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72/214页


  满腹心思地走回宅中,何寄依旧在天井里,他已经三天没同她说过话,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就要回屋。秦婠心情低落,叫住他:“你打算一直不同我说话吗?”
  何寄停下脚步,石头般杵着,秦婠过去,将人按坐到石板凳上,抢过他手里药壶,又道:“头抬起来。”
  他的气早就消了,不过憋着性子,现下听到她的声音,他便听话地仰面而起,缠在眼睛上的白布已去,他紧闭的眼眸狭长,红肿已褪。秦婠一手执药壶,一手把巾帕垫在他眼尾,防止药液流下,手肘略提缓缓将药汁倒出。
  药液沁凉清爽,从眼缝里渗入,他眨眨眼皮,让药液流进眼中,隔着这层水光,他看到秦婠低垂的脸庞,认真的模样温柔至极。
  其实眼睛已经好了泰半,他能看见她了。
  澄澈的眸,带着美人沟的下巴,还有微抿的温润的唇,都随着她微俯的姿势,送到他眼前,她在说话,唇瓣轻启,气息温热,他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注意力都在她唇齿间。
  上辈子他荒唐,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一样,虽说早就经历人事,但到底没有入心的,这辈子他没碰过女人,满眼满心只剩下一个秦婠,可又碰不得。这段时日与她朝夕相对,那些火苗埋在心里已久,稍有撩拔便是燎原,他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秦婠意识到这人的不对劲,已有些晚了,狭长的眼已然睁开,里头是幽深的火,瞬间让她浮起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铺天盖天涌来。他倏尔抬手扣向她后颈,像直起身子勾扑猎物的豹,往她唇间凑去。
  “砰——”
  一声脆响和着哗啦水声,满壶的药溅洒在地,秦婠像猫一般缩开身,从他爪牙之下逃开,一脸震愕看着他。如果说上一回在街巷是因为情急,那么这次,他没有任何借口。
  “秦婠……”他气息略促,声音喑哑。
  秦婠往后退去,眼现戒备:“你的眼睛好了?”
  “差不多了。”何寄站起,身体落下的高大身影笼住她,“别,别躲,我不会再伤害你。”
  秦婠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再。
  “既然你的伤好了,那就别呆在泰岩了。侯爷所藏之物可能与清州之案有莫大关系,你把它带回京城交给卓大人吧。”她极力镇定,用正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我们一起回京。”何寄答应她,却没了先前小心翼翼的克制。
  她大力摇头:“我不回京,我要留在泰岩找沈浩初。但此事事关紧要,这东西再放在泰岩不安全,我们兵分两路,你先把它带回去吧。没有我,你一个人更方便行事,不用顾忌太多,也更安全。”
  “你赶我走?”何寄眯起眸,心情极其暴躁。
  从很早开始,秦婠就不再像对“何寄”那样亲近他了,处处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他以为这不过是他的错觉,可今日他突然发现,她是真的在疏远他……即便他豁出性命救她,也没办法留在她心里。
  这滋味不好受,尤其中间还隔着一个沈浩初,那明明本该是他的。
  “我没有。”秦婠辩驳。就算没有今天这事,她也打算在他伤好后劝他回去,一则是她不想再拖累他,二则也是因为那木匣是沈浩初搏命换来的东西,必事关重大,不能就这么在她手上遗失,自然越快交回去越好。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打算,如今听来,倒真像是借口一般。
  “没有?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帮你而已,你却一直将我往外推,你不是说过,你我挚交,情同兄妹,可我宁愿去求卓北安那个外人,都没向我开过口!”何寄走向她。
  “那是因为北安叔叔比你更了解这件事。何寄,你讲点道理好么?现在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还有,我找谁几时需要向你交代了?”秦婠退后,直到抵墙。
  黯淡的光线下,她防备的神情扎入他的心底。
  “你是不需要向我交代,是我蠢,一头扎进来,看你心心念念另一个男人,我真不应该再遇见你。”盛怒之下,他说话没了顾忌。
  “另一个男人?何寄,你口中这另一个男人,是我丈夫!我念他有什么错?”秦婠笑了,嘲意自眸中散出,堵住心。
  何寄眼里有猩红的忿意:“你丈夫?你丈夫是……”
  “是什么?”她一声厉问,打断了他的话。
  他骤然醒来,唇嗡动着,不再继续。
  那窗纸若是捅破,他们之间不复从前,他还是胆怯了。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赶我走。我如你所愿!”沉默片刻,何寄抹去脸上残存药汁,转身离去。
  笼罩在秦婠身上的黑影渐渐远去,随着宅门重重阖上的声音,何寄彻底消失,秦婠腿一软,滑坐在地上,蜷着身抱着膝缩到檐下,把头埋进腿间。
  宅外的人并没离开,负气出门后何寄就已后悔,悔自己冲动,好好的和她发起脾气来,可再折回又拉不下脸,只好绕到屋后,轻轻一跃,飞上屋顶,瞧见暮色里蜷缩的人正不停耸动着肩头,无声哭泣。
  那心,便似被撕裂般。
  ————
  哭过之后,日子还得照常。何寄被她气走,可木匣子却还在她这收着,秦婠一时间有些头大。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带进京是不可能了,但她自己带上京反而更不安全,若叫那起人发现她的行踪,她若死也就算了,可连累那东西落入对方手中,岂非误了正事。
  如此一想,她更加心焦,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乌青的眼圈起来,把宅门锁好,又往避难棚去。最后再打听一天,若是没有,她要想别的法子。
  到北面避难棚时,正逢避难棚要放粥,灾民们都端着钵碗冲到放粥的棚外排起长龙。秦婠顶着烈日在人群里挨个问去,眼珠子倏尔一转,瞥到棚屋后闪过两个人影,她眼眶骤张,拔开人群就要往那冲去。
  可眼下正值放粥时分,几个晚来的灾民想插队领粥,仗着身强体壮把前面的妇孺挤开,引发群忿,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挡住了秦婠去路。秦婠眼见那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她再耐不住性子,抱着头就往人群中钻去。
  满天飞舞的谩骂与拳脚都落在她身侧,她此时也只能咬着牙往那头冲,身边忽有惊叫声响起,竟是个妇人被推搡倒下,正往秦婠身上压过来,她避之不及,眼见要被撞到,有人及时拉了一把,将她拉到身边。
  “何寄?”秦婠看到来人,正是昨日负气离开的何寄。
  何寄看上去情绪已平复,眼里没有波澜,只道:“你在干什么?”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迫不得已才出了手。
  “我看到崔乙和秋璃了。”秦婠来不及多想,指着刚才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急道。
  “走!”何寄轻喝着攥住她的手腕一跃,跳出人群,带着她朝那两人消失处追去。
  ————
  棚屋后是个阴暗的巷子,何寄带着秦婠追到此处,忽将秦婠往身后一推,放轻脚步。巷子里看不清,也没有声音,何寄恐生异/变,拔剑戒备地靠近。
  没走两步,巷侧处有道冷光劈来,剑气凌厉,何寄忙将秦婠推开,迎敌而上。
  铮——
  剑刃交鸣。
  巷中藏匿的人跳出,秦婠一声急喊:“别打了,是崔乙。”
  清脆的声音将躲在巷子深处的另一人惊出:“夫人!”秋璃飞奔而来,满眼泪花,惊喜交加。
  “对不住,我以为是他们。”崔乙气息虚弱地收剑,见到来人心里一安,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他嘴里的“他们”,秦婠与何寄自是知晓说的是何人。
  “无妨。你受伤了?”何寄扶住崔乙,问道。
  那厢正抱着秦婠又哭又知的秋璃闻言转头,哽咽道:“崔大哥为了救我,背上了中一剑。这一路上又带着我东躲西藏,也没好好医治过……”
  秦婠拍拍秋璃的背,开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落脚的地方吧。”说话间她看向何寄,何寄扶起崔乙,避开她的目光,道:“我背你走。”便俯身背起崔乙先走了。
  ————
  知道这两人还活着,秦婠心头大定,一路上避开耳目将崔乙与秋璃带回小宅,反身将门又锁紧。崔乙的伤颇重,幸而何寄身上随带了金创药,便由秋璃帮着忙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了。
  一边包扎,秋璃一边又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向秦婠细细说明。
  原来那日她与何寄单独往广泽去了以后,没多久他们便遇到袭击,对方来了十来人,招子都很硬,见人便杀,毫不留情,他们寡不敌众,只有崔乙拼死将秋璃护住逃了出去,一路上被人追杀到泰岩,直到今日。
  “他们应该想抓夫人,那时车上只剩秋璃一个女人,他们大概误会了秋璃是夫人,所以没下杀手,我才有机会带她逃走。”崔乙听完秋璃的讲述,补充了一句。
  “后来他们可能抓了活口问出你我下落,所以才埋伏在马车上等我们自投罗网。”何寄点了点头。
  “幸亏夫人你当时不在,要是你出了事,我……”秋璃哭得两眼通红。
  “好了,莫哭了,我不是没事。你在这照顾崔乙,我去厨房烧点水,做点吃的。”秦婠用衣袖擦擦她的泪。
  “夫人,怎么能让你做这些活?”秋璃摇着头,打算自己去厨房,被秦婠拦下。
  “傻丫头,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说这些,你照顾他吧。”秦婠按住她,转身离开。
  何寄在屋里呆了片刻,也跟着出去了。
  ————
  厨房很暗,灶膛前蹲着人,手里握着把干草,有些沮丧地看着黑洞洞的灶膛。刚才在屋里说得豪爽,到了厨房秦婠就萎靡了,她还是不会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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