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7/49页


  在府中养病的几日,范溪瓴虽未出门,但他与很多人交情甚好,所以一直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探望,还有一些要紧的公事需要他处理,甚至皇上都派人送了东西来,府里每日都有客人,到也热闹。这日他刚送走户部的几人,下人又回报说蔺虔前来了。范溪瓴确实有些精神不佳,不过依然让人请他进来。
  他们虽无深交,但彼此间深谈过几次,对对方都心存激赏,说话也从来不客套。故此蔺虔见到他披衣坐在书案前,就笑,“看来倒不似传言中病的那么厉害。”
  范溪瓴看着他坐下后,“难道说我病重?”
  “据说你精神十分不济。怎么,前几日还好好的,忽的就变成这样了?”
  “病要来,谁能挡得住。”
  “不过这几日你可得闲了吧?”
  范溪瓴摇头一笑:“不至于闲得全身发酸就是了。”
  蔺虔讶然,然后了然的微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许多大人们出府去。这几日都是这样么?”
  “差不多。”
  “我倒是来的不巧了。”
  “哪里的事情。”
  边笑着边摇头,范溪瓴让下人摆出棋来,“既然来了,扶苏,不如陪我下棋吧。”
  蔺虔脸上莫名的情绪一闪,像有话要说,然而最后终没开口;范溪瓴看着真切,不动声色,脸上依然笑盈盈,“扶苏有话要说?”
  既然已被看出,蔺虔略为犹疑,快速的回答:“裴大人可有来过?”
  范溪瓴微微一笑,笑容里什么感情也无,“不曾。”
  蔺虔讶然的抬头,用白子敲一敲棋盘,“怎么会?”
  顿时想起这几日来访者的闲谈,范溪瓴不紧不慢的放下一字,深深浅浅的说:“听说,她这段时日事物繁忙,有时甚至住在宫内,未必有时日来探望我。恐怕连我赋闲在家的事,也未必知晓。”
  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些情绪。蔺虔只作未查,神态平和,“以裴大人的才学人品,得陛下的提升重用,并无可厚非。”
  范溪瓴将视线从棋盘上抬起来,目光转到窗外,辽阔的天空是浅蓝色,灿烂的很,时不时有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就怕不只是这样……”
  说完这句,范溪瓴不肯再讲什么;蔺虔虽然觉得此话突兀,但权术谋略对他来说始终太远,也无意追问下去,于是两人安心的下起棋来。直到一句将终,蔺虔才再次开口:“我几日后就要离开上启了。”
  停下手里的棋,范溪瓴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回乡成亲?”
  “嗯。”
  “为什么不在上启成亲?多可惜。”
  “父母的意思,再说,我也有两年没有回乡了。”
  范溪瓴眉一拧,而后笑开:“是了。我倒是听说,蔺氏一门,据说都必须回乡拜祭先人后才可行大礼。这个规矩,我险些忘记。”
  “恩,是有这个规矩。不过郑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上启成婚了之后再走,我也是左右为难。”
  “也可以理解。郑大人到底是心疼女儿的,”范溪瓴继续下着棋,“也不光是女儿。上次我跟郑旭因白姑娘的事情而有所争执,第二日,郑大人还特地来盘问我何故。”
  蔺虔对这件事情耳闻许久,不由得问,“那你怎么说?”
  “我据实以说,郑大人听了,也无话可讲。”
  “那你跟白姑娘……”蔺虔微微一笑,问的颇有深意。
  “除了送她一张琴,其余的,也就是泛泛之交罢了。”
  “琴?”
  “是啊。家母收藏了许多古琴,而那张尤为特殊,本来是准备留给我的妹妹沐儿……”范溪瓴目光深湛,片刻后他浑身的紧张感略微退却,“不过,换作别人,再也无法弹奏,我想留在家中也是无用,不如送给合适的人。”
  蔺虔听到真相原来如此,有些啼笑皆非:“听到传言沸扬,还以为你对白姑娘有意呢。”
  范溪瓴只是笑这摇头,没有接话;蔺虔观摩了一阵棋盘,抬头看到范溪瓴的面孔,感喟的开口:“以你的眼界,竟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动心呢。”
  范溪瓴明显的一愣,徐徐露出一个笑,笑容未逝,在对方看清自己眼内神色前,伸出手,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子,而后,不紧不慢把话题扯回去。
  ……
  病愈后的范溪瓴回到朝中,所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朝会皇上于三日后将躬耕籍田的消息,赞美此举的言语极多,众人都云皇上如何如何英明。他也是人云亦云的赞美,但是心中再清楚没有,此举到底是何人的主意。就算是隔着了好几排的人,他也能看到萧信旋安静站着,一动不动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的线条格外清晰,柔和而优美,苍白坚韧的立在满朝文武中,荡漾出一种叫人屏息的气质。
  朝会散后,众人纷纷回到各部,三两个成群,一边走一边谈着朝会上的若干事情。范溪瓴并没有太留心朝会上大臣们的上奏的内容,这时只是听着,不停的笑着点头,不动声色的听着各色言语传入耳中。
  “陛下这些举动,果然让人叹服啊。”
  “是,这几日又新开几科,大有笼络天下人才之意啊。”
  “朝野间全是调露年间的老臣,陛下到底心有不甘……啧啧,大约是想另创新局面。”
  “所以才如此见信于裴信?”
  “应当是这样了。这样年轻,才华见识都是高人许多,不光如此,做事滴水不漏,据说每日回家后连门都不出,亦从不赴任何宴席聚会,倒是真正的荣辱不惊。这样的人,你让人怎么挑错?”说话之人用一种深刻的语气叹了下,一拍范溪瓴的肩头,略带调侃:“你跟裴信同出一门,陛下明显优待与他,而你没有丝毫不满之意?”
  范溪瓴没有料到话题这么快扯到他身上,神情微微一滞,未来得及说什么,却直觉的感觉到有人再看他们,于是速速侧了身子,将目光绕到身后,看到萧信旋跟着几个刚下朝的官员也是边谈话,边走入他的视线。事实上,他们便走边在叙话,并没有看到前面的几人。
  不知说到什么,萧信旋脸上浮出一种迟疑的神色,拧了眉,手轻轻挥出,放下;走的近了,可以看到她眼角溢满的都是无奈,然后,疲倦的抬头,看到了他。目光顿时温柔,片刻凝视已让范溪瓴觉得鼻酸,他们不见不过才几日啊。
  旁人便笑了:“可巧,刚说就到了。”
  说着看到两人含笑致意,互相问候交谈,最后知趣的抱了拳先走。范溪瓴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她走过来,微微一笑,不着边际地问:“好吗?”
  萧信旋抬眸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声音轻俏:“很好。”
  两人沿着宫中宽阔的青石路走了一段,静静聊天,任谁也看不出端倪。因为走得慢,人群渐渐远远离,范溪瓴才转头细细察看她的脸色,担忧不自觉地露在眼底,伸手一探她的脸颊,眉头立即皱起:“脸怎么这样冷?
  萧信旋惊讶的伸手摸摸面孔,可是手跟脸一般冷,察觉不出什么,随意的一笑:“阿,没什么,不必担心。”
  他听到后却不满意,“这段时间,又熬夜了?”
  萧信旋摇头,“习惯了。反正也睡不着。”
  范溪瓴望着她,温温切切的叹息:“你就不肯歇一歇么?”
  “怎么歇?许多事情,我都不愿意想,可是一歇下来总会想起来。其实,忙着反而更好。”
  范溪瓴眼底浮上淡淡悲哀,双手发颤;但是她未发现,转了话题说:“也不知道兰醉谷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走时,桃花开的正好。”
  沉默片刻后范溪瓴终于讲:“你我都是心知,陛下的用意,是希望你帮他肃清朝政;你孤身一人,又无根基,必定沦为众矢之的。朝中多少人看着你,就等着你犯错。再说,你的身份……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我最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我知道,朝堂之争,你数次帮着我,我惟有感激……”不等他讲完,萧信旋摆手,莫名的一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哪还容得你我诸多感慨。”
  两人都是无言。沉默的走出数步后,萧信旋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传闻,转头看着他,竭力平和的问:“听说,你跟……”
  话一出口就悔了。范溪瓴挑眉,轻轻对她说:“要问什么?”
  萧信旋凝视他深湛目光,觉得看不到底,许久她别过视线,勉力笑笑,“呵。没有。没有什么。”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甚少讲朝中事务,此时是第一次讲,但内容全不轻松,谁也不愿意涉及到最让人无奈的一处――他们之间,如同灰沉沉的天,揭来揭去都是雾蒙蒙的,并无看的清除的将来。
  范溪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初见她时的那一墓――他把她从水里捞出来,乌黑长发湿透,披在身后,双眸紧闭,长睫带水,脸颊全无丝毫血色,他凝视她,心中一样巨大的东西击中。许久才发现她肩头上汩汩的冒血。自大夫家出来后,他抱着她回到船里,才发现她竟然那么轻。
  想起往事,心中不由得又是刺痛。范溪瓴在原地沉默许久,手伸进衣袖,摸出来一块红色的玉。他紧撰着玉,走到水池边上,站住,几次将手放到水面上,玉佩在日光下玲珑剔透,色泽单纯但却艳丽,他凝视着,终究缩了回来,重新纳入怀里。

  第 4 章

  那日晚些时候,范溪瓴被急召至两仪殿,来使说的是就是一些简单的策问。他去了之后,发现策问不止是他,还要六部的官员。其实这段过程倒是平常,文衡问的极为详尽,一拖就是两个时辰。
  范溪瓴是最后一个被问及的,他起初冷静的一直旁观,这时也没有倦意,分毫不错的解释了皇上的提问,思路明晰如人们所传言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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