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55/214页


  秦婠笑了:“鞭刑、铜烙、拶指、站笼……”她一口气说了十来件东西,又看着木架子,“这里的刑可不简单。把人绑在那上头,用沾过盐的鞭子狠狠地抽,抽到人昏阙,再在伤口抹蜂蜜,引来成群虫蚁啃噬,又或者用烧红的铜烙烫身体最娇嫩敏感的位置……不过那样伤口太明显,容易落人口实,应天府很少用,你们比较爱用拶指、站笼、笞杖、针刺……”
  “……”陆觉听得一怔,他原想先吓她一番,以便后面审讯,不想她竟对答如流,“夫人见识广博,连我应天府爱用什么刑罚都知道,看来不必本官多废唇舌,夫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明白。”她怎不明白。
  “那好,本官不与夫人废话了。根据夫人所言,我已命人往贵府查探。”陆觉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道。
  此时天已近暮,秦婠乃清晨在黄氏家中被抓,早已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陆觉已着人按她所说到沈府查问。
  黄氏虽是沈家奶妈,但身契不在沈府,她平时虽长住沈家,但仍在外置了间小宅,就在沈府西角门外六十丈远的胡同里,与沈府一街之隔,离得非常近。
  今日清晨时分有人来报案说黄氏家中于昨夜有争斗动静,故而巡街的衙役便到黄家看个究竟,不料正好撞见秦婠手握匕首坐在血泊之中,而黄氏就死在离她不远之处。仵作现场勘验尸体后证实,杀死黄氏的凶器,正是秦婠手里的匕首,另外应天府捕快们在附近排查时,有邻居证实曾亲眼见到秦婠在昨日亥时进入黄家,随后就传来打斗声。
  人证物证俱全,她又在现场被抓,无从狡辩。
  可秦婠却称自己昨夜在沈家后宅并未外出,昨夜戌时与邱清露约在沈府漱玉泾旁的观景亭里指挥仆妇们捉拿府中一个犯事的下人,那下人正是黄氏。谢皎被黑影吸引走后,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棍敲到后颈昏阙,再睁眼时人已在黄氏家中,中间经历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按夫人所说,因疑黄氏在贵府与人私通,故而昨日与贵府大奶奶邱氏在园中捉拿此人,她可以证明昨夜你确在戌时带人到漱玉泾,但是她也说了,你们留在亭中等消息时,有人从身后将她们全部打晕。而且她还说,她与丫鬟都没见着你所说的黑影,只听到你们惊呼,紧接着你那丫鬟谢皎便追出,很快她们就被打晕,晕倒前你还站在亭边。这个时间证明不能成立。而事发之后,你那丫鬟也随即消失,遍寻不见。黄家离沈府很近,走路一刻钟时间就到,从戌时到案发的亥时之间,有足够的时间让你走到黄家。而那所谓黑影不过故布疑阵,乃因你要你的丫鬟先行离亭,而后再绕回亭中将邱氏等一干人打晕,你再趁此离开沈府前往黄家杀人,你只需在杀人后返回此地,假装昏迷,如此一来,邱氏会成为你的时间证人。可你并没想到,黄家附近有人夜归,看到你进入黄家,而你在杀害黄氏的过程中引发黄氏挣扎,故而夜半起了争斗,你也被她推撞到墙,以至昏迷当场。”
  秦婠微眯了眼眸,已然听出其中关键所在。
  邱清露没有说出事实——黑影是邱清露先看到的,然后谢皎才追出,紧跟着她被人打晕,那时候她的背后只有邱清露主仆二人。顺序不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人想要杀黄氏灭口,顺势将罪名推到她的头上,置她死地。如今最糟糕的是,连邱清露都被收买,当时亭上只有她与邱清露主仆,邱清露的证词对她极其不利,然而她又无法证明。跟着她过去的仆妇伏在漱玉泾下,也看不到亭中情况,无法作证。
  “我为何要杀黄氏?黄氏与我无冤无仇,纵然她在沈家做下不容于主之事,我只需将人拿住便是,何必要人性命,纵是要杀,又何必亲自去她家杀她,冒如此大的风险。在后宅我想要一个人死,可以有上百种方法让人死得毫无痕迹。”她想了想,反问陆觉。
  “那就要问夫人了,本官不知道夫人的想法,不过我在黄氏家中找到些东西,也许能回答夫人这个问题。”陆觉挥手,孙主簿便捧起托盘走到她面前。
  托盘上放有展开的信纸,纸上是簪花小楷所写的字,与她的字迹几近相同,信上内容多是露骨情意,收信人写着“何郎”,落款是一个“婠”字。秦婠要拿起信细看,孙主簿却倏尔将木托盘收走。
  “此物便是夫人与外男私通的证据,不知因何叫黄氏拿了把柄,用以威胁夫人。夫人自不能让此事外传,便想杀人灭口,可惜百密一疏,还是遗落了此物。”陆觉站起,围着秦婠踱步,“夫人,本官的人到府上打听时,发现近日夫人与燕王殿下麾下的何寄公子过往甚从,你这位‘何郎’,不知是他否?”
  秦婠双眸骤冷,怒视陆觉:“那信我没写过,虽说笔迹相仿,料来应是有人伪造。我与何寄之间磊落坦荡,他进府教授武艺亦是受侯爷所托,陆大人此语不仅污我名声,更牵连沈府清誉,还望慎言。”
  “夫人若顾及清誉名声,沈家脸面,不如从实招认,也免得过堂开审,将此丑事昭告天下,毁了沈家百年积望。”陆觉鹰眼如炬,停在她面前逼视。
  秦婠不避其目,不躲其锋:“大人,该说的我已都说了,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从事发到现在才短短一日时间,仵作的尸格未出,死亡时间没确定,死者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处未可知,黄氏在外的人际情况亦没查清,大人不思查探,倒是一口死咬住我不放,也不知为何。昨夜争斗声吵得左右邻居皆知,那屋中必然打得厉害,你说是我与黄氏争斗后将其杀之,那么除了额上的伤口外,我身上可有其他争斗痕迹?大人可以请位女医来验我身体,我愿意配合。还有我嫂嫂与其丫鬟证词是否有假,大人又可曾查过?”
  她说着摸摸自己额上的伤,那应该是在她昏倒过程中被人故意弄伤的,好作为她昏倒的借口。
  “好一张伶牙利嘴!”陆觉被她驳得动怒,“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本官为了你的假话浪费时间?”
  “大人,你断案如此草率,尚有众多疑点未清便要给我定罪,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秦婠记得,上辈子卓北安已经查到不少疑点,虽未能彻底洗涮她的嫌疑,却也有些眉目,然而朝廷上面只给他极短的时限,他来不及查清整桩案子,就被盖棺定论,如今再细想,她方觉幕后之人手眼通天,已能影响朝堂,向审案官员施压,才会造成那个结果。
  “放肆!”秦婠一语说中陆觉心病,他当即怒沉了脸,“本官一番好意前来劝说,不过为着让夫人少受些皮肉之苦,看来夫人是不愿意配合本官了。”
  “怎么?你们要对我动刑?”秦婠双手在袖中紧紧交握,心里已紧张,脸上却仍要作出镇定模样。
  “夫人身娇肉贵,本官哪敢冒然动刑。”陆觉冷笑,招来两个犾卒,“你们两个将她关入站笼,断其食水,用火把照着她不准睡,什么时候愿意招了再放她下来,另外传我之令,不准任何人探视她!”
  语毕,两个狱卒过来押她上站笼,她甩袖震开二人,自己走上前去。所谓站笼又称立枷,上端为枷,锁卡犯人头部,下端为笼,站上去后就不能坐下,要一直站着,而不让人喝水吃饭睡觉,则会瓦解人的意志,这是牢狱刑罚手段的一种,不见血不伤筋,却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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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是殿试,皇帝在金銮殿上召见诸君,今年这批学子能者颇多,霍熙来了兴致,又让翰林院的学士与学子在殿上就天下时政展开雄辩,一时间殿上众学子滔滔不绝,群情激昂。
  这场殿试由巳时一直持续到日暮。
  卓北安在殿外已经等了整天,大殿外当值的小黄门与他相识,见他一身厚重冠服在阳光下站着,不觉得替他担心,已劝过数番请他先回,都被他拒绝。
  直到戌时,星月满天,殿试才算结束。卓北安原闭着眼站着,听到金銮殿的门打开,殿上有人唱名,他身体虚晃几下,才振作精神长揖到底,迎接霍熙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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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婠站了整夜,不能吃喝不能睡,熬得双眼涩疼,眼前景物一片模糊,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沉乏得像铅,四肢僵直稍稍一动就酸痛麻难当,衣裳湿粘在身上,冰冷入骨,但最痛苦的还是精神,每每要睡时,便是盆冰水兜头泼来,将人淋醒。
  意识变得浑沌,但她仍是咬着牙。
  眼前只有火把刺目的光,她不知时辰,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旁边有人叫:“陆大人。”她便知是陆觉来看这一夜刑审的结果。
  “大人,她嘴硬,还是不肯招供。”狱卒小声回禀。
  秦婠觉得陆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
  “把她放下来。”陆觉冷道。
  站枷被打开,秦婠叫人拖到地上,她双腿酸麻,脑袋浑噩,落地后死死咬牙撑着没往地上倒,只用眼皮一缝目光看他,也不说话。
  “夫人的骨头倒是硬,就不知接下去还硬不硬得了。敬酒不吃,那本官只好得罪了。”陆觉坐到圈椅上,“取拶指。”
  秦婠身体一颤,费力将眼睛撑开。身后两个狱卒从墙上取下拶指走来,一左一右扳起她的双臂,让她双手自袖中伸出。
  青葱素手似玉石温润,叫人心生不忍,但那拶指还是被套上十指,夹棍之间是纤细的手指,还没扯动她已觉骨头被硌得生疼,可怕的记忆涌来,她嗫嚅着唇,眼泪就快控制不住,不过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认罪。
  “动刑。”陆觉的声音落下,狠厉且无情。
  秦婠紧紧闭眼,手已被拉起。
  “且慢!”一声疾喝响过,秦婠听到好几人的脚步涌入这间刑室,还有一阵熟稔的咳嗽声,在阴暗潮湿的刑室里不断响过。狱卒的动作停下,她的手又垂落裙前,心里却是一松。
  “卓大人此番前来,下官有失远迎,恕罪。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因何擅闯我应天府牢?”陆觉已然起身行礼,语气却不甚客气。
  “本官乃因黄氏之案而来。”卓北安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卓大人,您官阶虽在下官之上,然此案乃是我顺天府辖下之事,不归大理寺所属,大人如此是在干扰我顺天府办案。”陆觉冷道。
  “此案本官已禀明皇上,因牵涉镇远侯府,皇上震怒,故下谕命本官彻查此案。”卓北安说着退半步,站在他身后的宦官便上前一步,传达了霍熙口谕。
  陆觉听得脸一时红一时白,末了只得接谕。
  “就请陆大人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证物与嫌犯,都移交大理寺。”
  秦婠听到卓北安的声音,与上辈子一样沉敛安心。她眼睛勉强睁开,看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她眨着眼努力看清来人,也不知为何,模模糊糊的,她看到的人却是沈浩初。
  “能走吗?”他问她。
  秦婠刚想开口,脚却一软,人随之被他接下。浓浓的药香钻入鼻中,从他的衣领里散发出来,其中又夹杂着淡淡的奇楠香。她恍恍惚惚地开口:“沈浩初,是你回来了?”
  卓北安胸口一滞,见她面色苍白,浑身潮湿发冷,两眼几乎睁不开,鬼使神差地把人给拦腰抱起,小声安慰一句:“是我。”
  秦婠笑笑,挨着他肩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哦耶……飘啊摇啊……
北安,也算另一个男主?……远目……


第129章 出牢
  秦婠睁眼坐起时,仍旧身处牢中。窄小的天窗有一缕霜光漏进,看着像是月光,她虽不知时辰,却也看出已是夜晚。她已从一个牢房换到另一个牢房里,这里也不大,只是石砌的床榻已铺上厚实褥子用来抵御牢房内的潮冷,盖在身上的被子干燥洁净,虽是旧物却有刚晒过的味道。床边甚至有张方桌,上面放着粗陶的壶碗,她掀被下床,给自己倒了碗水。
  清水过喉,喉咙被刮得沙沙作疼。
  直到饮过两碗水,她才将唇边的水渍拭去,渐渐褪去脑中浑噩,开始回忆到底发生了何事。身上已换成干净衣裳,被水泼湿的头发也尽数散下,已在绞干,额头的伤口也上过药,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待遇比应天府的牢房要好得太多。
  “夫人醒了?”牢门外走来个四旬女狱卒,手里擎着木托盘从栅栏间递进去,“这是卓大人命小人给夫人煮的粥,粗茶淡饭,还望夫人见谅。”
  “劳你费心,多谢。”秦婠低头端起托盘,她已经两天一夜没进过食了。盘里放着碗煮得粘稠的粥,应该加了把糯米,闻起来很香,另外还有盘蒸热的馒头,旁边放着碟腐乳,碰巧是她最喜欢的吃法。她坐到桌边,喝两口粥,撕了馒头醼腐乳吃,一边问那狱卒,“这儿是大理寺?”
  “是啊,卓大人今晨将夫人带回大理寺的,已请大夫给夫人看过,衣裳是小人替夫人换的。”
  “多谢。”秦婠已知大概情况,卓北安接手她的案子,将她带回大理寺,但他也不能徇私,仍旧将她收押牢中,于她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有卓北安替她作主,她是放心的。
  “你们大人呢?”她又问。
  “卓大人亲自审理此案,早上将夫人带回后就已领着衙里的捕快出去查案,现下不知回来没有。”约是卓北安交代过,狱卒的态度很好,有问必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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