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9/49页


  我微笑摇摇头,“没关系,我早已习惯了。”
  她没再说什么,一紧缰绳,纵马奔了出去,赶上了其余众人。
  奔行了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我远远望见江边的数十户人家。江风吹来,隐隐带了冬日的寒冷。泾河江面颇为广阔,渡口停泊中小型的舟船,大部分是捕鱼人家。唯有一艘双桅大船尤引人注意,非但华丽,还极具气派。
  我们靠近时,那只大船已收锚待发,另一批人马已经到了,正在登船。众人勒马停在船边,我跳下马,看的雷寿仪与席宋交换一个眼色。我顿时明了,昨晚的那番话是雷寿仪交待席宋故意告诉我的。
  江边山青水绿,风光无限好。我不由想起前人所说秋高气爽,清明之容。我一时有些失神,回过头见到雷寿仪对我笑语,“这是我们来时所乘坐的船,萧姑娘,咱们上船吧。”
  想了一宿,我打定主意,绝对不去胤国。我转过身子,向众人深深鞠躬,“多谢各位救命之恩,有生之年必报各位大恩大德。可我是齐人,绝对不会离开这里。今日送各位到此,就此别过。”
  “什么?”他们同时惊愕的叫起来。
  我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众人,表情坚毅而冷静。他们大抵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我心意坚决,续而转头瞧着雷寿仪。他脸色不豫,看得我心思一沉,“萧姑娘,有原因吗?”
  我眉目冷下来,原因?胤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到了胤国之后我怎么才能安生立命?何年何月才能为父报仇?更重要的,他们不是齐人这事终于让我察觉到,这件事情并不单纯。事情真相我不想知道,只是不愿意再被人哄骗和欺瞒。
  我直视他的眼睛,“不管齐国待我如何,我毕竟是齐人。”
  他终于沉了脸,冷冷看着我,“不行,我奉主公之命定要将你带回胤,你若是不答应,我只有用强。”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秋日寒风吹的我一抖,我眼中他的五官模糊起来。恍惚中我觉得从来不曾认识这群人。

  第 8 章

  泾河顺流而下,沿岸风光如诗如画,时而巍峨高山,茂林修竹,时而绝岭断壁,半悬流飞瀑如下雨。船行甚速,不到两日我们所乘之船便出了泾河,进入涞河地界。
  涞河北岸是齐,南岸是胤。两岸多是丛山峻岭,险要无比。难怪当年以涞水为界,划分天下。
  我盯着滔滔江水发愣,甚是绝望。我不得不顺从的上船,并且终于发现麻烦是无穷无尽的。虽想过逃跑,可船上东西齐备,吃穿用度早已有人备好,三天来,我想下船也没有机会,不过他们好歹比柳王府好,至少我还性命无虞。
  船尾风大,我险些被吹倒,方才在琉璃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回到上层船舱里的房间,躺下。
  “小姐,”琉璃语重心长,“你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以前身体就不好,自小喝药长大,昨天吹一天的风,今早就开始咳嗽,声音都哑。你还趁我不注意透跑到船尾接着吹风!”
  我无奈的抿起嘴,她怎么这么啰嗦?
  “泾河风光天下闻名,陈时最出名的才子吕寒林曾说“天下山水尽在此处”,今日好容易得见,岂能错过!想想,山势收缩如刀切之齐,水势逼仄如束薪之急,仰面观峡,俯首观滩,如此美景,纵然有钱亦无觅处!……”
  我对着琉璃高谈阔论,扬扬洒洒说起来。她却憋着嘴,我的一气呵成让她无法插话。
  “萧姑娘真好兴致!”席宋拿着一件厚重的白色披风推门而进,然后将披风交给琉璃,“以后要出去就披上这个吧。”
  我从床上坐起,盈盈笑语,“多谢你了,这段时日你对我多方照顾,我感激不已。我只要有一隅可以安生就好,哪用得着这些!”
  房间里空旷,没有多余的家具,她坐到床边,“所谓来者是客,你是客人,我应尽主人之谊。不过,你声音都沙哑了,”她叹气,“可惜船上没有大夫。”
  我笑笑,捂着嘴咳嗽,“不过是风寒,隔几日就好。多谢席姑娘你担心。”
  她瞧着我,“上次雷寿仪跟你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打断她的话,微微颔首,“没什么,我哪里会那么不晓事!他是奉命行事,难怪一时间态度有些强硬;更何况你们救了我,我心中只有感激,绝没有一丝怨言。”自那日以后雷寿仪对我都是严厉着脸,未曾说过一句话。我也有些惭愧,不在屋子里就到船尾,故意避开他们。今日这话不知是否他交待席宋说的?
  她明朗的笑笑,看看外面江水,“下午船到云墨,后日到沁梁,咱们从沁梁回到上启。”
  上启?这倒是有所耳闻,是胤的京城。她看到我的疑惑,解释道,“我们是上启人。”
  “咦,小姐,”琉璃忽的叫了起来,“你看看,外面的忽然开阔了!”
  还真的,我惊奇的看到外面忽然有山谷洞开之感,远远望去,只见的平田数顷,虽然还有山丘出现,但较先前的高山险岭温和不少。
  “快了,”席宋笑道,“北岸应该是你们齐的柳州,南岸已到了郓墨地界。”
  我来不及说话,忽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的疼痛撕裂着喉咙,我几乎快把心肺都咳了出来。好容易缓过劲来,抬眼见到她们满脸急切的担心。席宋看着我,沉吟半晌,“这样下去可不行,下午到达云墨后,请个大夫来瞧瞧。”
  我捂着胸口,摇摇手,正待说话,不想琉璃抢在我前头接话道好。席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我叹口气,把头转向琉璃,“我们本就寄人篱下,哪里还能再去麻烦别人?不过是小事而已。”
  琉璃满目沉痛和伤心,“小姐,你骗不了我,你的病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神色一凝,把目光转向窗外。琉璃重重叹口气。
  云墨江边密密麻麻的泊着各色船只,尤以商船更多。来往频繁,岸上闹哄哄,很多人忙着正起卸著货物,一片繁华。从船上看出,云墨以越山为背景,而城里高大的东城门远远可以看到。我暗自斟酌,深以为异。这里毗邻齐,而对岸柳州彰益完全不及此地繁华。
  有人回来说,找到的几名大夫谢绝出诊。我本不欲治病,可被人相逼似乎不得不去。不过转念一想,能上岸看看也不错,就在席宋和雷寿仪陪同下进了云墨城。此处和齐的风俗并无什么差别,我忽生出亲切之感。
  岐黄医馆据说是云墨最好的医馆,医馆门口竖着一个牌子,大大书写四字“谢绝出诊”。医馆里坐堂的大夫年约五十余岁,眼神清澈,对谁都是疏离的微笑。馆里已有几人在等候,除了候诊的人,还有人进出抓药,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材味道。我静坐一旁等候,听得那大夫言语温和,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他为我诊完病后,拿清澈的眼瞧着我,好像在叹息。我感到如芒在背,环顾四周,却看到医馆中的所有人都看着我,好似我已经无可救药。然后大夫一捋胡子,“这位姑娘,你是否遭逢过大变?终日忧心?”
  我默默点头。他满脸叹息,“你体质本就柔弱,加之悲忧过度,更易致病。微一吹风,就患上伤寒之症。在我看来,你的病根早已种下,拔除不易。”
  似乎听到周围人传来叹息之声。我亦黯然,这件事情,一早便已知道。
  “你的胸口是不是时常疼痛?”我一愣,仔细的打量他,果然医术高明,这都能看出来。
  他皱了眉头,“姑娘,我的医术有限,没有灵丹妙药,只能治普通病症。我提醒你,很多事你若不放开,病根是无法拔除。淤积在你心里,对你身体危害只会越来越大。”
  “若是不放开,我大约能活多久?”我淡淡问道。
  他惊讶的看着我,目光暗淡下来,“不出十年。”
  我站起来,躬身,“这就够了。人生无常,生死有命。”
  席宋却不肯走,拉着大夫问道,“那若有上好珍贵的药材呢?”那大夫颔首,露出笑容,“那样的话,也许保的一时无虞。”
  走出医馆,天色已晚。雷寿仪忽然说道,“萧姑娘,这个大夫所说一字也不可信,回京城后我家主公会找全国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
  我侧过头看着他,他终于跟我说了话了,有些莞尔,“天地何长久!人道居之短。存亡有命,虑之为蚩。”这话确实发自肺腑,让他们无语应对。
  我们骑马顺着来路出城。运气甚好,我们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云墨。我回头看一眼高大的青石城门,终于没有在城墙上看到通缉。
  夜色更浓,即时天上有弯残月,也只能看到很小范围。周围漆黑一片,四野寂静,江水哗哗流动的声音格外响亮。
  “谁!”雷寿仪忽然一声怒喝。
  出什么事了?我懵懂,身下的马长声嘶叫起来,扬起了前蹄。席宋抱着我急速的一跃,脚就碰到了地面。她马上放开我,向黑暗中闪去,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前方人影晃动,空气嘶嘶振动,打斗声传来。
  顷刻,眼前寒光一闪,我愕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拿着一柄长剑向我刺来。
  “快跑!”
  “躲开!”
  急切地大声呼喝传入我的耳朵。
  迟钝的想起,有人要杀我?持剑的黑衣人眼中恶毒的寒光让我清醒过来。我拔足狂奔。身后的杀意已经逼近。江水响声越来越大,我猛然忆起,没路可去了!只有一步了,我前面就是江边的悬崖!
  右肩上麻木和疼痛,哧,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冰冷而灼痛。身体在空中坠落,凄凉风声在我耳边响起。
  滔滔一水,岁月俱流,以前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晃过,父亲的气度和微笑,均阳开满芙蓉的府邸,早逝的母亲,未及满月的弟弟……
  脑子里想起的最后一句话,人生无常,生死有命。原来世上真有一语成箴。
  痛苦的睁开眼睛,可只见到一片红色,红的像刚从身体里喷出的血液。我试图动手揉眼睛,右肩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浑身疼的发抖。
  环顾四周,不算太大的房屋,全是用竹子搭建,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竹香。布置简单,除了我躺着的竹床,屋子还有一张大大书桌。暖暖阳光从竹子缝隙中射进来,房子中透出的让人迷恋安心的宁静和素雅。唯一不协调的就是墙角,那里杂乱的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各色书籍。
  我重新闭上眼帘,哀恸记忆一幕幕浮现。那日晚上被人刺了一剑,掉下江边的悬崖……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又被人救了?我到底是命不该绝还是又落入了另一个圈套……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纷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参杂,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醒了?”清新明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进入我的耳朵。
  我轻轻扭过头,一张笑意不明英俊脸庞闯入我的视野。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傻住了。他明明生了一张怎么看怎么俊美无俦的脸庞,地地道道的翩翩贵公子,可身上却系着做饭时才用的围裙,而且这围裙都已经昏黄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动动嘴,喉咙干涩而疼痛,唯有一字一句艰难的问道,“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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