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52/214页


  秦婠听得心惊胆颤:“这是……是皇家的计谋?”她知道有畸儿存世后便打听过,世上有些药物或者秘物,长期接触便会导致孕妇诞下畸儿,而纵观沈家与邱家三代,都没再出过畸儿,此时她闻及诞下畸儿的时机如此凑巧,恰与钦天监的预言同时发生,由不得她不怀疑。
  “我不知道,我那时已经六神无主,又惧又疼……”老太太回忆着那个夜晚。
  屋外风雨交加,是个惊雷之夜,闪电劈裂天际,一下子照亮男人的背影,仿佛在清洗他这些年手上沾染过的鲜血,而如今他又要沾上自己儿子的血。她霎那间醒过来,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喊:“那是你的儿子——”他踉跄一步,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心里清楚,这个孩子留不得,留下了就是阖府灾祸,可不管如何,那也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论有什么缺陷,也是她的亲骨肉
  后来的事,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的,她只知那一夜除了医女纪华和阿音外,所有在场的人都死了。纪华是当时的皇后派来的稳婆,不能死,他不知拿什么威胁纪华,叫纪华回宫后隐瞒下这件事,只禀说她这一胎出生后便夭折。
  “他抱着孩子离开后就没了音信,我大病一场,病得浑浑噩噩之际,他终于回来,抱着我说,念娘,没事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我问他孩子呢?他只说他处理了,让我不要再问。等我病好后才知道,他已将虎符交还皇帝,悉数交回兵权,原打算带我解甲归田,然则皇帝还是忌惮于他,便赐了镇远侯的爵位,要他一辈子呆在兆京。他戎马半生,却甘为我放手权势之争,到最后只剩下个镇远侯的名头。”
  念娘是老太太的闺名,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沈毅卧床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唤她闺名,说自己对不住她,除了这“镇远侯”的虚爵,他什么都没能留给她与儿孙,甚至还给她带来一世之痛。可他故后,她却只剩下“镇远侯”这三个字,那是他挣扎了一辈子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叫她如何能弃?
  浑浊的眼眸里滚出泪,在皱纹横生的脸上浸出道痕迹,像被雨水打湿的枯木。
  秦婠撇开头,看着灵牌上的字,声音沙哑:“那后来呢?”
  “我们绝口不提这个孩子的事,第二年,我怀上从海。那一胎很不安稳,我每夜都做恶梦,梦到那个孩子满身鲜血回来找我,于是我彻夜无眠地坐着,哪怕是他守在身边也无济于事。后来,他先忍不住,告诉我那孩子没死,被他送到一处庵庙里养着,他又捐资修建了那座庵庙,名为栖源。修庵时他寻了堪舆先生,先生说那孩子生而不祥,获罪于天,是沈家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是他这些年手上沾染过的性命来寻他报仇,若想化解,便只能筑塔安之,将那孩子永远囚禁塔内,方得安宁。于是,就有了佛骨塔,塔里供的不是佛骨,是沈家的罪孽,也是我和他的嫡长子,我们还是叫他从山……”
  秦婠想起那座高耸的塔与洞黑的塔门,还有那根锁在脚踝上的铁链。
  “所以,你们把他用铁链锁在塔里?”
  “嗯。从山不止身有畸缺,性情也很古怪,一时平静,一时发疯,若发起疯来,庵里的人根本制不住他,照顾他的人被他打伤过好几回,所以就用铁链将人给拴起。”老太太说着忽自嘲一声,老泪纵横,哭声渐大,“像个畜牲一样拴起来……我的儿子,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像畜牲一样活了二十几年……我没尽过一丝为母的责任,我愧对于他……”
  “老太太,不是您的错,不是您的……”许嬷嬷走到她身后,一边劝解,一边拍着她的背。
  秦婠垂下头去,待到老太太声音暂歇,她还是咬着牙继续问了下去:“那浩允呢?”
  老太太浑浊的眼被泪浸得浊红,听到这名字略微一滞,有了些闪烁之意,良久方回她:“那是从山的儿子。从山长到成年,我与侯爷商议着也该给他寻房媳妇,所以从人牙子那里悄悄买了个丫头,许给从山。第二年就有了浩允,他虽没从山那般面目可怕,却也生有六指,且脾气与从山一模一样,时好时疯。侯爷便说罪孽未完,在浩允长到五岁时就也锁入了塔中,而同年,从山病故。像他那样的人,生来便活不长久。”
  她的儿子,孙子,都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终老一生,想来便让人彻骨的冷。
  “那浩允的母亲呢?”秦婠问道。
  老太太眼神一闪,看向了许嬷嬷:“生完浩允没多久就病故离世了。”
  “听老太太所言,咱们府里应该没人知道这件秘辛才是,可为何三婶娘却能几次三番去栖源庵?”秦婠仍有疑惑。
  “她是庆喜庄的人,嫁进府里前就对栖源庵有些怀疑,后来更查到了浩允头上。我见她发现秘密,便日夜命人监视于她,不让她把这事说出去。再往后阿音年岁渐大,也不能替我去栖源庵看浩允,索性将此事交予她料理。”老太太的话,没有破绽,也解释了三房这些年都被监视的缘由。
  可秦婠仍旧觉得哪里古怪:“已故了的三叔父,就是当年先祖皇帝赐给老侯爷的妾室所出之子吧?”
  “是。”老太太并无隐瞒,干脆点头,“秦婠,你问的这桩事,与先前那两个庄子被卖并无关系。你说事关沈府兴亡,又是怎么回事?”
  “有关系。老太太,这庄子到底卖给谁了?”秦婠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卖给瑞来堂的乔宜松。”这事也没什么可藏得,老太太直言不讳。
  “浩允的脾气时好时疯,应是脑部问题所至,羚角丸可以控制他的情况,乔宜松用羚角丸来接近你?”秦婠忖道。她一早就觉得乔宜松眼熟,仔细回忆后方想起,上辈子她在丰桂堂见过他一面。那是老太太病故前一日,乔宜松借送药之机与老太太说过几句话,隔日老太太便病故了。
  “此子心思太深,想要那三处庄子做药田,便千方百计打听了庄子的事,不知怎地就发现栖源庵的隐秘,以此来要胁我将田庄售予他。”沈老太太谈及乔宜松,恨恨捶榻。
  “药田?”秦婠嚼着这个词。
  “是啊,他说那三个庄子土地贫瘠,种不了稻粮,却正好是种药的好地,想买下来做药田,可以省掉从外地进药的大批成本,所以才非拿下这三个庄子不可,逼我卖庄。我寻思着庄子既卖,再留着栖源庵恐生变化,便令他们择址搬离。”
  “呵。”秦婠轻嘲,“老太太被他骗了,他不是什么正经药商,买下那三处庄子,并非为了种药。他与江南王有莫大牵连,夺庄乃因要替江南王行事。”
  “什么?”沈老太太大惊失色,她经历过朝野动荡,最能明白一旦时局有变,都是举家牵连,全府性命忧关之事,再不是后宅阴私可比了。
  “老太太莫急,此事尚未确认,我还在追查,今日来此不过为了让老太太说出真相以便调查。府里近期多事,上年侯爷被人下药,今年我被下毒,就连原该是罪魁祸首的二房,两个孩子也接连遇事,孙媳心里难安,也不知这种种可有前后因果,故想查明还沈家清静。”
  秦婠起身福了一福,又道:“几位族父来此只是为了商议沈家祖坟修葺之事,雁歌姐姐让蝉枝请去喝茶了,老太太可以放心。不过浩允之事,并非孙媳所为,孙媳只是请人将大伯牌位取回,没做别的。”
  沈老太太愣了愣,慌忙站起,叨念着“不是你,那会是谁?”一边连声吩咐许嬷嬷“多派些人去找。”
  秦婠垂手于侧,并无多言。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沈浩允会不会落入乔宜松之手。可一个连名字都没上族谱的子孙,对乔宜松又有何用?
  以及,到底谁才是上辈子杀了沈浩初,又纵火焚宅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T.T……


第126章 生辰
  请族父们吃了顿酒,又好生送走,已是入夜时分,秦婠方回蘅园。灯火把身影拉得老长,孤伶伶地落在地上,院里如往常那般,廊下站着两个丫鬟嗑着瓜子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屋里烛火被纱橱蒙得似轻烟,里边人影晃动着,是秋璃领着人在布饭。
  时已入夏,天气渐闷,秦婠的胃口不佳,满桌子菜只挑了两样清淡的胡乱对付两口就罢筷。秋璃眼见着人消瘦下去,又急又愁,别看她家夫人在外边精明厉害的模样,回了蘅园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恹恹无力,她自是知道症结何在,却也无能为力。
  秦婠吃了饭就一头扎进沈浩初屋里,坐在书案后把先前他寄回来的信找出,一封封读过后就开始发呆。
  今日老太太说,他离家前就已写好合离书,放在老太太那里,给她安排了最后的退路。若搁从前,她一定万分高兴自己终有机会能脱离沈家,然而现在,她毫无喜悦。
  离她的十八生辰,只剩两日,可他竟然音信全无。
  隐约的不安让人寝食难安。
  ————
  五月二十,花神节,秦婠的十八生辰。
  她起个大早,换上新做的衣裳,鲜亮的洋红交领袄,胸口肩头双臂各绣了织金五瓣梅,下头搭了条十六幅的蜜合色绉纱裙,脸上仔细地上了妆,头发也让秋璃挽成垂云髻,又亲自拣了只时新的凤簪与两朵现切的芍药上头。
  这一身打扮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只叫人眼前一亮。
  她甚少如此盛妆过。
  虽说向老太太说过这个生辰不过,但到了日子,虽不大肆操办,该有寿面寿桃与寿礼,各房都送了过来,连老太太屋里也赐了好些东西过来,她自要去老太太那里磕个头,再与诸人谢寿。
  只是这妆容衣裳,却不是为了别人。
  她只想在这一日给他瞧见最漂亮的自己而已,虽他那承诺,也不知能否兑现。
  去丰桂堂之前,她打发人备了份厚厚的寿礼送去了云庐——这么多年,秦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日出生的吧。她的生辰,一样也是他的生辰,收到礼,他应该会很高兴。去丰桂堂磕过头后,老太太开恩放她出去逛花神节,一并连三个姑娘和邱清露母子三人都放出去玩耍。
  午饭过后,沈府的马车就浩浩荡荡出发了。兆京的花神节由来已久,是京城里的姑娘最钟爱的节日,到了这日都要点花钿簪鲜花,摘鲜花做花糕祭拜花神,以求得遇良人。花神庙外头有热闹庙会,各色小吃杂耍齐聚,日暮时分有民间选出的花神娘娘游街,晚上可以在河里放莲灯,是个极有意思的节日。
  秦婠的生辰恰逢花神节,从前每逢生辰,她娘都要笑她,说自己生了个花神娘娘,每每会给她备下许多鲜花供她赏玩。花神节她也年年都看,已不稀罕,倒是沈嘉敏和沈泽念两个孩子与三个姑娘鲜少出门,遇到这样的节日,怎不新奇?两个孩子在庙会里已玩得疯,邱清露拉不住人,只能跟着跑,不多时就跑得远了,秦婠只好命下人赶紧跟上。
  小孩子的精力旺盛,秦婠自叹弗如,她只能在后面慢慢地走,三个姑娘年纪相近,这段时间玩得好了,便喜欢聚在一起,她也插不进小姑娘们的话题中,便有些意兴阑珊。
  日头一点点沉去,要等的人却始终没出现,她撑了一日的笑慢慢蔫下去,街巷间的热闹也似乎与她再无关系,正毫无目的地走着,耳畔忽传来男人声音。
  “秦婠。”
  她一喜,转头,却见人群间高瘦挺拔的男人提着藤篮过来。她唇角回落,复又扬起,唤道:“何寄哥哥。”
  “本想下午去府上给浩武上课时送的,去了才知道你出来了,给你,生辰寿礼。”何寄把藤篮递上,双眸如星,满眼只剩下秦婠。她今天很美,娇艳鲜嫩,水灵得像枝上含苞待放的芍药。
  “谢谢。劳你挂心了。”秦婠笑着接过,篮子实沉,拽得她手往下沉,“嗬,好沉啊。是什么?”她说话间将篮子上盖的布掀开,篮中是累累果实,半青半黄的鹅蛋物,散发出独特香味,她的身体却突然僵硬。
  何寄为了追她,起了身汗,额头亮晶晶一片,道:“是你喜欢的,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得来。”
  话音没落,那篮子就叫秋璃劈手夺走:“何公子,我家夫人几时喜欢过小考了?她一碰小考就全身起疹发痒,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又来捉弄她吗?”
  何寄蹙眉,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她说过她喜欢这东西。那年夏天,宫里也赐了这样一篮子小考下来,他送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要他分予各房人,偏巧她和沈芳龄等人也在丰桂堂里,她只看了一眼,就说自己是极爱小考的。那时他们闹得僵,举凡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不给,所以那篮小考,最后散给各房人,却一颗也没留给她。
  “秋璃,不可无礼,这是何寄哥哥的心意,收下吧。”秦婠没说什么,又客气笑了。
  这世上觉得她真喜欢吃小考的,大概只有一个人吧。上辈子在沈家,丈夫不疼,小姑无理,那一篮送到丰桂堂的小考,她说了自己喜欢,沈芳龄果然与她抢果,他也任之随之,没有给她留一颗。早知道他们不愿遂她心意,她那般说也只是反其道行之,为了不叫小考近身引发自己的疹子,但真看到了,还是寒心。往后几年,宫里年年都赐小考,她就再没见过。
  防她防到这般田地,连一点欢喜都不愿叫她得着,她又能期待什么?所以早早死心。
  “秦婠……”何寄失语。将上辈子之事前后一联想,他也想到原因,心口像塞入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半晌只道,“对不住,改天我再给另给你补一份。”
  “生辰年年都过,何必在意这些。”秦婠神色淡淡的,转了话题,“你近日可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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