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蒙娜》第2/75页



其实,费和佩・莫雷带根本不能做国王。要是他有那能耐的话,也就 不会糊里糊涂地尽受他母亲摆布了。但仅就体格美而言,那绝对没有一个国 王――他的脸、身材、衣着、田上王冠、王座以及一切显示外表上的王者尊 严的东西――能比得费利佩・莫雷诺的,确实,诚如夫人所说――不管与圣 徒们有没有关系――他的脸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这样的像法实在少见。有一回,在一个盛大的庆祝与游行活动中,费 利佩穿上了嵌金丝绒披风,绣得漂漂亮亮的短马裤用红缎带紧紧绑在膝上, 戴着金银镶饰的帽子,这是他父亲二十五年前戴的,夫人第一眼看到他,就 昏了过去――昏过去,摔倒了;她睁开眼时,看见还是那个打扮得漂漂亮亮、 长着黑胡子的人,悲伤地俯视着她,说着爱抚、惶恐的话,她又昏了过去。

“母亲,母亲,”费利佩叫道,“要是这些衣服使你这么难受,我再也不 穿了!我把它们脱了。我不再参加他们那该死的游行了,”他跳了起来,手 指颤抖地解开佩刀皮带。

“不,不,费利佩,”夫人在地上无力地叫道。“我希望你穿上它们,”她 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眼泪进了出来,她又把那根佩刀皮带扣上,这皮带她 的手指扣了那么多口――每回都要亲吻它,那是在她丈夫给她带来大量财 富,并去参加那的吉未卜的战争的日子里。“穿上!”她叫道,声音里凝聚着 火,眼泪也干了――“穿上,让那些美国佬看看,在他们丧心病狂地骑在我 们脖子上之前,我们墨西哥军官和绅士是什么样子!”她跟着他走到门口, 笔挺地站在那里,大胆地挥着手帕,目送他策马而去,直到青不见他为止。 随后她脸『色』一变、头一低。慢慢地蹑手段脚地走回她的房间,把自己锁在里 面,跪在床头的圣毋画像前,这天的大部分时间她就跪。在那儿做着祷告, 祈求宽恕,但愿将所有的异教徒打败。在这些祈祷中哪一部分最能使她得到 安慰,那是可想而知的……

胡安・卡尼托的猜测果然不错,剪羊『毛』的日期所以拖延,是为了等待 萨尔别德拉神父的到来,并非费利佩先生生病或卢易戈和那群羊迟迟未归所 致。要是他偷听到夫人和她儿子之间的那场谈话,他更要为自己的敏锐而沾 沾自喜了,他半睡半醒地坐在走廊里,用他自己的说法,正在做着推理,并 使自己相信他老胡安像他们一样聪明,尽管他们缄口不言,含糊其词,他也 不会被蒙在鼓里。在这同时,夫人和她儿子正在进行谈话。

“胡安・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急着要剪羊『毛』呢,”夫人说,“我想关于 这件事你还是老主意吧,费利佩――最好等神父来了再开始?只有这个机会 才能让那些印第安人在这儿看见他,这样安排看来是一个教徒的责任,假如 可能的话;但胡安非常倔,他老了,我想,有点不愿受你控制了。他不会忘 记你从前是个孩子,在他膝下戏耍。而我现在,就我这方面而言,倒只愿记 得你是个我要依赖的男子汉。”

费利佩漂亮的脸庞上带着满脸的笑容,转向他母亲,那笑容里流『露』出 孝顺的情感和得到满足的男子汉的虚荣。“真的,母亲,要是我有能力让你 依靠的话,我就不用再向圣徒们要求什么了;”他把母亲的两只瘦削的小手 抓在自己有力的右手里,像个情人那样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你会 宠坏我的,母亲,”他说。“你让我这样骄傲。”

“不,费利佩,骄傲的是我,”母亲立即回答说;“我不认为这是骄傲, 只是感谢上帝给了我这么个聪明的儿子,足以代替他父亲的位子,在我的有 生之年引导我,保护我。看见你成为这里的当家人,像个墨西哥绅士那样生 活,也就是说,在这个倒霉的地区目前的情况下尽可能像个墨西哥绅士那样 生活,我也就能心满意足地死了。不过关于剪羊『毛』,费利佩,你愿意在神父 到来之前开始吗?当然,亚历山德罗和他那批人早就准备好了。送信去叫他 来只要两天时间。萨尔别德拉神父无法在下月十日前赶到。他一日离开圣巴 巴拉,他要一路徒步走来――得整整走上六天,因为他现在老了,身体弱了; 然后,他必须在文图拉歇脚过礼拜天,在奥尔特加牧场待上一天,在鲁普斯 牧场――有,有一场洗礼仪式。对,他最早也得十日才能赶到这儿一离现在 差不多还有两个星期,至于你的安排,也许放在下个星期为好,到那时你的 身体也快好了。”

“对,就这样,”费利佩笑道,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踢了一下被子,使 得高高的床柱和有流苏的华盖式床顶也摇晃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 现在就好了,只是站起来还有点该死的虚弱,我相信到外面走走对我会有好 处的。”

事实上,费利佩自己也很想开始剪羊『毛』。对他来说剪羊『毛』的日子既轻 松又忙碌,就跟放假似的,尽管他干起活来很卖力;等上两个星期显得太长 了。

‘发过烧后总是这样的,”他母亲说。“虚弱的感觉得持续好几个星期呢。 我吃不准过两个星期你是否有力气干打包的活儿。但是,照今天早上胡安・卡 的说法,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照料打包的事了,用不着等你来照 料这事!”

“他这么说吗,是不是?”费利佩怒气冲冲地叫道。“这老家伙越来越目 中无人了。

我要告诉他,只要我是这儿的主人,除了我本人,谁也别想打包;什 么时候开始剪羊『毛』,得等我高兴,而不是在这之前。”

“我想要是说非等神父来才开始剪羊『毛』,这好像不太聪明,是吗?”夫 人迟疑不决地问道,好像这事在她脑子里权衡过。“神父现在不像过去那样 能控制年轻人了,我觉得就连在胡安本人身上我也看出了一点儿懈怠。自从 美国借到处钻头觅缝地赚钱――就像狗儿用鼻子拱地似的――之后,不信神 的风气就在全地区传开了!如果胡安知道你只是为了等神父而拖延剪羊『毛』, 他会发火的。你看怎么办?”

“我想只要让他知道要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才剪羊『毛』,这就足够了,”费利 佩说道,依然怒气冲冲,“这事就这么定了。”确实就这么定了;而且,莫雷 诺夫人一开头心里想的就是这个结局;但是,就连胡安・卡也想不到这完全 是她的意图,而不是她儿子的。

至于费利佩,要是有人提醒他说,是他母亲,而不是他,决定等萨尔 别德拉神父从圣巴巴拉赶来后再开始剪羊『毛』,而且不能在牧场上透『露』这是拖 延的真正原因,那费利佩准会吃惊地看着他,心想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用这种方法达到目的,那可是一种百试百灵、天衣无缝的艺术手段。 从来不以影响局势的要人的姿态出现;却能像『操』纵机器一样『操』纵别人,使他 们的一举一动符合自己的心愿,就像自己的手和腿一样对自己的心愿做出直 接的、绝对的反应。几乎成为命运本身所允许的命运诸神的控制者和征服者, 这实在是值得骄傲的。各个时代的世界事务中时常出现一些著名的人物,他 们寻求和研究这样一种力量,并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这种力量。他们运用这种 力量控制了立法者、大使、总督;掌握、控制、玩弄帝国的命运。但是人们 要问,即使在这些高贵的例子中,可曾有过一个女人时常取得的如此圆满、 令人惊叹的成功?在这种女人身上,这种力量是天『性』而不是才能;与其说是 意志,无宁说是热情。在这两种结局之中,在这两种过程之中,恰恰就存在 着靠才能取得的成功和靠天赋取得的成功这两者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永远 都能看见。

莫雷诺夫人的成功是靠天赋取得的成功。



第1卷 第二章

莫雷诺夫人家的房子是加利福尼亚的墨西哥人居住的具有代表『性』的房 屋中最好的样板之一,本世纪初,住在加利福尼亚的墨西哥男男女女们,在 西班牙和墨西哥总督们的统治下过着半野蛮、半开化、丰裕富足、自由自在 的生活,当时在这块土地上施行的还是印第安人的法律,它的旧名“新西班 牙”是永远存在的链条和刺激素,足以勾起它的人民的温暖的回忆和深切的 爱国心。

那是一种如画般的生活,如今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海岸上再也难以看见 那么多的情感,欢乐;那么多真正的戏剧『性』,罗曼司。那种韵味还在那里徘 徊;工业和发明还没有扼杀它;它会持续到下个世纪。事实上,只要那里还 有像莫雷诺夫人家这样的房子,它就永远也不会消失殆尽。

当初建造这座房屋的时候,周围四十英里内的土地都归莫雷诺将军所 有――朝西四十英里下山谷直到海边;朝东四十英里直至圣费尔南多群山; 沿海岸四十英里左右。边界线没有严格划出;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没有必 要对土地寸土必争。也许有人会问,莫雷诺将军是怎么会拥有这么多土地的, 这个问题也许不太容易回答。不管怎么,美国的土地委员会也不会满意的, 在加利福尼亚投降1之后,土地委员会就着手详细审查和调整墨西哥人的土 地所有权;因此,莫雷诺夫人现在总说她是个穷女人。她的土地被一片又一 片地从她手里夺走!一时间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会留下了。她丈夫最知心的 朋友皮奥・比科总督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契约中的每一项要求也被拒绝了。它 们全都落了空,一天之内夫人的大部分最好的牧场就被夺走了。那些土地原 先是属于邦纳文图拉传教区的,在沿海岸线的山谷口,那下面有一条小溪从 她家门前流过,直奔大海;她年轻的时候,常与丈夫并肩骑马行驶在方圆四 十英里全是她家的土地上,从她的家门口直到她们自己的海岸线,这是她最 为自豪与高兴的。难怪她坚信美国人是赋,总是骂他们卑鄙。

美国的人民一点也没意识到对加利福尼亚的占有,不仅是对墨西哥的 征服,而且是对加利福尼亚的征服;把那份国土拱手奉让的帝国,自然不会 像那个被奉让的国土本身一样深感投降之痛苦,一个个地区就这样无可奈何 地在强者的手里转来转去,尝遍了失败者的耻辱、丢脸的滋味,在这场交易 中得不到一点尊严和补偿。

墨西哥在很大程度上被它的条约2救活了,尽管它不得不承认自己的 失败;但加利福尼亚却全丢了。这种变化的刺激是难以言表的。居然还有个 墨西哥人留在这个地区里,这简直是奇迹;也许除了那些实在迫不得已的人 外,谁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coc11加利福尼亚原是墨西哥的一个州,在 1846― 1848 年的墨西哥战 争中被美国军队占领,1848 年由墨西哥『政府』割让给美国,同时割让的还有 许多地区。

2即向美国割让土地的条约。coc2

幸运的是,莫雷诺夫人的土地所有权中所占有的山谷中间的那些土地 比东西两头的要好,那两处原先是属于圣费尔南多和邦纳文图拉传教区的; 经过那一系列的要求、反要求、申请、恳求、调整之后,依然在她名下的那 份土地,任何一个刚到这个地区来的人都会连声称好,但在遭到掠夺而愤愤 不平的夫人看来,那只是小得可怜的一块。尤其是,她宣称,就连这么一块 地盘她也丝毫没有安全感。她说,美国『政府』随时都会派出一个新的上地委员 会来,检查原先颁布的法令,把不合他们心意的废除掉。一朝是贼,永远是 贼。在美国人统治下,谁也别以为自己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出什 么事;年复一年,夫人迅速见老的脸上,悲伤、憎恨、焦虑和敌对的皱纹越 刻越深了。

当委员会的人在山谷里铺了一条路,打她家后门、而不是从前门通过 时,她有说不出的满意。“那样好,”她说。“让他们从我们的厨房后面到他 们要去的地方去吧;谁也看不见我们屋子的正面,除了来访问我们的朋友。” 她的这份高兴劲儿经久不衰。每当她看见那些她所憎恨的美国人的货车、马 车打这儿经过时,想到她们的房子背对着他们,总要情不自禁地高兴得发抖。 她但愿她本人也能永远背对着他们;但是不管她将被迫于什么――或者由于 政策所致、或者是由于业务上的原因――那幢旧房子,无论如何,将永远保 持那种蔑视的态度,把脸转开。

就在公路修通后不久,她又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新的乐趣,在这种乐趣 里,宗教虔诚和种族抗争是如此紧密地混和在一起,就连最有雄辩力的修士 也会大『惑』不解,弄不请她的举动到底算是罪恶呢,还是算德行。她让人在每 一个坡度不大的图形小山上――就是这些小山构成了山谷这部分美丽的绵延 起伏的地势――都竖起一个大木头十字架;从她屋里望出去,没有一个山头 不竖着表示她的忠诚的庄严的标记。“当那些异教徒们打这儿经过的时候, 他们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土地上,”她说,“而虔诚 的教徒们就可以被提醒作祷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奇迹:一些最冷漠的分子 著然看见这神圣的十字架便皈依了天主教。”

它们就这样竖在那里,不管春夏秋冬,不管日晒雨淋,那沉默、庄重 地伸出的臂膀,成为许多没有向导的旅人的路标,这些旅人听说在经过了莫 雷诺夫人的最后一个十字架后(这些十字架十分醒目,决不会错过)。向左 或向右的第一个转弯可能就是他要走的路。谁敢说这样的事不会经常发生。 这些十字架对一些心灰意懒的旅人有一种突然的启示作用,因而也就为夫人 那一半出于冲动的虔诚打了过门呢?当然是这样。许多虔诚的无主教徒在这 孤寂的地方一看见这些在蓝天映衬下赫然耸立的十字架。便会停下来。在胸 前划十字,要是他们能迅速简短地作一番祷告。岂不更好吗?

这房子是砖坯砌成的,不高,内院的三面有宽宽的走廊,朝南的正面 有一条更宽的走廊。这些走廊,尤其是那些内院的走廊,是这座房子的辅助 空间。这户人家的大部分生活都在这里度过。除非必要,谁也不愿待在家里。 所有的厨房活儿,除了真正的烹饪活,都在这儿干,在厨房门和窗子的前面。 婴儿在走廊里睡觉、擦洗、玩耍、坐在脏地上。女人们在那儿作祷告,打瞌 睡,绣花。老胡安妮塔在那儿剥豆子,把豆荚扔在瓷砖地上,到了晚上,有 时候,她身边的豆荚堆得很高,像碾米会1上的玉米壳一样。牧牛人和牧羊 人在那儿抽烟,闲『荡』,驯狗;年轻人在那儿谈情说爱,老年人在那儿打盹; 靠墙排满长凳,却被蛀空了,像缎子似地发光;瓷砖地面也有好几处破碎、 塌陷了,形成一个个小坑,时常积满雨水,那时,对孩子们来说,又增添了 金钱难买的嬉耍场地,那些狗、猫和家禽也自得其乐,在一个个小坑里寻食、 吮吸。

coc11美俗。指亲友或邻居边碾米边聊天的聚会。coc2

房子前面的拱形走廊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走廊肯定至少有八英尺长, 因为五个大房间的门都开在这走廊上。另外附加了两个朝西的房间,比别的 房间高出四个台阶;使那走廊的尽头看上去像个阳台,或者说像凉廊。这儿 是夫人种花的地方;靠墙紧紧地摆着一排排红『色』的大水缸,是圣路易斯奥比 斯波的印第安人手工制成的,水缸里总是种着漂亮的天竺葵、康乃馨和开黄 花的词香锦葵。夫人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对腐香锦葵的钟爱,爱得那么炽烈, 有时候她也感到不解;有一天,她和萨尔别德拉神父坐在走廊里,她采了一 束磨香锦葵花递给神父,并说:“我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要是我死了, 四香锦葵的香味就能把我救活。”

“它已浸入你的血『液』里了,夫人,”老修士答道。“在塞维利亚,我最后 一次去你父亲家里时,你母亲让人把我叫到她的房间,她房间的窗子下面是 个石头阳台,里面放满赐香锦葵,房间里充满它的味儿,我都快昏过去了。 可她说,这味儿能治她的病,没有它,她就会生病,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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