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76/84页



  日子过得飞快,我每天都在盼着荸荠的回信,这种拉扯比吵架还难熬,我想知道他的消息,他这是怎么了?想想祠堂里他和我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应该不是真的。哪怕就是做做朋友也好啊!我从来没和人家谈婚论嫁过,真正想想和他过日子,也觉得很遥远,似乎我们都是刚届成年的学生,有资格去做这些,但一切都像空中楼阁。荸荠,哪怕你就是和我做做朋友、聊聊天也好啊,我不放心你,你好不好?你就让我知道你好不好,再不济,我们也曾经认识一场,你好不好?

  秋天又到了,没等到信,倒迎来了君如海的生日。君如海的生日年年过,因君家人情淡,我也窝在琅声苑里,这档子事和我无关。没成想今年却闹得动静挺大,听说是五十大寿,大小姐二小姐都要回来,我也不能不上心了。


“少爷,老爷五十大寿,您做件衣服?”吃完饭我问他。
  “不用吧,往常的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别,您也是君家的少爷,难得两位小姐和姑少爷都回来,也不能弄得太随便了,好歹也关系着府里的脸面,喜庆的日子,人家都打扮得一身新,您那样子像是没人打理,怕夫人看着心里也不好。”

  君闻书点点头,“也是,省得我娘又得找理由往这边塞人。”
  “来个人也好,二娘也去了,少爷这边是少个管事的。”
  “不是你一直在管么?”
  “我哪行?”我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少爷也知道,平素我自己的衣食都是能糊弄则糊弄,管管书、管管花还行,这方面可是不大在行。”
  “怎么不行,管得挺好不是吗?哎,说起书,今年的新书来了?”
  “来了,都放在书库最外面的架子上了。”
  “真好,又有书看了。如果没书,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天天在外面和那些人应酬打交道,也就是回来那一会儿看看书,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人。”
  我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少爷这是拿书做朋友呢。有时觉得佛家说得好――身体是臭皮囊。为什么臭?因为要碌碌奔走地供养它,先是温饱,后是富贵,慢慢地,人就成了围着臭皮囊转的真皮囊了……哟――”

  桌上掉了根鱼刺,我没留神,扎在无名指上,一点儿鲜血冒了出来。君闻书起身,“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一根小鱼刺,也出不了多少血。”
  “算了算了,你旁边去,我来吧。”君闻书要过来接抹布。
  “可是不敢,”我攥着抹布继续擦着,“我没那么娇气,少爷从小到大是沾过抹布的?让夫人知道了,我还不得挨打?”
  君闻书笑了,“刚还滔滔不绝地说臭皮囊呢,怎么,现在怕臭皮囊痛了?”
  “没有臭皮囊,我也没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顾一下的。”
  君闻书大笑起来,“横竖都是你的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对,身体是臭皮囊,而臭皮囊外面还有层衣裳,我们要供养的不止是臭皮囊,更有外面那层衣裳――光是臭皮囊,事情还好解决了呢。”

  他瞅着我,我不敢往下接话,只好装作没听懂,嘿嘿笑了两声,拿着碗出去了。
  君如海的生日这天,我给君闻书换上新衣服。他喜欢青色,换来换去的总是青色衣服,这一次也是豆青色缂丝袍子。
  “司杏,今天外头人多,估计没人往这边过。我可能回来得晚,你不要等了,也不要在园子里,回屋躺着吧,这些日子你也瘦了不少。”他看着我,一脸的温和。我点点头,送他出了门,便拿本书回屋躺着看。

  书是疗伤的最好的东西,只有它才能弥补你心口的裂痕。任何人都不能懂的心事,书懂;和任何人都不能说的话,可以和书说。你可以把书中的人当成你自己,尽情地大哭、大笑、大闹。所有情绪总得有出口,有人喝酒,有人玩闹,我便是安安静静地看书。自己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安安静静的,不盼谁来,也不要谁来。

  今天看的是《楚辞》,我反复吟着《涉江》,热泪盈眶。人生多苦。再苦,还要追。不追,是不是就不苦了?可在苦和放弃间选择,我还是宁愿选择苦。
  或者我追不回来荸荠,但我不愿放弃。我始终觉得,我和他不存在感情问题,不存在地位问题,我希望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就在原地等他吧。只要我能出府,再去找他,或许他就不会觉得我们之间有差异了。我想了一会儿,转眼便十七了,不知荸荠能不能等到。他等到等不到,我都得出去。退一万步,荸荠不等我,我出不出去?

  出去!
  出去是我自己的事,有没有人在外面等我,都要出去。出去不是为荸荠,而是为我自己。我想念外面那广阔的天地和灿烂的阳光,想念可以自由说笑,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的舒心。荸荠也正站在阳光下……心里一酸,荸荠,你真不等我么?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似乎有人在摸我的脸,睁眼一看,又是杨骋风!忍不住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来了!让君家人知道,还以为我和他怎么了,我越来越不喜欢杨骋风了,看着他就烦。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脸色也不好?”
  我不理他。
  “看着胆子挺大,睡起觉来却弓得像虾米,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他兀自说着。
  我继续沉默。
  “……别不理我,好些日子不见了,什么事成这样了?”
  过了一会儿,他怀疑地说:“是不是因为湖州?”
  我心里一跳,他怎么就猜着了!
  “我就知道是为了他,为了旁人,你也成不了这样子。”他有些酸意,“说你没指望了,你不听,非要自己找罪受。一个男人成了那样,也确实没什么指望,他总算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二姑少爷如无事请出去吧。”我躺着不动,压着心里的烦,觉得他像只猫头鹰一样,每次出来都没好事,上次君闻书失态就是听了他的满口胡言,这时候我不想再惹上他。

  “又赶我走!司杏,不是我说你,男人就是女人的靠山,你老盯着那傻小子……”
  我腾地拉开被单,把他吓了一跳,“二姑少爷,从我进君家的门你就总是来,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不来?”
  杨骋风皱眉,“你这么烦我?”
  “上次已经和二姑少爷说得很清楚了,我就是一个丑丫头,和二姑少爷不搭边。二姑少爷,你说得很对,他是个傻小子,可我这等下人也只能配傻小子。二姑少爷身份高贵,还请莫再来了。”

  “都成这样了,还这么大的脾气?司杏,你怎么就是不懂,似你这等人,是要吃苦的。”
  “吃不吃苦是我乐意,你有你的标准,我有我的生活,不劳二姑少爷替我费心!”
  “我偏要替你费心,我愿意,还没人敢说不愿意!”杨骋风声音严厉,瞪了我半晌又缓了下来,“司杏,你就不想想,你这样的性子,几个男子能娶?女子无才便是德。几个男子容得下见识比自己还广的女人?那傻小子再怎么的,也是个男儿。你这样的,他也受不住。”

  无话可说!我狠狠地拉上被单,连头裹着。都是他,可恨至极!
  “我查过他,他不配你,真的不配。状元三年才出一个,群贤领袖,天子门生,要能左右逢源,京中人情熟透。那个人,不用我说,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再退一万步说,他真考上功名就另说,就他现在那样子,若换成我,我也不想再见你。司杏,你万般聪明,就是不懂人,更不懂男人!唉,死丫头,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好好说。”

  不听,赶快走吧。
  他停了停,“我也是中了邪了,明知道君木头在你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就是心里不舒服。一来扬州,多么忙也得来看看你,看你那张冷死人的脸。我就是犯贱……你看你折腾得几个人都跟着难受。算了,我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眼看着你这样。”他一掀被单,“起来跟我走。”

  “你要干吗?”
  “君闻书也是个笨蛋,眼看着你在君家越来越瘦,连点儿办法都没有,再弄下去不定要出什么事,我等不了了,走,跟我去前面,今天就走。”
  “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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