的死样子,就不要作践人家。她现在都要死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却只是不想看她的样子,我真是不知……”我死命咬住嘴唇,毕竟杨骋风是这家的主人,我得掂量自己的身份。
“我怎么作践她了?”杨骋风的火似乎比我还大,“我怎么了?你求我,你让我照顾她对她好,我怎么就作践她了?”
“我求你照顾她,便是这样的?听荷躺在那儿,有没有一个人管?狗死了主人都得看看,你算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