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10/214页


  跳脱的姑娘冲到他面前站定,被风扑得红红的脸颊有些腼腆,是见长辈时安分守己的拘谨,乖乖叫人:“北安叔叔。”
  沈浩初摸摸她的头,嗅到股淡淡的橘香,道:“吃橘子了?”
  “嗯,何寄哥哥给我的。”秦婠回头看,何寄并没跟过来,还站在柿子树的阴影里,她挥挥手,何寄懒懒抬手回应,仍旧没过来。
  卓北安一时有些恍惚——看“自己”和秦婠温柔体贴,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记忆里秦婠是个孩子,圆圆脸蛋,小眼神机灵精神,每次见到自己都乖乖叫“北安叔叔”,然后远远跑开。如今她长大了,绾发为妇,却仍如故,跳脱,顽皮,并不稳重,和别家太太夫人不一样,有人在纵容她的脾气,而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好,在他面前像对恩爱的年轻夫妻。仅管他知道“他”比自己大出五岁,但这一刻,他又觉得“他”像年轻的自己,有参天志向,也渴望儿女情长,可最后都被病痛消磨。
  如果……站在秦婠身边的人是他……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他摁灭。
  “大人,让你见笑了,内子还是孩子心性。”
  正走着神,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沈浩初忽然开口,让卓北安回神。
  “哪有?”秦婠不高兴地瞪他。
  卓北安淡淡一笑,眼底沉淀不为人知的复杂心绪,和颜悦色问她:“侯爷夫人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北安叔叔,你还是唤我秦婠吧。”秦婠不好意思笑了笑,像面对老师的学生,“才刚天降骤雨,所以给侯爷送雨具过来,谁知道这雨眨眼就停了,倒叫我白跑一趟。”
  “一会儿带你到外头逛逛,不白跑了吧?”沈浩初道。
  卓北安就见秦婠眼眸陡然亮了,像星辰璀璨。
  秦婠“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大好,又转向卓北安:“北安叔叔,你近日身体可好?春日潮寒,冷暖多变,你可要保重身体。”
  卓北安咳了几声,苍白面容上浮现几丝红晕,眸中清冷化作淡淡温柔,道:“多谢关心,我会保重。”
  他的话不多,都是温和却疏离的回答,秦婠也不知要说什么,忽又想起别的,“啊”了声问:“我爹呢?”
  “令尊今日外出公干,不在衙内。”卓北安道,又言,“时辰不早了,衙里也没什么事,侯爷不妨就先陪夫人回去吧。”
  “也好,那沈某先告辞了。”沈浩初抱拳行礼,与他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带着秦婠离开。
  秦婠走出两步回头,卓北安也已转身,背影萧瑟,在风中伶仃如薄叶,他的脚步踌躇片刻,忽也回头,见她望来,便露出一个微笑。
  温柔的笑,是她记忆中最后见过的笑,厚重得像山峦,可是……。她胸膛重重一撞,情不自禁攥住沈浩初的手臂。沈浩初疑惑地看来,她便牢牢盯着他。
  “沈浩初,我怎么觉得,你和北安叔叔有点像。”
  是她的错觉吗?温和宽厚的笑容很像,走路的姿态很像,眼神很像,连偶尔的小动作——卓北安有疾常会捂胸而嗽,沈浩初也有同样的习惯;卓北安常会轻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沈浩初也有类似的动,但他手上没有扳指……
  “你想说什么?”沈浩初勾起一抹略显狡诈的笑,“如果我说我是卓北安呢?”
  秦婠愣了很久,脑中浮起几个画面,很快被打碎。她为自己竟然真的想像北安叔叔与自己站在一起的画面而感到羞愧。
  “你别闹,北安叔叔还好好的呢。”秦婠捶了下他的手臂,“你别老学北安叔叔,感觉怪怪的。”
  ————
  一场急雨打落满地枝叶,寺外正有杂役在打扫满地的枝叶与积水,沙沙的扫地声有节奏地响着,官署的浮沤钉门敞开,沈浩初与同僚抱拳告别,带着秦婠踏出高槛,往石阶下走去。
  “起风了,你带斗篷了吗?”走到石狮子前,沈浩初拉住她。
  “带了。”秦婠点头,让秋璃把放在马车上的斗篷取来。
  莲青羽纱面的斗篷罩上身,小丫头一身鲜亮换作素淡颜色,在雨后天青云白的街巷上站着,像刚抽芽的小树。
  他捏捏她的爪子,指尖很冰。
  “手炉呢?”
  “出来得急,忘带了。”秦婠朝手心呵口热气,要拉他上马车。
  上了马车就不冷了。
  “等会。”沈浩初拉住她。
  旁边的杂役牵了他的马过来,秦婠大眼一眨,心道这人该不是要她骑马吧?
  “带你去市集转转,不过前面的巷子发生一起案子,官府把路封了,马车过不去。”沈浩初说着要扶她上马,“夫人,委屈你了。”
  秦婠虽然心动,但她还是踌躇——两人共骑一马招摇过市,委实大胆,她可没脸做。
  他一眼看穿她,笑了:“别发呆了,快上马,我牵着你和马。”
  “……”秦婠默。
  我牵着你和马——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扶着秦婠坐上马,沈浩初果然到前头牵起马来。马蹄“哒哒”踩过地面,晃晃悠悠地走起,走了一段路,大理寺渐渐淡出视线,市井人声传来。沈浩初将马牵到一处商肆前,抚了抚马头,道一句“等我一下”,人就飞快进了铺子,不过片刻又出来。
  “拿着,你的手炉。”他抬手递给她一袋东西。
  秦婠接过油纸袋,袋里的东西烫手,又散发出馋人香气,竟是包刚炒的栗子,让人从手暖到心里。
  她想了想,把脸面抛开,俯到马鬃上探身朝他道:“侯爷,上来吧。”
  沈浩初正等她这话,闻言攥着马缰翻身一跃,稳稳坐到她身后,双手绕过她的腰肢抓住了马缰,秦婠剥了颗栗子,转头送到他唇中。
  他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将人无间隙地揽在怀里,唇凑在她耳畔轻启。
  声音低哑撩人:“夫人,不逛市集了,为夫已经苦练马术,带你去郊外好好骑一圈?”
  他还记着上一回太妃寿宴上,她意气风发的纵马,自那后他便暗自苦练马术,还没机会在她面前露一手。
  “好啊。”秦婠笑眼如丝。
  “叱。”他轻斥一声,马儿调转了方向。
  马蹄匆促,踩过积水潭子,溅起水珠如雨落,一马双人朝着城外山樱盛开的夹道去了,衣袂恣意而扬……
  ————
  二月,惊蛰。春雷乍起,雨水陡降,正是乍暖还寒时。
  雨淅淅沥沥下着,马车轱辘压过积水的石坑,溅起数点泥水。秦婠撑伞站在门前,透过伞檐落下的雨帘看府里下人来来回回地往马车上搬东西。
  昨日夜里雷霆初响,惊起蛰伏了一冬的鸟兽草木,秦婠听着雷鸣雨声,一夜未眠,此时竟也不觉得倦。
  “夫人,行李都装妥了。”沈逍冒雨冲到廊下回话。
  “嗯。”秦婠点点头,温声道,“马车呢,可检查好了?这一路恐怕雨多路滑,这马车可要修检妥当以测万全。”
  “知道了,夫人。”沈逍应诺。
  “还有给你们的药可要记着带在身上,别嫌麻烦,都是应急伤药,若有个万一,你们也能互相照应。”秦婠继续叮嘱。
  “放心吧,我们晓得。”沈逍拍拍随身包袱。
  秦婠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啰嗦,心里藏着无数话,若是不说她又不放心,正要继续说,却有人带着满头的雨沫钻进她伞下。
  “回去吧,雨要下大了。”沈浩初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温柔。
  秦婠点点头,人却没走,只抬手拂下他头上肩上的雨珠,胸中似的千万言语,此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如往常那样摸摸她的脑袋,笑道:“等我回来。还有三个多月,你的十八岁生辰,我给你贺寿。”
  秦婠脸一红,想起他们的十八岁之约。
  十八岁,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他既要心也要人。
  “路上保重。”她没有再逃避。
  沈浩初看着她,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抱,紧紧拥着:“你也一样,好好的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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