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5/49页


  “崔兄,谢谢你。”我深深长揖,所有的感激和言辞全都消散,只说得出一个谢字。
  “没什么可谢的,”他摇摇头,“不过以后你怎么办?其他地方一样会有通缉令的。”
  官道上一阵大风吹过,树叶摩擦声哗啦啦作响。我刚才也以想过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度州恒州的尚有多个郡县,即使刻意绕道而行,也会遇上多个关卡,难保什么时候就被拿下。
  “裴公子,我也去恒州,不如你和我同路,装成我贩马的同伴,”崔涛笑笑,“不过跟着我,就是怕你委屈了。”
  “哪里谈得上委屈啊,”我惊喜连连,“真是感激不尽。”
  琉璃忽然悠悠叹口,我回头看着她,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沉默,心思重重。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后,她轻声说道:“公子,你刚才在城门时的神态像极了老爷发怒时的样子。”
  我悚然,动容。微风拂面,树缝中透过的阳光在官道上的青石路上不停的晃动。
  女子模仿男子怎么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故此自从换了男装,我就开始模仿父亲的动作行为,言辞说话间的神态和气度。父亲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那铁石般的意志和宽厚的心胸让他的是如此的高贵而让人景仰。可我也知道,我怎么学都不可能赶得上父亲的卓然风度和令人感慨的人格魅力。那汪洋大海一般的气度,我只要能学的十之一二就够用终身。
  崔涛多年来走南闯北,饱经沧桑,见多识广,善于临机应变。能和他结伴而行,听得各地的奇闻轶事,真是乐事一件。
  十余天后,进了恒州新安郡一带,我被看到的景象惊住了。几十里地外的还是的一片繁华,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残破?我们路过的周遭郡县,百姓生活困苦,勉强能够温饱。乡村里十室九空,家中只有老弱妇孺;耕地无人耕种,大片荒废。而郡县街头众多流民乞丐,处处一片惨淡之色。
  我想起书上所言“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草不溃茂,如彼栖苴。我相此邦,无不溃止。”原来实际的情况比我在书中看到的更加惨烈和触目惊心。
  一个拐弯后,闻到一阵恶臭,路上寥寥的行人也都绕开而行。离我们几丈开外的,路上躺着一人,混浊的看不真切,只看到苍蝇飞舞,望之生厌。
  琉璃捂着鼻子大叫:“为什么会有死人躺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崔涛重重叹口气:“最近两年这一带才变成这样的。蕃王们大肆征兵,苛捐杂税,老百姓们几乎活不下去,能跑的就跑,跑不动的只有等死。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我捂着胸口,只觉的压抑的透不过气来。新安郡周围十郡是新安王的领地,朝廷即使知情也管不了这么多。
  虽然人民生活惨淡,我至少发现了一个好处。到了蕃王的地方,朝廷的政令就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各处虽贴着我的画像,但是官兵多是置之不理,出城进城的时轻松无比,连掩饰都不用。
  崔涛坚持把我们送到柳州奉先郡才告辞回去。我看着他爽朗的脸,感激无地,言辞再好也无法表达我的感受,我深深鞠躬,恳切真诚的说道:“崔兄,一路蒙你多方照顾,我只有一句,大恩不言谢。”
  他摸摸胡子,哈哈一笑,像是放下心中重担:“裴公子,你千万保重。告辞。”他向我们干脆的一抱拳,潇洒的离开。
  看着他纵马远去的背影,我无限感慨。父母双亡,被人出卖利用,我一度以为世上最惨之事莫过于此;不想机缘巧合,遇到像他这般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助人不图回报的人,这件事情对我意义非常,说是绝处逢生未尝不可,上天待我亦是不薄。

  第 5 章

  东南三藩毗邻胤国,占尽地利,东以涞河为界,南有函关肴山为险。柳州面积比别州大上一倍,西去地几百里地都是富饶之地,兵力雄厚,物产丰富。真不愧是东南三藩中势力最雄厚的地方,朝廷亦是无可奈何。
  嘉南郡是柳州中心,柳王的王府建在那里。新的柳王前几天袭了王位,嘉南郡一片喜庆热闹。我们牵着马在街上缓慢的走,打量城里的风土人情。
  我打听到城里最有名最大的客栈月白楼,住了进去。他内外多进,临街是有名气的酒楼,后面几进则是旅客的住宿地。现在已经住了不少人,没有多余的房间,我们只有将就着住在西北角的一个房间里,周围是浓密的大树,不过挡着夏末毒辣阳光,也有些凉意。
  在房内看到了远处的嘉南王府屋顶上的黑色,想起父亲毫无生意的身体,我胸口血气反滚。父亲,不管前路多艰难,我一定为你报仇。
  琉璃站在我旁边,大约也看到了王府,便轻声安慰我,“小姐,咱们千辛万苦的,总算到了柳州。不要急。”
  我疲惫的坐下,轻声说道,“住在选最大的客栈住下,因为住在这里的人身份贵重,消息也比较灵通,咱们也可以多打探情况。”琉璃笑起来,一脸皎洁。
  自住在这里之后,我极尽所能的出没于各处,到处了解柳王的情况。想不到所知居然和我以为的大相径庭,他在民间也薄有美名,府中幕僚众多,人物茂盛,也颇有礼贤下士的美名。父亲说过,各王府中都养着大批的幕僚谋士,尤以柳王更加高人一等。
  看着酒楼下的人马流水般穿行,周围喧闹声入耳,可有两人低低说话声穿入我的耳朵。
  “以你的才智,原当货与帝王家才是。这科举不考也罢。”
  “你的意思是……哦,多谢兄台提点。就算是中举为官,怕也没有几天顺利日子过。”
  “若现为柳王的幕僚,以后就是开国功臣……”后面的话,声音极低,完全听不到了。
  我心思一动,朝那两人斜睨过去。一白衣文士和一位中年书生,尤其是那中年书生,眉目间抑郁可是目光锐利。
  我收回目光,陷入沉思。幕僚,我灵光一现,以我的才智,亦可以充当柳王的幕僚吧?
  我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酒楼里已经坐的满满当当。我有些诧异,琉璃笑着为我解释,“刚才听人说,今天换了一位说书先生,说是这位先生大大有名,是月白楼好不容易请来的。”
  琉璃话音一落,便有一位身着青衣,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站到了说书桌前,瞧那通身衣着,却不似寻常说书先生打扮,手握折扇,或开或闭,时凝时动。他向在座的人一抱拳道,“诸位看官,老朽近日所说之事,距今只有五六十年。”
  众人叫好声一片。因为一般说书先生讲的都是些前朝旧事,这位果然不一样。
  “百余年前的大陈,面积广大幅员辽阔,超过了以前任何朝代。正所谓:浩浩江山,泱泱大国。然前朝哀帝,仗着国力雄厚,多次游幸四方,在各地大修宫殿,后来更是独断专行,杀人如麻,民不聊生。这些举动,最终使前朝的基业摇动,天下几近分崩离析……”
  我端起青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这位说书先生说书时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有声有色,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全身灌注。
  我刚放下茶杯,就听到一个相当不以为然的声音:“这些我们早已知道,你还有什么可讲的没有?”言语间的轻蔑听得众人火气,纷纷看过去。我侧过头去,说话者刚才所见的白衣文士,正与那位中年书生对饮,脸上不屑神色。
  说书先生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微笑,想是见多了这种局面。他打开折扇,稳稳言道:“请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此时,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反抗哀帝暴行,一时间各地稍有权势的人如竹林出笋纷纷出头,好不热闹。义军突起,风气云涌,陈国汲汲可危。但古语有云: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义军再怎么张扬,气势庞大,可毕竟不成气候……”
  我眼光顿时向说书先生扫了过去;他看到我的目光,淡然而不动声色。暗赞一声,好有见识的人!他不光单纯的说书,也有许多自己的观点。向周围一看,那个中年书生盯着那说书老者,也有些动容。
  “在此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生灵涂炭之际,西北均阳候领军队起兵平乱。均阳候百战百胜,神勇无敌,西北一带的义军纷纷被的他的威名所震慑,自愿投诚,纳入旗下。短短五年,西北大定,眼看天下平定在望,太祖聚集大军欲征伐南方之际,却横生枝节出来。”
  他停下话,手中折扇轻轻放到桌上,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我微微一笑,可真是会吊人胃口呢。赏钱收完,他清清嗓子,接着说道:“不想此时,南方又出了一位人物,是陇南世家一位年轻公子,刚刚继承父亲胤国公的名号。单名一个斌字,也真不负这个名字,文武皆有所长。他在南方登高一呼,凭着家世才干,竟也聚集了十万人马,称铁甲军;手下人才云集,出谋献策,一时间竟和太祖相抗衡……两军多次交战,各有胜负……尤其以涞水一战,百万人参战,死伤无数。”
  他长长叹口气,“正是,一将功成,白骨如山,涞河水都红了整整一月之久。最后和谈,定下河间之盟,以涞水肴山为界,两分天下。”
  这段逸事确实是一段惨烈的传奇。陈国大乱,各路义军混战十余年,就出现了均阳候;天下统一之际,南方却又横空出现胤国公,两路兵马势均力敌,最后定下河间划分天下两分。
  众人听得兴起动容,有喝酒的人大叫:“这就没了?”
  说书先生摇摇头,面目上浮起诡异的微笑,“刚才这些话都是引子,老朽今天想说的可是书中没有记载的东西。”
  我目光一顿,真真来了兴致。
  “诸位看官可知,当年助太祖打下本国万里江山的功劳最大者是何人?”
  酒楼里的众人哈哈大笑,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太祖的军师和彦博了。”
  “是啊,”刚才那个年轻书生罕见的露出了敬仰之色,“可惜他未等太祖打下江山就英年早逝,尚不及二十三岁。若是他还在的话岂能让天下两分!”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军师和彦博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众所周知,他十八岁投靠太祖,劝太祖起兵,短短一生奇计无数,智慧天下无敌。太祖能在五年内平定混乱的北方,他功劳最大。他的才智天下闻名,早已是齐国人心中的不朽传奇。虽英年早逝,但短短一生也为后世的文人骚客留下绝好题材,关于他的诗篇不计其数,留下无数传奇和叹息。
  说书先生继续问道:“那诸位又可知,助胤国公打下江山又是何人功劳最大?”
  这一下子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原是难怪,自天下两分后,齐国百姓对胤国的事情自然知道较少,何况是这种事情?
  那年轻书生不以为然的说道:“胤国公年轻气盛,手下谋士甚多。论谁功劳大似乎不妥。”
  我淡淡一笑,接上话,“胤国公谋士众多已经是开始征伐后的事情,不过,一直以来,最受器重的还是一位叫季蕴的谋士,胤国公对他言听计从,不过他性格怪异,不喜与人打交道,所以名气不甚大。若论及功绩的话,他对胤朝立下的功劳的和军师和彦博不相上下。”
  众人哗然一片,都回头看我。我微笑以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是父亲的老师。
  “这位公子说得对,”说书先生看着我,目光尽是惊异之色,“这位季蕴据说面貌丑陋所以不喜见人,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那位中年书生的目光刷的落在我身上。我放下茶杯,恩,就是要引起你的注意。
  说书先生眼中忽然有异样光芒,他右手中的折扇刷的一挥,一反开始的平静温和,神情激动,“诸位根本就不会想到,我国军师和彦博和胤国谋士季蕴本是同一个人!”
  什么?我大惊失色,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当场。
  “先生所说之事,可有凭证?”伴随着一个低沉而温润的声音,有一人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穿淡紫色锦衣锦袍,优雅的走到众人面前,清朗俊逸,长眉凤目,英俊五官,自若的举手投足间华贵气度浑然天成,看得酒楼众人呆住,移不开目光,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全是敬慕和叹服。
  我回过头看着说书先生,淡淡微笑道:“先生,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环境。那说书先生也是一愣,回过神来,有想了半晌,因向着众人言道:“这种说法当然不是无凭无据。据老朽考证,北方的和彦博去世之后不到一月,南方就出现了季蕴,而他的来历除了胤国公外无人知晓。”
  那个中年文士也说上话,“况且两人容貌虽然天差地别。和军师素来有美男子的称誉,而据先生所说,季蕴却又容貌丑陋,怎么会是一个人?”
  “此言差异,若季藴真的是他和军师,那他已经死过一次,其间必有变故,容貌毁掉或是改变相当有可能;再说他辅佐另一支军队,改换容貌也有可能,”我不理周围的动静,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说书先生道:“先生,这种说法还是很太牵强。就我所知,自河间之盟定下之后,季蕴也离开了胤国,不知所踪。而且和彦博怀济世之略,有经纶天下之心,平定天下乃是他平生心愿,怎么会适二主?让天下两分?”
  我说完之后环顾周围,众人皆点头称是,当我目光撞倒那位公子的目光时,他修长凤目中露出欣赏之色,微笑向我颔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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