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0/49页


  她感激一笑,回过脸,和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姑娘说了几句话,欲带着她们去厢房休息。年轻姑娘摇头,轻声说道,“母亲,此处是萧公祠堂,萧公为人令人景仰,咱们不可缺了礼数,应先拜过再去休息。”说罢,眼光扫了扫四周,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果真如此。幸得念儿提醒,刚才太过匆忙,我不曾想到此事;且不说萧公是也是我萧氏一族,确实当再三拜祭。”
  “是……”
  听到母女俩徐徐的对话,李奭的嘴角牵出一个隐约的笑意,朝着二人多看了几眼。答话那名女子身材修长婉约,只是有些单薄,肤色极白,漆黑的长发委至半腰;不论是否说话,嘴角总是挂着轻轻笑意,望之令人顿生亲近之感。
  今日早上陪母亲出门探望亲戚,萧念却不曾料到回来时在路上遇到如此罕见的风雪;主仆三人都进了祠堂后,身上才有了丝暖意。与母亲说话时,感到淡淡的嘉许目光扫过她的身上,萧念心思一动,顺着那目光的远路找回,在十步外的地方,看到了他。
  后来萧念屡屡想起这个场景。此后数年,她再未见过哪个男子能有如此疏逸的笑容,目光似断明河。她记得在极短的对视后,两人俱觉得不自在,同时别开了目光,转向了别处。萧念极白的肤色下微透出一线潮红,匀在了脸颊的两侧,容颜生辉,不过那罕见的荣光再微微的侧头后急切的退下了去,再也瞧不出异常;就是那个瞬间,李奭的脸上浮起的奇特的表情。
  她们几人一一跪下祭拜,殿内无香,姑且合手为礼恭恭而拜;拜完后萧念和她的丫头纫兰扶着母亲走到李奭跟前向着他轻声告了退并再次道谢;李奭一笑,手指了指殿外,“不必客气。天色也暗了,风雪又大,几位今日还……”
  想起这话有些唐突,李奭说着话音就停了;萧念将目光投到殿外,在旁说,“公子不必担心。我家离祠堂不远,刚才车夫已经回去唤人,想来一会便有人来接。”
  “那便好。”
  客套的叙了几句,她们就绕到了他身后的厢房休息,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刚才的静谧。李奭看着她们的身影没在回廊的拐角处,几不可见的皱了眉。与李钺一起朝厢房走去的时候,他开口问,“你可曾听清那名女子叫什么?”
  李钺边走边回想了片刻,答道,“似乎听到她母亲唤她‘念儿’。”
  “是……而且,又是丰林萧氏……”
  李奭沉着声音,低低而语,神情颇有些思量;李钺诧然,“莫非她是就是夫人信中所提到的那位萧念姑娘,公子的未过门的未婚妻?丰林萧家数百人,未婚的女子也多,那里就会刚好遇到呢?”
  空中风雪洒裾,有些吹进了回廊,落到了李奭的衣服上,他不在意的挥去,才开口,“只怕就是了。”
  李钺沉默了会,想起了什么事欲说;刚说了几个字他眼角余光瞥到了李奭的神情,登时心里一震,唯有陪着苦笑,再没开口。
  当日入夜后,雪花小了很多,却密集了起来;李奭负手站在回廊里,借着烛光,仰头看着漠漠一天飞雪,也不在意是否会被这茫茫白色所迷眼,如同他身边的廊柱一样固执的站立,良久伫久。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神色不变,手指微微一动。
  萧念去跟他告辞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她怔了怔,跟带她来的李钺到了谢,沿着曲槛回廊兜兜转转走过去,冷风淅淅吹乱了她头发,她伸手压下头发,手指沾到发上的雪,一股子寒意从她手上蔓延开来,直到肺腑。听到脚步声近了,李奭才回过头,冲着来人微微的一笑,说了句,“是否家中来了人?”
  萧念抬眼看看她,在三四步外的地方顿了下来,一含腰,头发手臂边垂下,“正是。家母让我跟公子告辞。”
  “那慢走,路上顺风。”
  “承公子吉言。”
  萧念弯弯嘴角一笑,也不再多话,回身离去;走了半会,觉得心底越来越冷,不知触动的什么心思,便猛然回过头去,再次撞到了他的目光——李奭极专注的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里的什么东西因为天色暗了看不真切,但那目光里的复杂情绪却已经透过他的动作丝毫不差的传给了她。
  谁也不曾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两人骇在当场;片刻后,萧念终于回身,挪动了脚步,不置一词的离开;李奭也重新望着院中的皑皑积雪,已经有半尺深了。
  两年后萧念跟人说起此事,她微微一笑,依在塌边,望着窗外的木芙蓉,展颜而笑;片刻后才握着她的手,第一次跟萧念说起着了往事。声音清淡迷离,似乎不参杂着说话人的情绪,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说着,直到夜深;然后便是沉默,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次开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我明知此事,却已经委屈了你。”萧念摇头微笑,字字句句的答,“从来不曾觉得委屈。”
  走出房间,她在树影阑珊间看到一轮冷月,久久无语。

  第 3 章

  3
  一进入彭城地界,亲切的家乡感随之而来,就连路人的言笑都亲切随和了多。李奭持续已久的平静到此刻也再也煞不住,想起亲人相聚,不免的微笑出来。连随行的人都察觉到了此地的温和与书香气息,不免的赞叹说,“果真是彭城李氏,单就这气氛,真是让人觉得随意亲和。”
  然后就有人说笑,“难怪李大人总是温和沉稳的样子,年纪轻轻就能在高位,原来是在此地长大。人杰地灵这话果然是没有错的。”
  李奭听到不免一笑,定了定神看去,家中的大宅已经能够看得见了。
  在大宅门口时,李奭看到了迎在门口的堂兄李慎,欢喜异常,却依旧是收敛着的,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四哥后搂着他的肩头笑;李慎虽说是兄,不过也只比李奭大了不到半年,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比别人亲也是自然的,于是当下反搂了下李奭的肩头,狠狠拍了拍他的背,“你可算回来了。”
  两人说笑着进屋去了;随行之人自然有下人带下去休息,走了几步后见到这番兄弟相见的情形,也摇头笑了;李钺在一旁解释说李大人是家中幼子,年幼失怙,母亲管的又严厉,自然跟兄长亲近些。众人便点头说着原来如此。
  祭拜过先祖后,李慎拉着他向母亲的房里走,边走边说,“婶婶一直在等你呢。”
  李奭的脚步轻微的一顿,在木芙蓉树下站住了,然后问,“母亲有没有生我的气。”
  听到这句话,李慎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形,婶婶一直少语而沉默,对他们从来都是很温和的,却在接到那封信后神情蓦然一僵,将信往案上一压,一言不发的回了屋子。他拿过信看了看,却是李奭在信中说,想跟范家结亲的事情。他很诧异,当年李奭有了出仕的念头,婶婶都不曾生过气,可如今……
  想了想,李慎还是宽慰的拍拍他的肩头,“你毕竟是她的儿子,再如何生气也对你他如何。得知你要回来,婶婶虽不说,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很高兴。”
  好像被这句安慰了一下,李奭敲门进屋后,看到三年未曾见到的母亲,正坐在案前,微笑着看着他进屋,眼里湛然而有光泽;几年不见,容貌都不曾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母亲。”
  跪下后,霎那间酸楚就涌了上来。
  萧信旋看着他,年轻的脸,眉眼都像他父亲,连带着性格也像,轻轻低了头,倒是跟小时候犯错了的样子别无二致;琉璃拉着他起来,笑着问了句,“这次回来了,大约什么时候赴任去。”
  “还有十天。”
  “恩,坐下吧。”萧信旋指了指塌旁的位子,到了杯茶递放到他跟前,“你去了上启几年了。”
  “三年半了,”李奭坐下后,仔细的打量了母亲的神色,半晌后才松下一口气来,“母亲的身体现在好了些没有。”
  “老毛病,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信里不都说了么。”
  李奭笑了笑,“信中写的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了,哪里能作数。”
  闲聊数句后,萧信旋随意的问,“那你信中写的呢,跟范家是不是真的没有再来往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奭冷不防浑身一僵,这点细微的动作全都落在萧信旋跟琉璃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后,却没有说话,静等他的回答,李奭片刻后回答了句,“没有了。”
  “没有那就好,”笑着应了一声后,萧信旋才笑了笑,“我给你定下的那门亲事,那位萧家的姑娘,不但品貌都是上佳,我们都是见过的。”
  沉默了片刻后,李奭方才说,“母亲您做主就好。”
  说完后仔细的打量房间内,陈设极其简单,满屋的书比离开的时候跟多了谢,除此外这房间内离开时并无差别,只是面前的书案上多了一张木琴,琴旁放着一卷琴谱。李奭知道母亲向来不精于此,不免惊奇的问,“母亲,您准备弹琴么?”
  “哪里,只是前几日清理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找到了,就想试一下,结果还是不行。”
  琉璃亦在一旁插了话,“连我都学了些,可是小姐依然半点也不通。”
  萧信旋将琴推了过去,“奭儿你不是也学过呢。不如你试试。”
  李奭轻轻拨了拨弦,琴声便从指尖流出来,淡淡清雅,如同行云徘徊,让人不觉其中的味道;弹完后李奭回头看了看母亲,发觉母亲的神色略微有些异常,再转头看琉璃,都有些失神;两人淡淡的表情瞬间就消失,萧信旋补上一句,“这曲子是在上启学到的吧。”
  “嗯,这曲子叫杨柳。”
  闲聊几句后,母子俩就谈起家中的事情,说着近年来家中的一些变故,祖母去世后,二伯父也在第二年去了;自己的几个兄长不是在外做官就是在外游历。家中顿时就清静了下来。谈到大伯父的时候,萧信旋轻轻拍了拍李奭肩头,轻声说,“你大伯父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去看看吧。”
  李奭去的时候大伯父正在书房看书,一边看一边在标注什么。看到伯父半头的白发,他不由得心一酸——伯父一直对待他如子,甚至比自己的几个孩子还要更亲。他忙忙上前一步,轻声叫了句伯父,上面的人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后,欣慰地笑出来,“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因为李奭的回家,多年安静的宅院热闹了起来;李奭的故交旧友跟亲人朋友也来了些,因为年轻人多,晚饭时欢声不断,各呈才智;酒喝到了一半时,毫无预兆的,天忽然下起了大雪,年轻人兴致大好,端着酒杯踱步走到厅外的回廊,边赏雪边说跟雪经有关的诗赋;李奭看了眼厅内,母亲淡笑着跟大伯父,伯母闲散的聊天,气氛颇见融洽。他心底顿时涌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却一闪而过,茫然不知所去了。
  守在外面的几个下人也感染到了厅内的热闹气氛,透过大雪远远看着大厅里的正热闹,有人不免感叹,幸好公子回来,不然府内哪里来的这般热闹。正说着话,却听到厚重的敲门声响起,一声急促过一声;有人便以为是前来拜访的人,急匆匆的奔过去开了大门,打开后却愣在那里——来人竟然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女子,容颜姣好,衣着华丽,衣服上头发上都沾着不少雪花,却不是他们所认识的。来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她满眼的疲惫与奔波之色,看到有人开门之后,那名女子长长的送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我找李奭”后,目光中奇特的神采马上溃散,身体一歪,晕倒在大门门口。
  下人们惊疑不止,不敢怠慢,再人疾步跑进大厅时急忙将人扶进了屋内。
  厅内的气氛本来温暖而融洽,在听到下人的这番言语后所有人都静穆了半晌,目光齐刷刷投到李奭身上,疑惑不解跟探寻的目光都有,这各种各样的神情李奭都没有察觉到,只是愣在了那里,手指间的力道蓦然加大,酒杯似乎都要被捏碎。萧信旋微瞟了眼李奭,最先问出来,“来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晕过去了。”
  “那把人送到我房里去,再着人请大夫。”
  本来的欢宴因为这场事故而草草收场,李奭魂不守舍的送走了告辞的众人,回到厅中发现只剩下李慎还在;李奭苦笑,未等问什么出来,李慎先说了,“闹了一个晚上,我父母已经回房休息了。奇的是,那位姑娘居然找到了咱们家,你刚到家她就来了,竟然像是一路跟着你回来的……”
  说到这里发现李奭的神情越见得难看,李慎便摇了摇头,“我看婶婶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我根本没有料到……”
  “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李奭眼里暗光一现,片刻后才说,“我没有见到她……不过应该是她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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