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81/84页
“少爷回来了?”我站起来给他解了披风,端了手炉,把炉子里的火拨拉大,才过去沏茶。
“司杏过来和我坐坐。” 他抬眼看着我,在他的脸上,我居然看到一丝绝望!我不禁皱眉,“少爷,你……没事吧?”
君闻书不做声,摇摇头,轻轻抿了口茶,“家里的茶,喝着就是香。”
“少爷,你真没事?”
君闻书不说话,继续喝茶,我却看到他的手在颤抖。分明是有事!我张了张嘴准备再问,又一想,算了,人家的家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正准备转身,忽听他说:“我做了件十分对不起人,也有违孝道的事。”
我转过身,他继续喝茶,还是不看我,靴子上的雪已经化了,地上湿了一片,“别怪我,我也没办法。”他似自言自语。
“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不答,继续小口小口地喝茶,仍似自言自语,“该还的,终要还上。”
我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他却忽然放下盖盅,望着外面的雪,“司杏,若是君家败了,你会跟着我吧?”
我心里陡地一惊,“少爷说的什么话?”
“没事,就是问问,想听你的回答。”君闻书两眼盯着盖碗,并不看我。
“我不会让少爷一个人。”我坦然地说。
“真的?”君闻书抬眼看着我,眼里闪着光。
“真的。”虽然我对君闻书没有男女之情,但如果君家真的不好了,我不会坐视不管,不是因为他对我有恩,而是因为我了解他。
君闻书笑了,“没事,不至于的,看造化吧。有你这个回答我就放心了,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司杏,以后如果你真知道了什么事,别怨我。要记得那天你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哀。”
他又转向我,“晚饭还没传吧?让看榆说晚上我想吃栗子白菜,清淡。今晚不要粥了,要鸭汤。”我应声要出门,听见侍槐从门口传道:“少爷,老爷传话让您过去。”
我眼见君闻书的眉间堆起阴云,又似乎有点儿冷笑,却平和地对我说:“没事儿,你去吧,晚上我回来吃饭,不要担心。”
饭已经热过好几遍了,我坐着细想他话里的意思。总觉得君闻书有事,我有些担心,到底什么事,至于这样。君闻书戌时二刻才回来,进门时有些怔忡。“少爷?”我试探着问。他勉强一笑,“没事。饭呢?”我端上来,看得出他味同嚼蜡。
“少爷,没事吧?”趁着收拾碗筷的时候我问道,君闻书略微摇头,“只是有些累,毕竟这么些天了,好坏先这么着吧。”见我一脸的不解,他又扯了扯嘴角,“没事儿,不用担心,你好好的就行。”我沉不住气了,“少爷,到底什么事?”
君闻书笑了,“没事儿,司杏,这事了了,以后就不会这样了,我们开始打算以后吧。”
从那天之后,君闻书忽然很少出门了。我觉得有些反常,倒是林先生经常来,每次君闻书都客气地让我出去,我也乐得清闲。
年很快到来了。与去年不同,君闻书非但自己不想添置些什么,也不让我出门,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出去。君府每年都很冷,今年似乎更冷,也没见着什么喜庆的烟花。我和锄桑几个私下议论,他们也觉得奇怪,但谁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年就在平淡中过去了,我觉得平淡中还有点儿紧张的气氛,但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而已。
转眼又是飞花的春天,今年突然发现榆钱很漂亮,在树上如千般碧玉,落下来又不似花儿那般让人伤春。君闻书越来越像个大人了,目光中有着凌厉和坚定,与以前不同,他待在琅声苑的时候越来越多,日子便似回到几年前,他读书我找书。只是我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经常发呆。林先生还是经常来,也不似以前那般谈书论道,更多时候是两人在小声商量着什么,不让我听,我也不想听。
四月里的下午,君闻书不在,锄桑找引兰去了,看榆和栽桐一个去前院找管家,一个跟着园丁去圆珠湖放水。我一个人坐在木莲树下发呆,眼前忽然站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有些吃惊――杨骋风!
多日不见,杨骋风的样子却让我吃了一惊――没有了扬扬得意的气势,人瘦了不少,眼睛泛着血丝,一脸的颓丧,淡绿的袍子上也满是褶皱,还带着些污点,整个人看起来一副衰败相。他默默地看着我,不说话,眼神没有以前的放肆,倒有点儿哀伤。
“见过二姑少爷。”我起来行了一礼。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笑,却不见一丝笑意,“还叫二姑少爷!”
不叫二姑少爷叫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望了望四周,“能否找个静点儿的地方说话?”他看着我,口气完全不似以前的命令,目光中有些哀求的意味。
我心里一动,他怎么了?本要拒绝,看他那有些哀求的目光,我心存疑惑,便有点儿心软了。反正这里是琅声苑,他也不敢怎么着。
我默默地往后院走,他也跟上来,听声音感觉步子很沉重。觅到一处花丛,我在后面站定,他停在我面前。“现在见你一面不容易。”他咧了咧嘴,声音沙哑,笑得极勉强。
“二姑少爷这是怎么了?”我垂下眼帘,只盯着旁边的花儿。
他有些吃惊,“你……你不知道吗?”
我抬头,见他并无捉弄轻狂之意,便摇摇头。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讥诮,“是了,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他还想维持他家的好名声呢。”
我皱起眉头,“二姑少爷所说究竟是何事?需要奴婢知道吗?”
杨骋风看着我,半晌,才轻轻地,却极清楚地说:“我家,败了。”
我一惊,“你家败了?二姑少爷没开玩笑?”
杨骋风苦笑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的袍襟,“这……像是开玩笑吗?你见过我这样?”
倒也是,他就像公鸡头上的那一撮毛,哪怕只有一点儿风,也是要竖立起来耀武扬威的。现在这副样子,应该是真的了。
我不知说什么,家败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好事,一时间,我对他倒有些同情。
“怎么,很高兴?”他略带嘲讽地说。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反感,本想反驳他,抬头见他眼里的颓败,便又低了下去。他又问道:“你不问为什么?我家被人陷害了。”杨骋风并没有叹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哦。”做官的家里突然败了,表面的原因不用问,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我爹和我都被罢了官,家产全没了。”
我继续沉默,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必有原因,或许是派系斗争,我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你怎么不说话?”
“二姑少爷是府里的姻亲,府上不妥当,自有君府可依靠帮扶,奴婢也说不出什么。”
杨骋风冷笑了两声,“你以为君府里老的小的会帮我吗?别想了!再说投靠他人岂是我杨某人的做派!”
我不言语,投不投靠是你的事,我也犯不着游说你。他忽然又叹了一声,“司杏,有些事情你不懂,这君家,倒是最想瞧见我败的人。”
我一惊,君杨两家的关系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到底怎么了?但我嘴上并没有说什么。杨骋风又说:“今日来找你,就是问问你有无办法可想。我知道你点子多,你莫给我装糊涂。”
“二姑少爷……”
“二姑少爷以后不必叫了,愿意就叫杨少爷。”杨骋风冷冷地打断我,狠狠地说着。
“为什么?”
“这你不必问,只是别再叫那恶心的‘二姑少爷’。我不说了吗,我又不是他君家的附属品!”
看他古怪的态度,许是窘迫情形下的自尊心爆发?我也不坚持,“司杏只是一个奴婢,杨少爷高看了。况且杨少爷站在这儿,想必府上的人没事,无钱无官便罢了。”我实话实说。
杨骋风干笑,“无钱无官便罢了!无钱无官,日子怎么过?”
我淡淡地说:“多少人无钱无官不都照样过日子!”
“我怎能和他们一样!”真是倒驴不倒架子,我心中暗想,却没有说出来,两个人便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