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80/84页
饭毕,照旧各自读书,我拿着小说,听他在吟《论语》。过了一会儿,听见他叫我,我嘴上答应着,眼睛却仍然盯在李翠莲快嘴惹祸的故事上,听他又叫了声“司杏”,我才放下书过去。
“司杏,你说为什么中秋供月时,我们要在旁边供上一对鸡冠花和莲藕?”他膝上放着书,转头看着我。
我笑了,“少爷怎么琢磨起这个来了?”
“没事,刚想起上次中秋的事来,也是突然想到的。”
“少爷也淘气,这是我能知道的?”
“你猜一猜嘛。”
我想一想,摇摇头,“猜不上。”
君闻书眨眨眼睛,“我倒有个答案。”见我在看他,有些得意地说,“我觉得啊,鸡冠花是月亮里的娑罗树,莲藕呢,是兔儿爷的剔牙杖。”
我扑哧笑了出来,“少爷,你真能想。”君闻书也笑了起来。
“少爷和以前不大一样啊。”
“怎么个不一样?”
“少爷以前哪有这样淘气!”
君闻书笑得更厉害了,“淘气不好?”
“不是不好,是不解。”
君闻书依旧带着笑,“慢慢就了解了,以后的笑会更多的。”我眨了眨眼睛没听明白,却也没有再问。
和荸荠彻底断了联系,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到后来,甚至想我什么都不要,只给我“平安”二字就好。可终究“平安”二字也没来,我便提不起精神。其实也是,他不回信,我一个人写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在心里想想,也不至于那么难受。我真要能出去,一切就都说得清楚,现在在纸上到底隔了一层,力道就不同。我天天望着飞在空里的小麻雀发呆,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居然飘雪了,这一年,过得真快!
几个月间,我把事情想了又想,甚至把杨骋风的那番话也想了进去,还是不大理解,心里越想越闷。我寻思着好久没见引兰了,也不敢去。或者,可以问问锄桑?
难得这天君闻书不在,锄桑正要往外溜,我叫住了他,“锄桑,你也给引兰捎个话,说我想她,让她得空来看看我。你知道,我出不了园子。”
锄桑有些尴尬,“这个……司杏,你怎么知道我去做什么?”我哈哈一笑,心想你那个鬼样子,谁都能看出三分端倪来,更何况主意本是我出的。
引兰终于来了,比去年又长高了不少,完全是一副大姑娘的样子。锄桑本在后面跟着,被她喝了一声,就红着脸远远地走了。
“姐姐还好?看气色动静,真是越来越喜人了。”她抓着我的手,我也握着她的手,“我还好。你和他……”我朝锄桑的背影努努嘴,“还好?”
引兰粉面通红,“姐姐就会笑话人。”
我笑了,戳了她一下,“小丫头片子,有了男人就不要姐姐了。”
“姐姐,”引兰摇着我的手,有点儿耍赖的口气,“再好也好不过姐姐,满府的人都知道姐姐跟了少爷。”
我又气又羞,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引兰你别瞎想,我没有……”
引兰扑哧笑了,“少爷不瞎想就行,我想不想的有什么用?”
我叹了口气,把她拉进厢房,插上门,引兰坐下,“姐姐,我听说你上次去湖州弄成那样子,何苦来?”
“唉,他也不给我来个信儿,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
引兰看着我,试探着说:“姐姐,我拿你当亲姐姐,说错了你别怪我。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跟了少爷?那个人……我说了你别伤心,他连个信儿都不愿来,摆明了就是不想来了,姐姐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引兰,你不懂,他是没过春试,胳膊也不好,说……”我说不下去了,引兰悄悄地递过帕子,我接过来拿在手里,“说不能给我什么好日子,让我就在府里,跟着少爷。你说,我心里这个难受……”
引兰半天没说话,我接着说:“若是为了别的,即便是他考上了不来找我,我都认,都行,都不会缠他。可现在正是他难的时候,你说,他怎么就……这不让人担心吗!”
引兰叹了口气,“若要我说,姐姐,他这是自找的。他愿意,你何苦折腾自己来?你现在这样子有什么用?”
我心下更觉委屈,我也知道没有用。
引兰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你非要想着别人,你自己呢?谁还顾得了你?你还是收收心多管管自己吧。我今儿来也有一句要紧的话要问你――你是怎么惹上二姑少爷的?”
“惹他?”
“若不是和你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换成第二个人,谁也不信你!”
引兰的声音如同蚊子,“上次老爷做五十大寿,大小姐带了采萱姐姐回来,那天我们都被赶了出来,听采萱姐姐说……”引兰又四处望了望,趴在我耳朵上,“二姑少爷跟夫人讨你,夫人都同意了,少爷不愿意,然后就不好了,两家吵了起来。”
我有些呆,抓着她的手,“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这眼下你可得想好了,现在弄成这样,夫人肯定不喜欢你,你若再四处乱跑,让二姑少爷弄走可就不好了。我是个知道你的,知道你不想去,还是收收心多提防一下。眼瞅着……”她做了个“二姑少爷”的口形,“为了赌这口气,也要想办法弄你去。你再跑出去,少爷可真保不了你了。”
我心里一动,原来君闻书是为了我才不让我出去?我心里更堵了,一扣接一扣,我就闹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怎么忽然又成这样了?
引兰见我不说话,又问道:“姐姐,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怎么惹上的?我哪知道。第一次见面是在方广寺,第二次是他逼我带路,第三次是因青木香挨打在小屋被他撞见,第四次……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是知道,早就根治了。也就是我长得本就不好看,否则我宁可自毁面目。
引兰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抱着我的肩安慰我,“姐姐也别窝心了,我觉着少爷就挺好,你那个人,怕真是……姐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现在就这样,以后呢,是你能拉回来的吗?”
“他不会的,引兰……”
“什么不会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我说句重话,他既然说出来了,就是想让你在君家好好过。你再去找他,不是折腾自己吗!”
其实我怎么样都行,反正一个人悠荡惯了,上辈子便飘飘零零的,这辈子再孤独也不怕。荸荠呀,他受的苦,我就不忍心。
我还想再说什么,引兰截住我,“好姐姐,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瞧瞧我们,哪个过得如你!”
她这一说,我倒转移注意力了,“你怎么了?”
引兰的脸有点儿红,“没,也没什么,就是……这都十七了,该找人家了,总不能真等着府上打发。”
我一时收了自己的心事,捅捅她,“锄桑到底怎样?”
引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又正色道:“我也正想和姐姐商量。别的我都不说了,我晓得是姐姐出的主意,我也很感激姐姐。我就是想和姐姐商量下,怎么能躲过府里打发。”
我也没主意。这事儿确实比较难,有办法我早出去了。外面眼看着要天黑了,引兰站起身来,“姐姐我要走了,帮我想着点儿,我过些日子再来。”她迈开步子要走,忽然又转回来,“姐姐,有件事,我是猜的,不一定准。前些日子偶尔撞见夫人在哭,不知为何,莫不是府里有事?姐姐小心为妙。”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开了门才发现锄桑就站在外面,看见引兰出来憨憨地笑了。我瞄了引兰一眼,她的脸红了,“站这儿干什么?跟木头似的,怕别人看不见!”锄桑并不恼,依旧只是笑,我索性收了迈出的脚,站在门里说:“锄桑去送送吧,我就不去了。”引兰一摆手,“都别送,怪惹人眼的。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让人撞见了不好。”我抿嘴笑了笑,冲她摇摇手,见她疾步穿过院子,一拐弯便不见了。
君闻书还没回来,看着锄桑恋恋不舍的样子,我打趣他,“锄桑,不谢谢我这媒人?”锄桑挠挠后脑勺,“若说谢,也是该谢的。只是司杏,你点子多,你说我怎么才能出府?”
我摇摇头,“我也没想出来。”
锄桑有些失望,我便安慰他,“不要紧,三个人,难道还想不出一个办法吗?”我本来还有半句“她又不似我”,终究没说出口。唉!
冬月要尽了,外面的雪下得紧,夏天挂满绿虫子的槐树,如今白得严峻地立在那儿。我正看那翻飞的雪花,君闻书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