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8/49页


  文衡听着,神情冷峻,话语一直不多,在他说道户部收支时才打断了他:“若是对端奚用兵,你以为多就可平?”
  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坚毅神色分毫未失的落入范溪瓴的眼底,他于是不动声色的说:“臣以为,一年可平。”
  “恩……对齐呢?”
  “视情况而定,可以是一年,也可以十年。”
  文衡坐回原位,闭目想了一阵,忽的说:“裴信总是劝朕不要对奚用兵。若不是今日问你,朕怎么也没有料到,你的想法跟她竟然截然不同。”
  气氛莫名的微妙。范溪瓴沉默了下,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陛下,她是齐国人,难免有私心。”
  “你真是这么想?”
  范溪瓴坦荡的开口,“是。”
  沉默后,文衡眉眼微动,细密的目光扫过范溪瓴,发觉下面的人目光谦和,一身青衫穿的恰到好处,双手交叉垂在身前,衣袖刚好掩到他的手腕。文衡肃然一惊,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意料之外的,这番对话变得格外的冗长。
  安静的大殿内,只可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声。范溪瓴谨慎的一一解说,文衡令人摊开地图,让他细说,自己也听得仔细,时不时的插上一言半语,但目光却是越来越深不可测。半年来,他们这样深刻的谈话从未有过,此时,两人才重新认识到,对方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所想;然而,不仅仅是观念上惊人的相似。目光时不时的相撞中,二人起了默契,各自在心头定下了一个主意。
  离开皇宫时,四周已经上完灯。范溪瓴一路走回府内,神情到没有什么变化,可脑子里想的始终是今日的面圣的那一番谈话,可脑子不知为何却变得不清楚起来。回家后首先遇到的就是范晟的质问:“这么晚才回来?”
  范溪瓴本来想的极累,此时更是茫然,惟有木然的摇头。
  如此疲倦的神态范晟以前未见,此刻心下暗讶,由以为他病未全好,只是淡淡的扔下一句话就转入书房:“凡事权衡得失而行,总不会错。”
  这话让范溪瓴思绪顿时清明,下午的那番话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建功立事,或者传名于后世,未必是你之所愿,却毅然入朝为官,你为的,又是什么?”
  他后来不止一次的想,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下定了决心;倘若那晚他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这一切会不会从此改变。
  依然不会。
  ……
  再一次见到范溪瓴,是十一日之后了。想起她居然将天数记得这样清楚,白泠然酸楚的简直要掉泪。她尽量不留痕迹又细心的打量他,发觉他已经没有病容,于是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两人隔的不远,这样的点头示意在旁人看来,自然无比暧昧,不知谁起了头叫了声好,于是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处道不是刚刚随陛下躬耕籍田归来么?这一转眼就就到了清平坊了。呵呵,到底是心系佳人阿。”
  “莫非是病中牵挂的过了头?”
  这样的说笑声不绝于耳。范溪瓴也不辩解,只是看了白泠然的目光更深了几许,白泠然看到他手里转着茶杯,凝视自己,心下十分欣喜,却不愿意在厅中这么多人面前表露情绪,眼神一晃就别开,可到底还是依依不舍的。
  那时她确实不觉得怎么异样,琴声依旧泠然,婉转悦耳,她宁可这样下去,她弹,他微笑听着,曲子永不结束,这样多好。
  一曲结束后,她见着了萧信旋。那时她不知道门口的那个男子是她,之觉得那为年轻公子是在让人不能不留心,虽然隔着长厅的距离,她看不清的萧信旋的脸,可她的清华气质实在叫人难忘。就算知道范溪瓴终其一生也忘不掉的那人就是她后,她依然无法对她产生半点的恨意。
  萧信旋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时候,起初,她没有留心到范溪瓴的神色;掌声嘎然而止,她才转头对着范溪瓴的方向,看到他亦盯着门口,凝视着那个人,直到萧信旋一提衣袖,慢慢的转身,离开。至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那个方向。
  虽然并没有几个人留心到他们,厅中依然热闹,鼓掌声不绝于耳,白泠然忽然觉得寒意涌上心口。多年后她想起那一幕,觉得那时的气氛荡气回肠。
  那日更晚,他们独处时,范溪瓴的神态却看不出太大的异样,一味的淡定持重,时不时间,目光扫过她身上系着的红色玉佩,她有些脸红,正欲出言解释时发觉他目光已经别开,散散略过院子,话却没有停下,白泠然看到他嘴角微微一动,话题就已经变了。她察觉到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则是在隐忍,但却不知他到底在隐忍什么。她数次欲开口询问,但都让他的淡淡微笑挡回,于是顺着他说一些无关紧要且十分稳妥的话,譬如各地的景色,风貌。
  白泠然自小在上启长大,亦从未出过远门,听到范溪瓴关于美景的话,很快听得就入迷,听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问:“我听说临汾的秋日风景很好,是么?”
  “是,”范溪瓴静默一会,然后转头专心的看着白泠然,嘴角挂起笑:“是的。我过几日准备去登帷山,不知白姑娘是否愿意跟我一道去?”
  因没有想到他邀请自己一道出游,白泠然显然一愣。
  “白姑娘不愿意去么?”
  “不是,不是。当然愿意。”
  说完后白泠然才发觉自己稍微有些失态,但是在看范溪瓴一幅漫不经心神色,似乎没有留心到她的失态,她便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范溪瓴果然带了几名家人等在清平坊门口,身着一身白衣,腰里挂着长剑,气度虽然潇洒,可是眼里的疲倦怎么也藏不住。白泠然带着使女刚一走出大门,他笑着欠身见礼,然后一指车厢,解释说:“还有我妹妹也随行。”
  白泠然到底没有把惊讶露出来,轻声说:“这一路就有劳公子了。”
  从上启至临汾并不远,不过一日路程。范溪让对白泠然也是仰慕已久,看到她带着琴,在车上不停的请教,总有说不完的话;白泠然虽然不喜多话,但是见范溪让十分活泼可爱,也是知无不言,一路上总能听到她们的笑声。晚上到达临汾时,两人已经非常要好。
  车子停下后,白泠然跳下车,首先看到的就是暮色中一座恢宏的大宅,灯火通明。她疑惑的向右转头,一惊――大宅内的灯光罩住范溪瓴的浑身,白色的衣服在灯下变了颜色;他盯着大宅看,一点表情也无,显得本来就不柔和的侧脸线条更加层次分明,冷寂的让人屏息。
  夜风忽然吹来,一行人衣裙哗哗作响,响声惊动了范溪瓴,他徐徐转头,对这白泠然和范溪让淡淡点头:“到了。”
  顷刻间神色已经转缓。白泠然几乎以为刚才所见是错觉,她不愿深想,只笑着点头回应,让下人带领进屋。
  一前一后的走进大厅,范溪让对白泠然耳语,“哥哥的母亲封邑就在临汾,所以,范家在临汾城郊有这样一处大宅。”
  “原来这样。这样气派,毕竟不是随便一户人家都能有的。”
  “可不是。不过,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来。”
  白泠然惊讶:“第一次?”
  范溪让重重的点头,拉着白泠然的衣袖,声音放得更低:“嗯。父亲从来不带我们来这里,甚至提都不提。”
  “那是何故?”
  “不知道。这次哥哥要来,父亲也不甚乐意呢。”
  这座宅院修的淳朴简洁、质朴幽雅,白泠然变走边打量此地,虽未多言,但范溪让从她眼里看出了不一般的赞叹神色,心下不由得得意,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水声,顿时忘记想说的话,惊奇叫住走在前面的人:“哥哥,这个宅子怎么还有水声?”
  范溪瓴闻言,停住不动,听了片刻后一边转头一边说:“你耳朵还真灵。”
  此刻二人一句走到他身边,一旁领几人进屋的下人忽的插了一句:“是阿,夏秋之交时,水声比以前大上许多。”
  “那是何故?”
  那个下人本来就极会说话,此刻解释其缘由,讲的十分有趣,范溪让和白泠然时而惊叹,时而骇然,时而掩嘴而笑,连范溪瓴那样沉潜的表情到看上去都散去了几分,本来就温暖的宅院此刻更加有了人声笑语,更加其乐融融。
  ……
  秋高九月,临汾草树云山各有特色,一木一水皆可入画。十来片刻不停的游览下来,走遍的城内城外可以踏足之地,他们也不觉得疲倦;,白泠然确实玩的十分尽兴愉快,除了偶尔也能发现这在范溪瓴身上见到的隐忍气质和稍微的失神神态,她似乎忘记了尘世间。即使数年后,那几日也依然深刻的撰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昨日才发生的事情,许多细节都能完整的想起。
  帷山中的松叶随意的铺散一地,覆盖住青石道路;风一过,桂花香气飘荡,松子跳落到地上,滚几下再停到脚畔;漫步在其中,脚下随时会踩到一两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那日范溪瓴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说起松叶酿酒,听的白泠然跟范溪让骇然不已。后来,她一见到松叶酒,便想起那日情形。
  在走的前一日白泠然依依不舍,半夜也无法入睡,带着琴独自走到后院,坐在水边的石椅,将琴置于膝上,托腮听着潺潺水声,时不时抬眸观摩幽冥夜色,心中涌上许多感慨,不由自主的弹其琴来。
  她弹琴时无比专心,完全分不出半点心思注意周围。所以一曲结束后,她抬头看到一个人影一言不发的依树站着,她确实惊异。
  很快她辨认出是谁,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还好,夜色里这些细微的动作看的不是很真切,她抱琴站起,听到范溪瓴轻声问:“刚才弹的曲子,是什么?”
  “《归去来》。”白泠然费力的打量他的神色,回答。
  “归去来,归去来,归期不可违。相见旋明月,浮云共我归。”
  “呵,正是这一首。”
  两句话讲完,四周陷入莫可名状的气氛里。白泠然正想着如何继续谈话时,忽的听到对方压抑的语气:“总是要回去的。是么?”
  白泠然没有回答;他也不要他回答,隐约的一笑:“这些天,白姑娘你住的可习惯?”
  语气生疏而客套,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开。白泠然再一次心酸,更加一个字也讲不出口。两人默然站着,刻意的不看对方,当她终于决定开口说话时话端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哥哥,白姐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想着明天回上启,范溪让在屋子根本没睡好,欲找住在邻屋的白泠然聊天时发觉她不在屋内,差异的出来寻找,结果被她撞倒这一幕。虽然这一幕看似平常,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月色绵绵,庭院寒静,衬托得气氛诡异,范溪让那话刚一讲完就觉得尴尬无比,讷讷站在原地,手里下意识紧攥了衣角。
  范溪瓴倒是不介意的一笑,从容了解释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开;白泠然早已看不出异样,抱着琴走到范溪让身边,微笑着拉着她回屋,然后两人一直聊天到天亮。

  第 5 章

  回忆的意义,对每个人都不一样,多年后再次回顾一件事情,渐渐的,你会想起和那件事相关的许多零散的情节,甚至包括天气,然后,再一次偶然的际遇下,所以的情节都融会贯通,当时想不清楚的前因后果,会像闪电般出现在你的脑海,当事人无一例外的会诧异,当年,我竟懵懂至斯,这样清楚明白的事实,我居然没有察觉,半点也看不透?
  白泠然其实并不愿意回忆旧事,可是它们总是在她的脑海里翻动,像一锅沸水,不知疲倦的跳动,半点也不肯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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