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蒙娜》第3/75页



“是的,”夫人叫道,“不过我记得那个阳台。我还记得我被抱到一个窗 口上,朝下看着一坛盛开着的黄花,但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花,多奇怪啊!”

“不。不奇怪,闺女,”萨尔别德拉神父回答道,“你母亲的『奶』水里都充 满了这味儿,如果你没尝到这味儿,那才更怪呢。做母亲的应该更深切地记 住这个。”

除了红水缸里的天竺葵、康乃馨和废香锦葵外,还有其他许多爬藤植 物――有的从地上缠住走廊柱子往上爬,有的长在大钵子里,吊在走廊顶上 的绳子上,或爬在墙旁的架子上。这些体子是灰石头做成的,当中凹陷,擦 得错亮,里外都很平滑,光彩烟焰。

这也是印第安人的手艺,谁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耐心的 匠人们,只用石头当作工具,硬是把它们当中挖空,擦亮。

在这些爬藤里面,挂着夫人的金丝雀和其他啼鸟,一天到晚地啼唱着, 每种都有五六只,由夫人饲养,这些鸟全都不是一代的。她随时都要饲养一 窝小鸟;从邦纳文图拉到蒙特里,人们都把能得到一只莫雷诺夫人饲养的金 丝雀或燕雀看成是一种好运气。

在走廊与走廊外面的河边草坪之间,全是花园,桔林和杏仁园;桔林 总是一片翠绿,终年都有雪白的花儿和金黄的果实;花园里长年开着花儿, 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初春季节的杏仁园里,那粉红『色』和白『色』的花瓣,像颤 动的华盖,从河对岸的山上看过来,那花瓣就像旭日初升时玫瑰『色』的云彩从 天而降,与树梢缠绕在一起。在两边的一臂之遥都有别的果园――桃子、杏 予、梨、苹果、石榴;这些果园后面,还有葡萄园。要是坐在夫人家南面的 走廊里,在一年里的不管什么时间,除了一片翠绿和盛开的花儿、果于外, 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一个爬满葡萄藤,以致连木框也看不出的葡萄藤架的遮荫下,有一 条宽阔笔直的大路,就在走廊台阶的下面,穿过花园当中,直通花园边上的 一条小溪。跨过这条小溪,在五六棵扭曲的老柳树的遮荫下,有一块宽阔平 坦的洗衣石板,全家人的衣服都在这上面洗。夫人在花园的另一头密切注视 着那些女佣人,她们谁也别想长时间地闲逛,谁也别想放下活儿不干。要是 她们知道她们跪在草地上,把湿淋淋的亚麻布从水里拎出来,放在石板上来 回搓着,浸着,拧着,把干净的水往彼此的脸上设着,要是她们知道这时候 她们看上去有多美的话,即使天天在这儿洗东西也心满意足了,因为上面总 有人在看着的。夫人家几乎天天有客。她依然是个颇有声望的人;她的家是 那些从山谷里经过的旅人的自然休息所;不管谁来,除了吃饭,睡觉或走路 外,其余时间就总是和夫人一起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坐着。冬天难得有冷得 受不住的时候,而夏天屋子里一定太热,夫人和她的客人们待不下去。走廊 里有三把雕花的栎木椅子,一张雕花长凳,也是林木的,那是在加利福尼亚 被征服后不久,美国军队占领圣路易斯雷伊传教区期间,一位虔诚的老教堂 司事拿来请夫人保存的。那些驻扎在这个教堂里的士兵们把那些圣徒像的眼 睛鼻子当做靶子瞄准,以此为乐。为了反对他们这种亵读神明的行为,这位 老司事日日夜夜、偷偷『摸』『摸』地,把他能移动的东西搬出了教堂,把一些东西 埋在了矮小的三角叶杨树林里,另外一些就藏在他自己那小得可怜的茅舍 里,到后来,他居然聚起了几车的圣物。然后,他又悄悄地、一点一点地, 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辆卡车的底部,上面覆盖着干草或干柴,运到夫人家里, 她为他这么信任自己深感荣幸,把每件东西都当做神圣的信托接受了下来, 只要传教区一恢复,就把它们送还给教堂。当时所有的天主教徒对恢复传教 区都抱有很大的希望。因此,夫人家没有一个房间没有一张圣徒或圣母像, 或者一尊雕像;有的房间还有两张或两尊;在花园的小教堂里,祭坛的四周 有一排庄严、神圣的使徒塑像,在佩雷神父时代,他们朝下俯视着圣路易斯 雷伊传教区隆重的典礼,那尊容比现在看着在夫人缩小的地产上进行的寒他 得多的家庭礼拜仪式时慈祥不了多少。一尊瞎了个眼睛,一尊少了个胳膊, 那一度鲜艳夺目的『色』彩如今已消退殆尽,显得破旧不堪,更使跪在他们面前 的夫人温和的敬畏之心有增无已,她想起那一双双如此用污圣物的异教徒的 手,眼睛里不由得噙满义愤的泪花。就连他们参加传教区最后一次举行的仪 式时看见戴在某些塑像头上的易碎的花环,也被那个虔诚的教堂司事拿走 了,夫人又给每尊塑像戴上一顶,她认为这花环的神圣程度仅次于塑像本身。

对夫人来说,这个小教堂比屋子还珍贵。这是将军在他们婚后第二年 建造的。她的四个孩子在这个小教堂里受洗,除了她那漂亮的费利佩外,其 余的孩子,还在婴儿时,就被葬在那里。将军活着时,也就是这儿正兴旺的 时候,几百个印第安人寄住在这里,有许多个礼拜日,可见到像传教区里那 样的场面――教堂里跪满男男女女;有些人在里面找不到跪的地方,就跪在 外面的花园小径上;穿着华丽祭服的萨尔别德拉神父,总是在仪式快结束时 慢慢走下侧廊,挤得密密匝匝的一排排礼拜者们左右分开让他走过,全都迫 切地抬起脸来,盼望他的祝福,女人们给他供上水果、鲜花,把她们的孩子 举起来,以便他把手放在他们的头上。只有萨尔别德拉神父在夫人的小教堂 里作过司祭,或听过大人家人的忏悔。他是这个地区里如今硕果仅存的方济 各会修道士,很受所有慕名而来的信徒们的尊敬和热爱,他们宁愿等上几个 月,不去大教堂作祷告,也不愿向任何别的人仟悔他们的罪过或倾述他们的 困『惑』。那些印第安人和旧日的墨西哥家庭对方济各会教派有着如此深厚的依 恋之情,这自然引起后来的那些修道院外的修士们的妒忌,而留下来的屈指 可数的几个修士情形极为不妙。甚至有谣传说,他们将被禁止再在这个地区 的任何地方举行祭祀了,将被迫把他们的活动限制在圣巴巴拉和圣英内斯他 们自己的圈子里。有人当着莫雷诺夫人的面说起这事,她双颊飞起两块红云, 想也不想就叫道,“真到了那么一天,我就把我的教堂烧了!”

幸好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只有费利佩一人听见,他那不可抑制的惊叫声 使夫人清醒了过来。

“我说得太急躁了,孩子,”她说,“教会的命令总是要服从的;但方济 各会的神父们只对他们自己的上司负责;在这儿谁也没有权利禁止他们旅行 或向任何希望他们作祭祀的人司祭。至于那些现在到这儿来的加泰隆神父 们,我不能容忍他们。加泰隆人都是坏种!”

夫人之所以这么热烈地依附方济各会教派,理由是相当充足的。从她 刚记事起,那灰施子和头巾在她就已司空见惯了,而且家人还教她把这些视 为最神圣与珍贵的东西。

在她父亲乘船从墨西哥前往蒙特里就任圣巴巴拉要塞指挥官时,萨尔 别德拉神父也同船而行;而她最热爱的伯伯,她父亲的大哥,当时是圣巴巴 拉传教馆的馆长。在她青年时代的情趣和浪漫史中,要塞生活中的乐趣、兴 奋和装饰与传教区生活中的种种仪式和信仰几乎乎分秋『色』。她出落成了地区 内知名的最漂亮的姑娘。军队里的男人、教会里的男人全都崇拜她。从蒙特 里到圣迭戈,人们常以她的名字祝酒。当最后费利佩・莫雷诺,墨西哥最令 人尊敬的一位将军向她求婚、并赢得了她时。她的婚礼成为地区里最隆重的 一次婚礼。适逢圣巴巴拉传教区教堂高塔落成,于是,人们提议这座高塔的 献祭仪式就与她的婚礼同时举行,她的新婚喜宴就摆在传教馆大楼外面的走 廊里。整个地区,不管远近,该请的都邀请到了。婚宴持续了三天;宴席向 每个人敞开:唱歌、跳舞、吃喝、寻欢作乐。那时候,那里有条长长的街道, 街上是印第安人的房子,街道从传教馆向东延伸;每一座房子前都建有一个 放着绿『色』树枝的小棚子。印第安人们,以及所有来自别的传教区的神父们都 被邀请来了。印第安人们成批地唱着歌儿、带着礼物而来。他们一出现,圣 巴巴拉的印第安人们便出来迎接他们,也唱着歌,带着礼物,并把种予撒在 地上,表示欢迎。只见年轻的夫人和她的新郎打扮得鲜艳夺目,到处走动。 他们不论走到哪儿都受到一阵阵种子、稻谷和鲜花的欢迎。到了第三天,他 们依然穿着新婚礼服,手上端着点亮的蜡烛,和神父们排成队,绕着新高塔 走了一圈又一圈,神父们唱着颂歌,把香和圣水往高塔墙上洒,这场仪式在 那些虔诚的旁观者看来,既是对这一对年轻人美满姻缘的祝福,也是对这座 新落成的高塔的祝福。在这之后,他们在将军的几个使女和军官以及两个方 济各会神父的陪同下,正式到蒙特里旅游,路过每一个传教区都要停下来, 受到热烈欢迎和盛情款待。

莫雷诺将军很受军队和教会的热爱。在军队和教会力量之间经常发生 的许多冲突中,他,一个虔诚狂热的天主教徒和同样积极、热心的军人,有 幸成为两派势力的重要助手。

印第安人也久闻他的大名,在墨西哥和蒙特里,他帮助神父们举行了 几次规模盛大的仪式,此后,印第安人们便常在传教区教堂里听到公众感恩 祈祷时提到他的名字。现在,他娶了一个显赫的军官的女儿、圣巴巴拉传教 馆馆长的侄女作自己的新娘,这就又把他自己跟这商个占统治地位的势力和 地区的利益联结在一起了。

当他们到达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时,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出来欢迎他们, 教士走在最前头。他们走近传教馆门口时,印第安人们围过来,越围越紧, 越围越紧,他们拉着将军的马头,最后将军几乎是被迫答应让他们把自己抬 到了毯子上,被二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高高抬了起来;他就这样被抬上台阶, 穿过走廊,抬进教士的房间。这姿势本身是滑稽可笑、有失身份的,但将军 温和地顺从了。

“哦,让他们于吧,只要他们高兴,”他哈哈笑着,朝马丁尼斯教士叫道, 教士正极力要印第安人安静,并把他们往后赶。“让他们干吧,这会使这些 可怜的人们高兴。”

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早晨,好心的教士――为了招待他尊贵的客人,已 经倾其所有――把传教区所有的家禽都赶过走廊,让他们检阅。这支队伍整 整走了一个小时。说到音乐,有矫健的吱吱声、咕咕声、嘶嘶声、格格声、 鸡啼声、鸭叫声,与队伍里兴奋的印第安司仪们的尖叫声、责骂声、抽鞭声 响成一片。首先过来的是火鸡,接着是公鸡,再后面是自母鸡,以后是黑母 鸡、黄母鸡,再后面是鸭子,在受阅大军的最后是长长的一队鹅,有的高视 阔步,有的似飞不飞,嘎嘎地叫着,表示憎恨与害怕,它们可从来没有受到 过这样的强制。印第安人们整整忙了一个通宵,先得把这些家育抓住,然后 挑选,分类,还得保护这一排排一队队的,进行新奇的表演。完全可以说, 这种滑稽的场面在太平洋沿岸或任何别的地方都是空前绝后的。没等表演完 毕,将军和他妻子都快要笑死了;将军每次提到这事总要发出几乎同样由衷 的大笑。

在蒙特里他们受到了更加盛情的招待;在要塞,在传教区,在停泊在 港湾里的西班牙、墨西哥、俄罗斯的船上,在球场上,舞厅里,斗牛场里, 饭厅里,这个地区所有的欢乐场所,对这位美丽、『迷』人的年轻新娘都是敞开 大门,从圣迭戈往内地方向的沿海一带所有的美女都为这些狂欢活动而聚集 在蒙特里,但没有一个能和她同日而语。这是夫人作为结了婚的女人生活的 开始。当时她才二十岁。细心人即使在当时也能看出,在她那欢乐的笑脸上, 流『露』笑意的眼睛和愉快的声音里,有一种沉思的、温和的、认真的、有时又 很有热情的神『色』。这种神『色』是她身上那些品质的反映,那些品质当时几乎没 有流『露』过。由于岁月发展了她的『性』格,加上生活中命运风暴的加剧,她的品 质使她成了她那军人丈夫的坚定的同志,教会的忠实信徒。经过了战争,暴 动,革命,陷落,西班牙,墨西哥,非宗教,基督教,她的立场、她的自信 依然如旧。她简直变得越来越骄傲、热情,像一个西班牙人,一个莫雷诺家 族的人了;她成了个更加坚定、狂热的天主教徒,一个热爱方济各会的信徒 了。

《还俗法》颁布之后,传教区受到了抢劫和掠夺,在遭劫的高『潮』期间, 有那么几年她几乎发疯了。她不止一次地一个人旅游到蒙特里――每次旅游 都险象环生――去煽动传教区长官采取更有力的行动,恳求『政府』当局加以干 涉,保护教会的财产。她那极有说服力的请求效果很好,米奇尔托雷纳总督 发布了无用的命令:把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教区南部的所有教堂都还给教会。 但这项命令却断送了米奇尔托雷纳的政治生命,在一场暴动中他被逐出这个 地区,而莫雷诺将军也在这场暴动的冲突中受重伤。

夫人带着沉默的、伤心的羞辱感照料她的丈夫,使他又恢复了健康, 她决心再也不介入那令人不快的地区和更加令人不快的教会事务。随着岁月 流逝,她眼看着传教区一步一步地垮下去,他们的大量财产在不正直的统治 者和政客们的手里像日出前的晨『露』那样消失了,教会无力与那些不知羞耻、 贪得无厌的高官显贵们抗争,她所敬爱的方济各会的神父们有的被赶出地 区,有的饿死在岗位上,她服从了上帝那似乎不可捉『摸』的(她被迫承认)、 要让教会受到惩罚和羞辱的意愿。她带着一种『迷』茫的屈从,等着看还会有什 么样的灾难来临,以补足出于某种神秘的目的而让虔诚的人忍受的惩罚。但 是到了最后,她的地区在战争中遭到了失败和羞辱,紧接着这一切失败和羞 辱又落到了她的教会头上,而一个说英语的人统治这块土地的危险又迫在眉 睫,不可避免,看到这一切,夫人本『性』里那窒息了的怒火又一次爆发了。她 坚定地替丈夫把刀佩上,目送他重赴战场。

她只有一件遗憾的事,那就是作为母亲,她没有一个也能打仗的儿子。

“但愿你是个男子汉,费利佩,”她一遍又一遍地朝儿子叫道,那声音费 利佩永远也忘不了。“但愿你是个男子汉,那样你就也能去跟那些外国人打 仗了!”

在夫人看来,天底下任何一个种族都没有美国人那么可恨。在她做姑 娘时,看见他们在一个又一个贸易站里做生意,她就嘲笑他们。她现在依然 嘲笑他们。被迫与商贩们作战,这个念头太可怕了,难以置信。一开始,她 毫不怀疑墨西哥人会取得胜利。

“什么?”她叫道,“我们这些能从西班牙赢得独立的人,难道会被这些 商人打败?那不可能!”当她丈夫在墨西哥部队发动的最后一次攻击中阵亡 后被送回到她面前时,她冷冷地说,“他宁愿选择死亡,而不愿看着他的地 区被敌人控制,”当她明白到这个留在她脑海里的想法是如何扼杀了她心中 的悲伤时,她自己也几乎吓坏了。她一直相信一旦她的丈夫离开了她,她就 无法活下去了;但她发现自己经常为他的死而高兴,高兴他再也不用看见或 听见眼下发生的事了;就连她那思念的柔情――她带着这种柔情,想象着置 身在圣徒之间的他――也常常变成狂热的疑『惑』。不知道他的灵魂里――即使 是在天上――对他为之献身的这片土地上事态发展的状况是否充满了怒火。

就在这样的痛苦中,产生了夫人的第二种『性』格,使她成了一个沉默的、 冷漠的、严厉的、不能改变的女人,在她六十岁时认识她的那些人看来,她 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四十年前那个愉快、温和、富有情感的姑娘,那个跟军 官们跳舞、嬉笑,向神父们仟悔的姑娘,如今在那低沉的声音、花白的头发 里已难以找到痕迹了。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整天沉默寡言,不见笑容,脸 『色』平静,她『操』纵着她的儿子和牧牛人的头子,以达到又有一批印第安人在夫 人的小教堂里向方济各会的修士仟悔罪过的目的。



第1卷 第三章

夫人家里急着要剪羊『毛』的,并非胡安・卡尼托和费利佩两人。还有个 蕾蒙娜。从各个方面来说,蕾蒙娜都是个比夫人本人重要得多的人物。夫人 已是明日黄花,而蕾蒙娜风华正茂。如果有一只眼睛能从夫人那苍白、阴郁 的脸上青出意味深长的、有时是庄重的美丽来的话,那么就有一百只眼睛只 要稍微瞥一下蕾蒙娜的脸,就会带着渴望的喜悦倏地一亮;牧羊人、牧牛人、 女佣人、孩子、狗、家禽,全都爱青苗蒙娜,全都喜爱她,只有夫人除外。 夫人不爱她,从来役爱过她,也永远不会爱她;但当蕾蒙娜还在孩提时代, 夫人就充当起她的母亲,在她整整十六年的生涯里,从没对她有过不客气的 行为。

夫人答应过做她的母亲;尽管夫人天『性』难改,她还是恪守了自己的诺 言。比受契约束缚的人更甚;但这不是夫人的过错。

蕾蒙娜的经历夫人从没提起过。现在,对夫人的大多数熟人来说,蕾 蒙娜都是个谜。

他们不知道――谁也没向莫雷诺夫人提过一个窥探『性』的问题――蕾蒙 娜的双亲是谁,他们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蕾蒙娜不姓莫雷诺却总是以女儿 的身份住在夫人家里,和可敬的费利佩受到同样的爱护和照料。整个地区只 有几个白头发的男人和女人能够说出蕾蒙娜的经历;但它的开头要追溯到半 个多世纪之前,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他们难得想到这个孩子。 他们知道她由夫人领养着,那就足够了。眼青就要过去的这个世纪发生的事 情跟如今的青年人无关。他们自己眼下的灾难就够『操』心的了;把旧日的那些 伤心事代代传下去有什么用呢?但是,她的经历却是不能忘记的;在夏日傍 晚的薄暮中,或在迟迟不去的午后爬藤的荫影下,时常有人提起它,所有听 到这经历的年轻小伙子和女佣人们,都会『毛』骨悚然。

夫人有一个姐姐,当夫人还只懂得玩耍的时候,这位姐姐已到了有人 求婚、可以出嫁的年纪了,本来说好了要嫁给一个叫安格斯・菲尔的年轻的 苏格兰人。姐姐是个漂亮的姑娘,而那个安格斯・菲尔,从他第一次看见她 站在要塞大门口的那天起,就疯狂地爱上了她,他就像个失去理智的人一样。 这是蕾蒙娜・贡萨加的所作所为的唯一理由,那些最严厉地谴责她的人永远 也无法否认。开始她对安格斯说她不爱他,不能嫁给他,一直僵持了几个月; 只是经过了他急风暴雨似的不停的恳求之后,她最终才答应做他的妻子。然 后,几乎一刻也不停地,她到了蒙特里,安格斯坐船去圣布拉斯。他是当时 在沿海最富裕的一条航线上做生意的商船船主;大量的物资,雕刻品、木材、 珍珠、宝玉,所有运到这个地区来的东西,全都进了他的商船。每逢有他的 一艘船到达,总要引起一阵轰动;而安格斯本人――苏格兰的名门之后,出 息成了个了不起的以航海为业的人――在蒙特里到圣迭戈之间,不管他的船 在哪儿进港,总是受到最好的人家的欢迎。

就在蕾蒙娜・贡萨加小姐的情人驾船驶往圣布拉斯的同一天,同一时 刻,她乘船前往蒙特里。两艘船一艘往南,一艘往北,他们俩站在甲板上挥 手示意。后来,那些跟小姐一起乘船的人回忆说,没等她情人的船驶远,她 就停下手,转过脸去。但“圣何塞号”上的人说,安格斯・菲尔一动不动地 站在船上,朝北方凝视着,直到夜幕降下,连地平线也看不见了,此时驶往 蒙特里的船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航行。他之所以作这次航行,只不过是受名誉的驱 使,而且,他还聊以自慰地想道,他还可以给他的新娘、为他答应给她的新 房里带回各种各样的珍宝,谁也无法比他搜集到更多更好的珍宝。在这几个 星期的漫长的航行中,他一直坐在甲板上,出神地注视着水波,心驰神往地 想象着珠宝、缎子、天鹅绒、花边,这些最能为他妻子的身段和脸庞增添光 彩的东西。当那生动的想象使他热血沸腾,再也难以忍受时,他就在甲板上 踱步,越走越快,直到最后他的脚步就像吓得逃跑的人一样;在这种时候, 同船的人就会听见他喃喃自语,“蕾蒙娜!蕾蒙娜!”安格斯・菲尔自始至终 都爱得发狂。许多人都相信,要是他真有那么一刻,能把蕾蒙娜・贡萨加称 作他自己的,那时候他的理智就会永远丧失,他会杀死她或他自己,人们知 道一个人疯到这种程度就会干出这种事来。但那个时刻永远没有到来。八个 月后,当“圣何塞号”驶进圣巴巴拉港时,安格斯・菲尔气喘吁吁地跳上岸 去,他碰到的第二个人――不是他的朋友――恶意地盯着他的脸,说,“哦, 你来晚了一步,没赶上婚礼!你的心上人、那个漂亮的贡萨加姑娘,昨天在 这儿跟蒙特里要塞一个年轻军官结婚了!”

安格斯眩晕了,狠狠揍了那人一记耳光,自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他被抬起来,送进了一幢房子里,他迅速苏醒过来,像个巨人似地奋力从按 着他的人手里挣脱出来,跳到门外,光着头沿公路朝要塞奔去。在门口他被 卫兵拦住,那卫兵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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