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第73/127页


  郑氏低声应是,她早就想在人前露露脸,否则整个长安都只知道有一位宰相夫人,却无人把她放在眼里。今日终于等到这样的机会,当做见见世面也好。恰好李绛一直嫌她小家子气,这回可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李晔看到母亲的样子,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其实若是可以,他倒希望母亲和嘉柔都不去赴宴,舒王妃是个难缠的角色,她背地里为舒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手段阴狠毒辣,绝不是良善之辈。可管家说的也没有错,舒王妃经常在馥园设宴,也极爱热闹,从前宴会上也没听说有何不妥之处。
  反而若是拂了她的颜面,倒落人口实了。这宴会又非去不可。
  刘莺过门,李绛了结了一桩心事,命众人各自回去,只把李暄单独留下。这次随广陵王出征的将领名单里,也有李暄的名字,他有些话要私下交代。
  回去的路上,嘉柔一直在想事情。
  她原本以为郭敏答应纳妾,是有别的目的。可今日坐在堂屋之上,郭敏的表现一派淡然,好像真心地接受了刘莺,偶尔两个人的眼神相撞,似乎还有几分默契。嘉柔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另外舒王妃的宴会,牵扯到长平,总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那日在东市上,她因被顺娘连累,被迫与长平发生了冲突。长平若是去查她的底细,或者有好事之徒在长平面前说了什么,那么这一场很可能就是鸿门宴了。
  她的那位姨母舒王妃,不像是良善之辈,本来也应该避开。可请帖里点名邀请了她们四个,其它三人都去,她若借故不去,恐怕会被解读成不给舒王府脸面。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好怕的,李晔却要参加选官了,舒王若想在背后动手脚实在是太容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得罪他们。
  她不能仅凭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就不去参加宴会。嫁到李家,以后少不得这样的应酬,总不能每回都躲开。也许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宴会罢了,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李晔看她一直不说话,问道:“昭昭,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模样?”
  嘉柔回过神,说道:“没什么,我还未去过馥园,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据说它占了长安四景,有关中第一园的美誉。你去过吗?”
  李晔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馥园的原身是延光长公主的私邸,作为陪嫁送给了太子妃萧氏。后来长公主和太子妃相继出事,馥园也收归工部管理,几经周转到了舒王的手里,变成他的私人园林,较之长公主的时候风光更盛。我久闻馥园之名,却没去过。”
  “那我就代你去看一看,回来说给你听。”嘉柔笑道。阿耶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重生一世,越来越谨小慎微,现在连原本的胆色都没有了。她可是云南王之女,屈屈一个宴会有何可惧?上辈子跟长平打交道那么多年,没理由会栽在她的手里。
  晚上,嘉柔躺在床上,等李晔等得有些困了。李晔还在东隔间里秉灯夜读,近来他睡得都很晚,想必要多读点书,应付吏部的选官。李晔要她先睡,她的眼皮一直往下掉,最后实在撑不住,就睡了过去。
  李晔听到床上没有翻身的动静,知道她睡着了,便走到窗边,吹哨子唤来一只鸽子,然后将纸条绑在它的腿上,再放飞出去。
  鸽子振翅,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他虽然担心嘉柔的安全,也猜不到舒王妃此番设宴的意图,可宴会当日多派点人手盯着,总是能护她周全。
  到了赴宴这一日,郑氏等人都精心打扮,尽量挑选出自己最华美的衣裳,尽量呈现出最好的一面。这种女人齐聚的地方,少不得攀比和暗自的较量。谁家得势,自然是珠翠满身,生怕别人不知。就算是不得势的人家,面子上也要装得过去。这些勋贵之家,不外乎皆是如此。
  嘉柔提前到了郑氏的住处,就看到她浓妆艳抹,几乎将所有的金饰都戴在了身上,有些过于厚重。玉壶没忍住,侧头低笑,嘉柔愣愣地说道:“大家,您这是……”
  郑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怎么,这样不行么?我问过大娘子,她说越隆重越好。”
  嘉柔摇了摇头:“可您这样……还是我来帮您吧。”她说不出恰当的话,索性将郑氏轻轻推进内室,把她头上多余的金簪和宝钗都取下来,重新让苏娘挽了个得体的高髻,只选一个繁重的赤金步摇和几枚简单的花簪,再加一只镶嵌宝石的象牙篦。
  重新梳妆之后,苏娘说道:“您别说,经过郡主这么一收拾,夫人像变了个人一样。”
  郑氏看着铜镜中淡扫峨眉的妇人,妆容素雅,眉梢眼尾上挑,又有一丝威严之感。嘉柔说道:“大家只需捡一到两样得体的首饰就可以显示出分量。化繁为简,反而更耐看一些。在人前,越是威严,说的话越少,越让人猜不透您在想什么。”
  她尽量说得委婉,郑氏也明白她的意思。若不是她提前来住处,自己那样出去,恐怕要丢人了。她心中有些羞愧,但到底婆母的身份摆在那里,也没明说什么感谢的话。
  整日里拘在内宅,她又从哪里知道这些。
  王慧兰和郭敏等在府门前,王慧兰正打算看郑氏到底打扮成什么模样,见到嘉柔扶出来的妇人,暗暗吃了一惊。郑氏哪有半点昔日在府中唯唯诺诺的模样,华服美饰,打扮得体,反而像是正经的主母,气质高贵。果然是人靠衣装。
  她原以为郑氏听了自己的话,一定会打扮得珠光宝气,到时她再说几句,帮郑氏在马车上整理妆容,郑氏心中一定会感激。她不动声色就收买了人心。可居然被木嘉柔抢了先。
  郭敏见到王慧兰挫败不甘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反正她今日就是跟着去看热闹的,也许更精彩的好戏还在后头。
  郑氏走到两人面前说道:“走吧。”
  她跟嘉柔乘一辆马车,王慧兰和郭敏乘一辆马车,另外带着各自的婢女和仆妇,还有随行保护的家丁随从,浩浩荡荡地向馥园行去。
  今日馥园之外车水马龙,贵妇人三三两两的从自家的马车上下来,陆续进入园中。舒王府的下人在门口迎客,每个人都自报家门,然后被领到相应的席位上。
  都城中别处的梅花都开始凋零了,偏此处园中的梅花依旧开得旺盛,如云霞一样,绵延不见尽头。听说是从山上移栽了晚开的梅树回来,才能见到如此光景。
  李家一行人抵达馥园,陆续下马车,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都城里头,如今最显赫的就算李家了。一门有三位朝官不说,三个娘子的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赫,而且皆相貌出众。就连出身不高,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宰相夫人,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堪。在三个出众的儿媳衬托下,她也显得高贵不可亵渎起来。
  嘉柔原本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郑氏的身侧,但还是把位置让给了王慧兰。李家注重长幼有序,她身份最高,但辈分最小。人前还是让了王慧兰几分。
  下人带着她们到设宴的厅堂入座,不少贵妇人都过来寒暄,王慧兰也一直在尽职尽责地提点郑氏。毕竟到了外头,郑氏就是李家的主母,若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她们几个脸上也跟着无光。
  嘉柔坐在案后,发现身旁竟然坐着卢氏和崔雨容,十分高兴。
  崔雨容侧身过来,偷偷跟嘉柔说道:“你们家这阵仗可真不小啊,几乎全部都出来了。”
  嘉柔小声问道:“舒王府请帖里把我们都请了。怎么,崔家只请了你跟舅母吗?”
  崔雨容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你看看,不止是我们家,别人家里嫡子多的,也只请了一两个。就你家的席面是最多的,果然是宰相府第,不同凡响。”
  这情形看着像是恭维李家得势,可是细想想,却是要针对李家一样。否则唯独他们全家女眷出席,连从不邀请的郑氏也在列,又是什么道理?
  嘉柔心头的预感更加不好,听得前面有人说:“舒王妃,长平郡主到。”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在座所有人都起身相迎,舒王妃扶着婢女,跟长平一路谈笑而来。她穿着华贵的织锦绮云裙,梳着留仙髻,头上插着七尾凤簪,富丽端庄。好像才发现已经到了摆设宴会的地方,对众人笑道:“不用多礼,都坐下吧。”
  长平郡主就坐在她的身旁,头戴花冠,穿着紫色的金丝纹绣飞鸾襦裙,手挽薄纱绣海棠花的帔帛。她本就是极艳丽的长相,华服加身,便轻易压过了众人,成为全场的焦点。她向来习惯于接受赞美,眼高于顶,可她眼角的余光落在嘉柔身上时,还是免不得暗自较量一番。
  嘉柔只穿了一件小团花的襦裙,头上的花草簪子虽是赤金的,也镶嵌了宝石,可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女人中,还是显得素净。但她凭着天生丽质和眉间的少许英气,仍是显得十分特别。
  这个就是虞北玄心里的人吗?长平的手在袖中握了握,反正今日就会有分晓。
  坐下以后,舒王妃的目光在席间梭巡了一圈:“怎么没看到广陵王妃?”身边的婢女连忙回道:“广陵王府派人来送信,说广陵王妃身体不适,所以没有来赴宴。”
  舒王妃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暗笑。前日郭氏入门,广陵王宿在她那处,据说翌日睡到快日上三竿才从屋里出来。广陵王一向自律,以前从未有过懒起之事,广陵府上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显见这位郭氏得宠。李慕芸向来是独房专宠,怎受得了这个,自然是留在广陵王府处处盯着,无心来参加宴会了。
  席间有妇人说道:“听说长平郡主明日便要离开都城了,不如我等敬长平郡主一杯酒,愿郡主平安抵达蔡州。”
  舒王妃应道:“此话倒是甚得我心意。今日长平还送来了自家酿的葡萄酒,口味很是特别,希望大家都能尝一尝。来人啊,将酒端上来。”
  一群婢女端着银制的酒壶鱼贯而入,跪在每一个席案旁边,为宾客倒酒。嘉柔看见这酒的色泽比一般葡萄酒深许多,而且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来,大家举杯。”舒王妃端起酒杯,对长平说道:“借此美酒,愿长平此去,一路平安。”
  “多谢婶母。”长平和舒王妃交换了眼神,各自饮尽杯中酒。
  众人也纷纷饮酒,嘉柔先抿了一口,方才明白那股独特的味道为何。这是虞北玄亲自酿的酒,唤做烈焰。他对天底下的酒都颇有研究,所以嘉柔也耳濡目染。这种酒只需一杯便可放倒一个不胜酒力的成年男子,连虞北玄那样千杯不醉的人,也只能喝到五杯,足见其烈性。
  它以葡萄和蔗汁为原料,添加了接骨木花和茴芹,所以酒中有股特别的香气。若用枳椇子和葛根花中和,烈度则会大大降低,寻常人饮也没有问题。但她这杯,就只是烈焰兑了水而已。
  崔雨容喝了酒,问道:“姑母,这葡萄酒的香味很特别,好像还加了枳椇子和葛根花?”
  舒王妃笑着道:“二娘的嘴巴倒是灵得很。这葡萄酒原名烈焰,是十分烈性的酒,但也极甘醇。为了中和烈性,特意加了你说的那两样,也是让酒更易入口。不过,你们可不要贪杯啊,很容易喝醉的。”
  座上的众人都笑起来,纷纷议论起这闻所未闻的酒来。
  枳椇子和葛根花都是无色无味的,一般人觉察不出。可嘉柔对烈焰太熟悉了,还曾经误饮过。想来其它人的酒都是添过枳椇子和葛根花的,唯她这壶,是烈焰兑了水,一两杯足以让她不省人事。
  舒王妃和长平到底要干什么?嘉柔索性将计就计,在席间贵妇人们的频频劝酒下,接连饮了两杯。
  两杯过后,嘉柔按着额头,身体摇摇晃晃的,嘟囔道:“我,我好像喝醉了……”然后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再也不动。崔雨容见状,倾身用力地摇她:“嘉柔,你怎么了?”
  嘉柔在案下抓了抓她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写道:装的。
  崔雨容一怔,不知她为何要装。卢氏和郑氏等人都回头看她们,郑氏道:“怎么才喝两杯就醉了?怪不得平日里四郎不让她饮酒,这酒量实在太浅了。”
  座上的舒王妃见嘉柔果然中计,假装意外道:“是啊,我听说云南王的酒量好得很,还以为虎父无犬女。来人啊,快扶郡主去厢房休息,再命厨房熬制醒酒汤送过去。看来这酒还是太烈了,不能再饮,再换些温和的清酒来吧。”
  婢女们又应声进来,换下酒壶。两个婢女扶着嘉柔离席,郑氏等人都没觉察出异样,继续与众人谈笑风生。
  崔雨容觉察到不对劲,本来欲与嘉柔同去,但嘉柔离去前却按了下她的手,她便没开口。难道是嘉柔的酒有问题?她刚才闻着味道,似乎与她的不同,香味更浓烈些。这馥园可是舒王的地盘,何人胆大包天敢在这里动手脚?嘉柔自小长在南诏,又与都城里的人没什么往来。
  不过嘉柔向来主意大,上次王承元的事都是她帮忙解决的,所以崔雨容反倒相信她能够应付,没那么担心。
  嘉柔也不知道被婢女搀着走了多久,拐过多少回廊,人声渐远,地方也越发僻静,终于停下来。在她左边的婢女说:“你去看看厨房的醒酒汤准备得如何,我来服侍郡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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