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6/49页


  “哈哈,这位公子所言甚是,”说书先生坦然一笑,“其间的缘故老朽也不知。不过老朽的父亲曾经是太祖手下的士卒,因为机缘巧合,两人他都见过。和军师的手掌中有一块半月形的疤痕,我父亲被曾经见到,在季?的右手心也有一块半月形的疤痕,大小形状都是一样的,而且两人说话声音,身高体型都其极相似。我父亲说,绝对不会有错。”
  众人沉默。
  说书先生没来由的叹口气:“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过现在想起来,一人扶持短短几年间就扶持了两位皇帝,如此才华,如此谋略,建立如此大的功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单单想起来,就让人神往。”
  那公子仰天大叹:“可惜我身不逢时,无缘窥见这般奇人。天下智者莫能出其右!”
  我默叹黯然,父亲能遇到他,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当时遇到他时,父亲年仅十六,他那时定要教父亲读书,不过仅一月,就翩然而去,不知所踪,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下一张纸条:拜相之才,速去科考,报国安民。字迹飘逸,笔态遒丽,我时常见到父亲对着这张纸条叹息。
  琉璃拍拍我,我方想起,又走神了。每次一想起父亲,我的思绪就再也收不住。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对上犀利而又明媚的目光。
  那公子站在我面前,淡淡微笑,好似明月清风,“这位公子见解不凡,可否移贵足和在下对饮一番,听听兄台高论?”
  我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站起来,一拱手,“尊敬不如从命。”他微微一笑,眼神中转出一丝让人迷醉的清醇。
  我转头欲唤上琉璃,却发现她双手紧紧捂着腹部,满脸痛楚。只一眨眼的功夫,她额头上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双眉紧皱,咬着下唇。
  我忙忙伸出手搂住她,她靠在我肩上,断断续续说道:“好……疼……”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顿时心慌意乱,急急让酒楼里的跑堂请大夫。然后搀扶着她站起来,她的全身重量一下靠在我身上,我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没行几步,酒楼里的人都聚到我的身边,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那公子拧起眉头,欲帮我,我不及拒绝,就看到他的一个侍从伸出手来欲从我手中接过琉璃。心下不悦,我搂着琉璃的肩头轻轻一侧,避开那人的双手,然后急速的环顾四周,说道:“谢谢各位好意,在下心领。闲杂请诸位让开让在下出去可否?”
  人群顿时开了一个口子,我扶起琉璃,向着楼梯口走过去。琉璃脸色慢慢灰暗,紧闭双眼。我强自镇定,抚着她的背,边走路边轻声安慰。
  那中年文士出现在我面前,看着我说道,“这位公子,在下会些医术,可以先为公子的朋友看看。”
  我并未停下脚步,淡淡回到:“多谢您的好意,不用了。”本来准备应承,可中医诊脉首先就是男左女右,他又是柳王手下,我们女扮男装被他识破可如何是好?
  把琉璃安顿在床上后,我已累得气喘吁吁。
  忧愁急切的左顾右盼,怎么大夫还没来?琉璃费尽的拉着我,欲说话,我掩上她的嘴,心痛无比,恨不得以身代受。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无声的述说她的痛苦,捏着她的手心,哽咽难言,眼泪刷刷掉了下来。
  “公子,大夫请来了――”我回过头,喜出望外的看到店里的伙计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大夫仔细观察诊病前,我把伙计打发走。不是没有顾虑,越少人知道我们是女子越好。那大夫诊了半晌后放下琉璃手腕,转头向我言道,“这位姑娘心腹绞痛,冷汗大出,胀闷欲绝,这种病俗谓搅肠沙,也叫干霍乱,此症亦由山岚瘴气或是饥饱失时引起,没什么大碍。”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刺于琉璃十指尖上,有血方止。
  看着琉璃渐渐转好的脸色,眼睛明亮起来,稍稍有了些精神,我亦如生了场大病好起来一样。送走大夫后,她睡了过去,我想起刚才的焦急焦躁,弯弯嘴角笑笑,伸手擦了擦眼角。
  拿着手里的药方,我轻轻掩上门。转身之际,颀长身影静静而立,我对上了一双鹿一样微笑的眼睛。

  第 6 章

  夏事迟暮,轻把斜阳。无论什么时候,柳州都是一副人丁兴望的样子,平整宽阔的街道上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们一路闲谈而行,路人纷纷侧目。
  他轻轻一扬折扇,引得过路的女子纷纷驻足。但女子直直盯着男看子总是不雅,所以年轻女子们都小心翼翼用眼角偷看。不过我知道,这次她们并不是看我了。
  琉璃说,我穿上男装绝对的精灵俊逸,清雅而脱尽尘俗之气;而他则不一样,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风度翩翩,神情傲然。他就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人,不管何时何地,即使他一言不发,安静独坐一旁,也会被所有人注视;不管谁和他在一起,都会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阳光刺痛双眼,我眯起眼睛看看天空,西边薄薄云彩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显示出一种瑰丽的色彩,红的像血。路边的树叶和悠闲而行的路人也批上了一层光亮的外衣。
  他就像是这阳光一样,耀眼而光芒四射,似乎周围人都因他而存在。
  我浅浅一笑,拱手致礼,“在下裴信,请教公子大名。”
  他回我一礼:“在下姓纪,名衡,字景略。”
  “纪公子,”我彬彬有礼,“现在找我是因为刚才的邀请吗?真是不巧,事出忽然。”
  他剑眉轻挑,嘴角含笑。“看裴兄现在的样子,您那位朋友应没什么大碍了?”
  “多谢纪公子牵挂,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正去为她抓药,”我欲走,“告辞。”
  他看看天色,微微笑道,“反正我也无事,裴兄不介意我一起去吧?刚才无缘和你长谈,现在倒可以借机弥补遗憾。”
  他神色诚恳,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我只得应下来。
  和他谈史论今真是趣事一件。行道白塔路时,他停下脚步,俊逸脸上浮起了让人眩目的异彩,深邃的眼中光芒四射,“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一见如故,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吧。”
  “裴兄如此才华,怎么不为官呢?”他换了个话题,随随便便的问我。
  为官?又想起父亲,心中一阵撕裂,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他大抵是看到我的神情,语气颇为歉疚,“对不住,我因为好奇,随便一问。”我笑笑,示意不碍事。
  熙熙攘攘的街道,商人百姓来往频繁。“柳州真是繁华如斯,”我叹道,“和均阳不相上下啊。”
  他听到我的言语,浅笑着轻轻摇头,似乎不以为然。他的神情让我有些诧异,不过尚不及说话,他忽然问我:“划江而治,天下两分,至今两国相安无事。裴兄以为这种状况如何?”
  这个题目给的真大,我沉吟半晌后方说道:“千年来,涞水肴山两边本是同族同宗,纵观历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事已是定论。只是南北争衡,百姓何辜?”
  我说的甚为保守,隐去了一句。齐国皇上不顶事,朝中又无大才,情况堪忧。季蕴曾跟父亲说过,两国间战事迟早会爆发;如今这种两分天下而相安无事的持续了五十年已属难得。父亲本意也是如此,他一心一意撤藩,想防患于未然,杜绝祸起萧墙。
  他漆黑深邃眼眸定定看着我:“裴兄这番高论,真让我受益匪浅。”旋即一笑,狭长明媚的凤眼里闪过一丝隐藏的极好的情绪,让我有些恍惚和深深不安。
  我微微眯眼,周围夜色已显。薄薄暮色,隐晦不明他的脸,觉得身边只剩下他一人。本来我们言语契合,有相见恨晚的默契。可刚才他的眼神让我浑身一振,他,并不适合为友。
  回到客栈,我把药交给店里的伙计,上楼回房。琉璃已经醒了,百无聊耐的坐在床上。我轻声笑道:“琉璃,我抓药却耽搁的久了。”
  她见到我回来,急忙说道:“小姐,刚才有人来找过你,”我一愣,“就是今天酒楼的那个中年文士,他说他叫杨凝,说是隔日再来拜访。”
  杨凝?虽然从未听说过,但他既劝人投靠柳王,应是柳王府中的幕僚。我故意露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果然成功了。我身份不明,而且还被全国通缉,幸好这些藩王对朝廷的通缉令并不放在心上,无暇顾及。
  那日之后,我再见过纪景略两次后,他便消失,没有道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的消失。我略有遗憾,不过更多是觉得安心。
  几日以来我和杨凝熟络起来,他年轻时在柳州素有才子之名,不过屡次科考皆不第,被柳王纳为门下。他相当稳重,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把我引见给他的主子。他不时给我引见一些东南名士,我和他们谈诗论赋,下棋斗奇,论政谈史。半月下来,我在嘉南文士间已是声名鹤起。
  他的心思很难看透,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打算,我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老实讲,看到他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这般攻于心计,让我心寒心颤。柳王的随便一个幕僚尚且这般精明,但凭我一己之力,能做到哪一步?
  这日杨凝告诉我说,王爷想结交天下文人名士。明日王府设宴,也请我前去参加。我当即应允,见到柳王就是我的目的,可确忍不住有些心慌起来。
  待到达柳王府后,着实吃惊不小。这间缀云阁轩榭翼波,廊舍精巧。在此地宴请众人,看得出柳王确是有心。府里的丫环下人进进出出,各式菜色如流水一般送来,好不热闹。在座的有柳王的数十名门客和众多东南名士。我坐在角落,微微抬眼,将在场诸人扫过,只见到众人觥筹交错,听到阿谀奉承。
  刺杀父亲这个卑劣狠毒的主意,到底是提议和定下的?痛心疾首,茶杯几乎不稳。
  坐在左边的杨凝拍拍我肩头,“裴公子,想何事?茶杯都快拿不住了。”
  我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指着桌上菱琅满目的菜笑道,“这种菜看起来好新颖,颜色娇艳,仅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原料似乎是鱼肉,可吃起来却毫无腥味,而且肉质细滑,真有柔肠百转的妩媚之感,故此有些发呆。”
  “哈哈,”同桌一人大笑起来,“裴公子第一次到柳州,当然未曾见过。这鱼叫蒲鱼,长在涞河上游一条支流泾河中,肉质极其鲜美,不过产量甚少。”
  “原来如此,”周围人都恍然大悟,看来许多人都和我一样不知情。
  我叹息笑道,“昔日燕昭王卑身厚币,今日王爷此番作为,得先人遗风啊!”
  “王爷驾到!”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长长声音。在座几十人刷的站起,躬身相候。
  “诸位不必多礼,请坐下。”厚重的声音让我心中一震,浑身哆嗦。我狠狠掐着中指,抬起头来。柳王现在已经坐在首座上,身穿鹅黄袍,长相英武。他微笑俨然,嘴一张一合,可那时他说的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我的仇恨前所未有的爆发和清晰。
  就是他,害死了父亲!
  有人拉拉我的衣服,我方才醒悟过来。周围人已重新坐下,只余我一人依然站立。上百道目光直愣愣射到我身上,也包括柳王。他目光利索,神色中颇有玩味之意,看得我倒吸一口冷气,马上低头坐好。
  “你在干什么?”杨凝拉拉我的衣服,紧张的问我。
  思绪已经回复理智,我整整衣服,借此压下心慌回道:“杨兄,看到王爷,只觉得王爷和善,倒像是在那里见过一般,故此有些失礼。”他思量的看着我,恩了一声,不置可否。
  “本王求贤若渴,今日诸位前来,甚幸也。本王初为柳州藩王,处理州中所有事务,各位应该直言不讳,提点与本王。这样方不致以偏概全……”
  众人都恭恭敬敬的听着柳王说话,缀云阁里显出前所未有的肃静。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徐徐走来,将柳王的话分成一段一节。一个左腿微瘸的中年人缓缓走进缀云阁,他衣着寒酸,脸上无甚表情,迈上两极台阶,走到柳王桌前,微一躬身。柳王一脸笑容,请他上坐。他道了谢,坦然坐在柳王左位;目光扫过我们,眉眼中带了浓浓的轻视之意。
  席间有人啧啧说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侯骥侯先生,在王府多年了。听说他最近为王爷立下大功,难怪和王爷同席而坐。”
  我摒住呼吸,敛眉,压低声音问道:“侯先生为王爷立下什么大功?”
  周围人都摇摇头,惟有杨凝看看我,一脸莫测,用只有我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据说萧公之死一事是他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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