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64/84页


  “她老流血,谁换被子都害怕。我也吩咐下去了,是王四嬷嬷……你想,那些下人总是偷奸耍滑……”
  我不耐烦听他的一通鬼话,“二姑少爷,能不能费府上几床被褥,我给她换上?那是我的姐妹,我换!”
  杨骋风嘟囔着“一叫我二姑少爷,准没好事儿”,人却往外走。
  我加了句,“烦请二姑少爷着人顺便拿条油毡。”
  杨骋风停都没停,站在门口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几个小丫鬟拿了些被褥油毡进来,郎中也到了。
  我放下听荷的帐子,只把她的胳膊露出来。郎中使劲儿掐着脉,“杨少爷,病人产后血晕,已经流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昏睡,准备后事吧,不过这一两天的光景。”
  我的脸刷地白了,虽然知道听荷要死了,没想到这么快!杨骋风看了看我,才说:“有劳先生。”便唤了小丫头送客。
  我跌坐在凳上,捂住嘴呜呜地哭。听荷才十五岁,在现代才上初中,多么如花似玉的年龄,却是早夭。杨骋风也没说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吩咐了什么,又进来了。
  “你别难过了,”他挠挠头,“衣服和棺材我吩咐人定好了,保证让她体面地去。”杨骋风好像认为这便是他对听荷莫大的施舍。
  “我该替听荷谢谢二姑少爷吧。二姑少爷好像只认得钱,觉得有钱就有了一切。二姑少爷可是听说,世界上还有感情这东西?”
  杨骋风的脸红了,“司杏,你不必这么刻薄吧?”
  人和人不同,我对他,也不必有太高的标准。惹恼了他,怕听荷连那些待遇都没有了。我擦了擦泪,又过去唤听荷,她还是不动。我叹了口气,把她往外挪挪,给她换被褥。

  轻,真是轻,觉得只有三四十斤,这么大的人,只剩这么点儿体重了,我又忍不住掉泪了。前世看过一篇报道,说人是有灵魂的,没有灵魂的躯体,要轻很多。那么,现在听荷的灵魂还在吗?

  我让听荷躺在一旁,叠起一半旧褥子,又把新褥子一层层地铺上,最上面铺了油毡。一切都做好了,又去箱笼里翻听荷的小衣给她换了,撤下旧褥子,再把听荷挪到床正中间。

  杨骋风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我。我把换下来的旧被褥卷成一团,“这个……”
  “扔了,反正家里有的是。”
  我摇摇头,“上面有听荷的东西,别扔,回头陪着她……烧了吧。”我的眼眶一热,咬着嘴唇,没有哭。
  “这个……”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人走了,要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是。死了的人不知道,但活着的人要给她收拾收拾。二姑少爷能否出去喊人提桶水进来,我给她洗洗。”

  听荷没有亲人,那么,我便当做她的亲人,送她最后一程吧。我一边洗,一边掉泪,最后呜咽起来。
  杨骋风就坐在椅子上,既不说话,也不帮忙,只是目光随着我动,默默地看着我收拾完,着人拿出去晾了,忽然幽幽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我转过身,他脸色沉静,盯着我,眼睛一片幽深。
  我冷冷地说:“二姑少爷别说这样的话,杨家老爷是三品大员,二姑少爷也是锦绣前程,家里如花美眷各色各样的都有,哪里还用得着我这小丫鬟!”
  这次杨骋风没有油嘴滑舌地反扑过来,正经坐着,似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你,去休息吧,要四更了。”
  我摇摇头,杨骋风又叹了口气,自己走了。一会儿,小丫鬟送进热气腾腾的饭菜,我胡乱吃了几口,便又盯着听荷。
  人的命运,女人的命运――不嫁,不嫁行吗?女人不嫁,终是有缺憾。嫁吧,嫁谁?天下的男人多了,可谁是良人,你认得清吗?听荷似乎对杨骋风还算满意。我呢?也许我的要求太高了。想到荸荠,我又对自己摇摇头。荸荠就很好,最起码我死的时候,他会在我身边吧?是的,肯定会。要饭的时候他在我身边,逃亡的时候他也在。如果我是听荷这种状况,荸荠肯定不会像杨骋风那般冷漠。这便够了!花开得再好,总有凋落的时候,那样繁复灿烂的东西,可能属于我吗?我只要荸荠,平平凡凡的,结结实实的,不要有什么大起落。人活着已是不易,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比什么都好。

  我突然想到君闻书。他对我是好,只是,他不是我想要的人。我没办法面对他的家庭,我也没有勇气去挑战。一个人总有环境色彩,君闻书站在我面前,身后就是他的家。我看得到,便无法装作看不到。君闻书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们,也许会有交集,但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我抹了把脸,真有些累。伸手探探听荷,还有鼻息。今天,熬得住吧?忙了一天,有些累,不知不觉中我趴着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条小夹被。再探探听荷,还好。抬头一看,外头已经亮了,这一觉睡得还挺沉。我一向胆子小,又择席,这次居然睡着了。

  外面有小丫鬟探头看了一下,接着端了洗漱用具进来,“见过姑娘,请姑娘洗漱。”我皱了皱眉,又是杨骋风“待见”我,他怎不待见听荷呢?
  我让她放下东西,倒了一半水,给听荷擦了身子,然后才洗了把脸。小丫鬟的嘴张成圆形,“姑娘,敢问你是听荷姑娘的……”小丫鬟怯生生的。
  “我是你家少夫人娘家府里的丫鬟。”
  “怪不得。”小丫鬟似乎松了口气,脸色也疏朗了些,口气也不那么尊敬了,“不过,你对听荷是挺好的。若是我将来……”小丫头住了嘴。
  “你自有你的姐妹。”我冲她宽慰地一笑。
  小丫鬟摇了摇头,“不一样,平日一块儿耍耍还好,这种时候,几个人愿意近身的?都嫌不吉利。”
  我沉默了,都是飘零的人,怎么就不能看成是一家人?难道,自家人也要嫌不吉利吗?可能是我比较傻吧。
  小丫鬟送饭进来,我草草地吃了,“你们家少爷呢?”小丫鬟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够知道的。”
  他可答应今天给我找栽桐的――我能耐什么?离了杨骋风,我连栽桐都找不了。我忽然有点儿泄气了。我不屑权势,可有时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
  我没有权力吩咐谁,只能守株待兔地坐等杨骋风来。
  又剩我一个人了,听荷一直没有醒,现代还有葡萄糖,可古代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干耗着。我一会儿就去摸摸她,唯恐她什么时候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每次都神经紧张,之后放松下来,循环往复地令我十分疲倦,又有点儿恶心。

  午后,杨骋风终于来了。
  “你终于来了!”我不得不承认,守着随时要死了的人,心理压力比较大。偌大的杨府,我就认识他。
  “想我了?”杨骋风嘻嘻笑着,“你还会想我呀!”
  “栽桐呢?”守着听荷,我不想和他说这些,也许听荷听得见吧,她听见了会很伤心。她用自己的命为这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可这个男人居然如此薄情,在她床前和另外的女人打情骂俏。唉,听荷,你居然说,他对你还是好的,听荷……

  “看看看,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提别的男人。”
  “栽桐呢?”
  “在前院。小子还算机灵,昨晚跟虎子歇息去了。”
  我松了口气,栽桐是不肯出门,怕出去后进不来了。
  “你不问问我上午干吗去了?”杨骋风凑了过来。
  我不语,这不是我该问的。
  “我去了趟药铺,治治你捅我的伤。”他的气息离我更近了。
  “哦。”我不动声色地往后挪移,本来对捅伤他还有点儿愧疚,可被他几番折腾,我心里除了反感,就是讨厌。
  “领我情吧?”
  你本来是强奸未遂,我是正当防卫,领你什么情?法学硕士碰上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差不多也算同行了,隔了几百年的差距,在专业语言上却无法沟通。
  “吓,小丫头片子,这点儿情都不领!我若声张起来,你出得了杨府吗?这三品命官的儿子,是你打得的!”
  “谢二姑少爷。”我冷冷地说。
  “看你那脸,就不会笑?好歹有点儿诚意。”
  我最有诚意替听荷破口大骂你薄情寡义,你要听?
  “哎,你以后也对我好点儿吧。我好歹,也算碰了你了。”
  我蹭地站起来,“二姑少爷,我正经是君家的丫鬟,二姑少爷别说这么没身份的话!”
  “行了行了,脑袋里除了姓萧的就是姓君的,连听荷也放在我前面,你的头就不是人脑子!”
  你才是猪狗不如!少说一句,我得出府。我长吸一口气坐下,杨骋风没完没了地又凑了过来,“喂,你以后别叫我二姑少爷吧?我不乐意听,好像我是君家的什么附属品。再说了,明明是咱俩先认识的,叫什么二姑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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