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45/214页


  秦婠把谢皎留在外头,自己进了屋,屋里一股艾草味道,老太太只穿了身寝衣歪着,规整的发髻散下一半,头上勒着珍珠抹额,松垮的脸在烛色里显出十分疲惫,只有一双眼睛洞察地看着秦婠。
  不必秦婠开口,老太太已经知道她的来意。
  “若你是来替那丫头求情的,便死了这条心吧。谋害子嗣的罪名,别说一个丫鬟,就是你也担不起。与其替你的丫鬟操心,不如你先替自己想想。”沈老太太捏着眉心坐起,一身素青的寝衣削减去她素日富态,倒像个寻常老人。
  秋璃是她的贴身丫鬟,若是坐实谋害子嗣的罪名,秦婠也难辞其咎。
  秦婠有些诧异,老太太并没冲自己发怒,也没冷言以向,她言语间只有疲惫与失望。
  “老太太,孙媳前来,并非为秋璃求情,只希望老太太给孙媳个机会,让孙媳查明真相。秋璃是我的陪嫁丫鬟,与我主仆同体,若是屈打成招坐实罪名,就等于往我头上也安了这重大罪,孙媳替她操心,便是替自己操心。退一万步来说,便不为我,也该为念哥儿查明此事,推他下水之人必然居心叵测,若是放之任之甚至于如其所愿,那后果会更不堪设想。”她上前,缓缓跪地。
  “机会?你要我如何给你机会?”沈老太太咳了两声,许嬷嬷立时捧来漱盂。
  “我只求老太太多宽限些时间予我,我一定能查明此事。”秦婠俯身。
  沈老太太清清嗓,喜怒难辨地笑起:“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替你那丫鬟求情。秦婠啊,别家的主子遇到这等事,巴不得撇得干干净净才好,牺牲一两个丫鬟又如何?你倒好,自个往刀尖上撞,我该说你什么好?心慈手软?”
  秦婠没有辩解,只是俯着身。
  沈老太太已走下榻来,脚步蹒跚,老态尽显。
  “知道我为何将侯府交于你手中吗?”她扶起秦婠,枯皱的手捏住秦婠手腕,“不是因为你是浩初媳妇,不是因为你是堂堂正正的镇远侯夫人,论手段,你不比清露高明;论决断,你不如宋氏,可我还是将整个侯府交给你,你可知为何?”
  “求老太太指教。”秦婠摇头。
  “因为你有容人之量,而他们都没有。他们个个私心太重,小家小利当头,为一己私欲镇日勾斗不歇,凡事做绝,不顾其他亲族,所以我才爱你品性。你与他们不同,行事留有余地,为人坦荡磊落,不为私欲,公私分明。须知我们这样的世家,旁枝末节甚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方为兴家之本。”沈老太太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当日她留下宋氏,是不想沈浩文因此与沈浩初心生龉龃,沈浩文要走仕途,沈芳龄要嫁高门,来日与沈浩初必有助益,若是反目到最后两房皆伤。大家枝叶繁茂,荣辱与共,只有将亡之家,才会子孙势如水火。
  秦婠将她扶回榻上。
  “你身为当家主母,将来也会有你的子孙,手心手背皆是肉,你面对的永远不会是一家一房,而各房各屋都有私心,你不可能个个都驱逐。我也并非要你隐忍,只是你为镇远侯夫人,需要明白,你虽身处后宅,日后必要替浩初斡旋于朝野之外种种场合,男人在朝为官,讲求用人,你也一样,既然不能驱逐,你要学着用。放任二房与你们如今水火不容,是你的失职。”沈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光有仁慈,光会容人,是没用的。”
  “孙媳明白。”秦婠低头。
  “你什么时候能查清此事?”老太太忽又问起此事。
  “明日入夜之前。”她沉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太太倦然闭眼。
  秦婠告退,到她踏出院子,沈老太太都没给她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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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秦婠起身囫囵洗漱后便召来谢皎。
  “你去黑屋守着,如果在动刑前我来不及解决此事,你就将秋璃救出离府。马车我已经安排妥当,会在西角门外候着,带她去城郊我的陪嫁庄子上暂避。”她细细交代着。老太太活得久,比她有远见,但亦有局限,若连小家尚不能顾全,又谈何大家?
  秦婠也有私心——她只想要安稳日子,没那么大的情操。
  谢皎蹙眉:“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你无需惦记。”秦婠又将一个包袱递给谢皎,她做了两手准备。
  谢皎一掂,里面却是沉甸甸的银两。
  ————
  送走谢皎,秦婠带着蝉枝去了校场。昨日离开校场之时,她已交代沈浩武帮她做一件事。她想单独见沈嘉敏,让沈浩武一早想办法偷偷把嘉敏带出来。
  到了校场,她等了一会,才见沈浩武果然牵着沈嘉敏快步过来。
  “嫂子,你有话可说快些。大嫂派了好些丫鬟跟在嘉敏身边,那黄妈妈更是寸步不离,这要是发现嘉敏丢了,非把我劈散不可。”沈浩武心有余悸地看着后面。
  “那你怎么……”秦婠问道。
  “是师父。他今早借着教我晨练的理由进了府,是他把人引开的。”沈浩武把嘉敏的手往秦婠掌中一塞,匆匆说完就跑到前头去放风。
  秦婠明显察觉嘉敏的小手缩了缩,从前这小姑娘是不会抗拒她的牵手的。
  “婶娘。”嘉敏小声打个招呼,又左顾右盼一番,眸色慌张却又松快,很是矛盾。
  秦婠蹲下,与她平视,和颜悦色问道:“婶娘有些事想问问嘉敏,你别紧张。”
  嘉敏垂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仿若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
  “嘉敏,你的好朋友小虎呢?”她摸摸小姑娘的头。
  嘉敏闻言一震,抬起脸来,盈亮眼眸水雾四漫:“小虎……小虎不在了。娘亲送我的小虎,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它不在了……”
  “它去哪里了?”秦婠把人揽入怀中,柔道。
  见不是问沈泽念的事,小姑娘放松警惕,哽咽道:“小虎死了,我……我叫果了把它埋掉了。婶娘,我想小虎!”
  “嘉敏乖,婶娘抱抱。”秦婠拍着她的背,又道,“小虎不是一直陪着你,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是阿念……他老爱抢我东西。上回把婶娘的木头鸭子砸坏,这次又看上我的小虎,我不肯给他,他就偷偷地进了我屋子,把小虎剪得稀烂。”嘉敏一边说,一边抹眼睛,“小虎……小虎和我说……它很疼,很疼……它说它要死了,不能再陪我……我好难过……”
  秦婠忙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又道:“那后来呢?”
  “我……我叫果儿把它埋了,可它还在我耳边一直喊疼,一直喊……它说是弟弟的错……没错,就是弟弟的错,要是没有弟弟,娘亲不会不理我,他们也不会总欺负我,他们都不要嘉敏,只有小虎陪我,我讨厌弟弟,我恨他……”嘉敏说着,澄澈稚嫩的瞳眸中现出不符年纪的恨意,带着孩子无辜的残忍,可很快她又惊觉自己说过头了,马上像受惊吓地兔子般缩回头,不再开口。
  秦婠轻轻叹口气,没有丝毫苛责,只道:“记得二叔从前与你说的话吗?错就是不对的事,你不能因为别人做了不对的事,自己也跟着犯错。”
  提到“错”字,嘉敏又是一缩,头埋得更低,嘴像蚌壳般紧紧闭上。
  “你昨天看到秋璃姐姐了吗?上回你来我院里,她还给你果子吃,陪你玩木头鸭子,我记得你很开心。可是昨天她被人绑在你母亲的院子里,受了伤,也很疼很疼,嘉敏看到了吗?”秦婠继续问她。
  嘉敏浑身颤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昨日她从窗子里都看到了。
  “因为别人说她把阿念推到了水里,说她做错了,嘉敏能不能告诉我,秋璃姐姐到底有没做错?”秦婠不忍心,但她不能停。
  嘉敏怯生生站着,手把衣摆绞皱一团,秦婠也不心急,等着她开口。小姑娘眼泪一颗颗落下,心里似乎承受巨大的煎熬和挣扎,终于撑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展开双臂牢牢圈在秦婠颈上。
  “不是,不是秋璃姐姐的错,是嘉敏的错。小虎说弟弟坏,要嘉敏报仇,说把弟弟推到水里给他点教训,弟弟以后就不也再欺负我了……我不知道弟弟会病,娘亲也很伤心……婶娘,嘉敏错了……”
  秦婠闭上眼——果如她所料想一般,只是光有嘉敏之言还不够,没有人会相信孩子的话,到头来反要说她教唆孩子,便更不好了。
  她一边安抚沈嘉敏,一边思忖对策,不妨沈浩武匆匆跑来。
  “嫂子,大嫂过来了,把嘉敏交给我,你先走吧。”
  秦婠站起,牵着沈嘉敏的手道:“无妨,我也要见她。”
  远处,邱清露已带着两个丫鬟急步走来,秦婠摸摸嘉敏的头,问她:“嘉敏,你既然知道做错了,能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娘亲呢?”
  嘉敏情绪已经稳定,虽还在害怕,却很果断地点头:“好,嘉敏做错的事,嘉敏愿意受罚。”
  秦婠冲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那头邱清露已带人走近,逼问道:“泽念如今还躺在床上,你如今又将我的敏儿私自带出,到底意欲何为?害了一个不够,还想再害一个吗?”语毕,她又朝沈嘉敏怒喝,“嘉敏,快过来。”
  嘉敏吓得往秦婠身后缩了缩,秦婠轻按她的肩,淡道:“嫂子不必担心,我只是找嘉敏问些话罢了。”
  “有什么话还需要问一个孩子?”邱清露冷冷开口。
  秦婠不答,只温和地望向嘉敏,嘉敏鼓足勇气站出,声音不大不小:“娘,阿念……是我推下水的。”
  一语完毕,只见邱清露姣好的面容一狠,上前便拽过沈嘉敏捂住她的嘴,骂道:“你闭嘴!”又朝秦婠道,“不知你说了什么调唆得孩子说出这番话来,人证皆在,看着你的丫鬟推人入水,你休想抵赖。我们走!”
  说完她拉着沈嘉敏就往芷园走,秦婠察觉邱清露听到沈嘉敏的话并无惊讶,只想着掩盖,心中了然,邱清露怕是早已看出沈嘉敏的不妥。既然选择掩盖,便说明她不想让沈嘉敏承担谋害幼弟的罪过,这是铁了心要让秋璃做这替罪羔羊,兴许还有别的私心,也未可知。
  秦婠在她背后忽森冷一语:“大嫂,听说莫道婆的黄符颇为灵验,我已求得一张,稍后亲自送去给念哥,以何他平安。”
  邱清露匆促的步伐猛然停下,转头望她,虽面不改色,眼神却乱。
  “你此话何意?”
  “大嫂不是也求过莫道婆的符,应该清楚才是。”秦婠意味深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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