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您不知道的》第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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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您不知道的》



*第一部分


  我亲母于我父死后,无有生计又将我亲姐卖掉姓了陈。卖儿卖女卖乱了套,我母亲自己也被骗到宣化被人贩子卖到豆腐房张家,于是随去的我的亲哥哥又姓了张,而且一年后又生了一女当然也姓张。我母亲不堪忍受虐待携子女逃回老家,解放后又改嫁给了生产队的饲养员王家,我哥又改姓王。兄弟姐妹便分姓了陈、王、郭、张,与我有家缘联系的九个人便有了八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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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有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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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称“某家”均冠以姓氏,如“张家”、“赵家”等等,然而我家很难冠以姓氏,我家姓氏复杂,堪称世界之最,反正我没见过这么乱的。我父亲姓李,我母亲姓崔,我当然应该姓李。可我两岁的时候父亲冻饿死于街头,我被母亲所卖,卖到沙城火车站的站长吴家,我改姓了吴。
  我三姨觉得八十块钱卖的忒便宜了点儿,借钱赎回卖与京城大户“同仁堂”的东家,卖了个高价二百块,而养父姓乐,养母姓郭,我又随了养母姓郭。
  我亲母于我父死后,无有生计又将我亲姐卖掉姓了陈。卖儿卖女卖乱了套,我母亲自己也被骗到宣化被人贩子卖到豆腐房张家,于是随去的我的亲哥哥又姓了张,而且一年后又生了一女当然也姓张。我母亲不堪忍受虐待携子女逃回老家,解放后又改嫁给了生产队的饲养员王家,我哥又改姓王。兄弟姐妹便分姓了陈、王、郭、张,与我有家缘联系的九个人便有了八个姓!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三十年以后才知道。据我养母说,我两岁卖到吴家不知何故终日嚎啕,被吴家厌弃。当我三姨把我抱到郭家时见面就笑,指着电灯泡乐不可支,很有些“宿命”的色彩。养母买我自然为了传宗接代,承袭遗产,因为我养母以二十六岁妙龄出嫁时,乐四老爷年已七十,不能生育,而在那样的一个大宅门里,无子是不行的。
  但按乐家族规,过继子嗣必须在本族中挑选,不容外姓。我养母自然不愿意过继本族子弟,百年之后自己依然后继无人,遗产仍落乐家。所以买我先以为娘家买子为由,寄养在她母亲膝下,暂称养母姑妈,我称其母为奶奶。等她母亲去世后,把我接到乐家,随后便母子相称,我却仍随母姓姓郭。时已解放,族规的继承法不攻自破,我养母多次提出要我改姓乐,由于我当时思想进步,蔑视商家子弟,誓死不做剥削者的继承人,一心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但拒绝改姓,也拒绝了股东的名分和房地产的所有权,为此着实伤透了我养母的心。
  我自幼在小学老师侯远帆的调教下一心想做话剧演员,这又被养母视做下九流的戏子。我厌恶商家,养母唾弃戏子,成了一个无法对话的家庭。尽管我变成了少爷,但在宅门中我的心情始终压抑。我知道自己并非正牌的少爷,是养母贫寒的娘家人,不明不白地进了大宅门,为诸多少爷小姐所不齿。养母严格地向所有的人保守我出身的秘密,为此从一九四二年起养母每月要向我三姨付五块大洋的保密费,解放后则成为五元人民币。
  最不可思议的是从一九五二年到一九五五年的四年间(我十二岁到十五岁)这保密费竟是由我亲自送去。我当时并不知这是我的三姨,只知道是街坊邻居的高大妈。她住在天桥,天桥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经常闹着要去看高大妈,因为每去必要逛天桥,喝碗豆汁儿或吃碗老豆腐,还可以看“飞飞飞”和套个圈儿什么的。那真跟过节一样,关系融洽,大家都没有什么防范之心,但好景不长。我长大了,逐渐懂事了,我曾问我的奶奶我爸爸哪儿去了,怎么总也看不到他?奶奶恐怖地用手比了个“八”字说我爸爸是“八路”,千万不要再问,说出去是要没命的,我自然信以为真不敢再问。直到我报考初中口试时仍向老师说我的爸爸是“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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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有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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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后,奶奶去世,我再问任何人,都无一人知道此事,在我心中升成疑团,而且我每问及亲朋好友不管是谁,都面呈惶恐之色。我十五岁那年暑假,循例又去高大妈家送“保密费”。
  我哪里知道这是“保密费”,只知道高大妈很穷,住在天桥福长街三条一个大杂院里,两间低矮的破土房,进门就是一个大土炕。姨奶奶(我三姨的婆婆,是我奶奶的亲姐姐)耳聋眼花,身体不好,成年偎在炕上,这是一个京城最贫穷的底层市民家庭。我作为一个豪门的少爷一进门自然被视为上宾,那种热情使我感到很温暖,因为这是我在豪门中感受不到的。在家里没人理睬我,孤寂而又压抑,这也是我每次都要争着送“保密费”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次送钱,一进门就感到气氛不对,扯了些闲白儿后,高大妈要带我去逛天桥,高大爷(我的三姨夫)反对,说要在家吃打卤面,还有好多话要说,高大妈反对,两人争执了几句,忽然高大爷激动地满脸涨得通红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当初就不该送你去!”我愕然,这没头没脑的话我根本听不懂,屋里立时静了。突然姨奶奶伸出两手乱摇摆着大叫:“不许说!不许说!不许再说!”又是沉默。高大妈不由分说,拉着我去逛天桥了。可高大爷这句话却深深烙印在我脑子里,我感到蹊跷,感到一个大大的谜团露出了端倪。
  回家以后我坐立不安,忍不住跑到厨房询问在我家打了近三十年工的老保姆“当初不该送你去”是什么意思?她惊愕万状,支支吾吾说了几句便躲避瘟疫一样地逃出了厨房。过了没一会儿我母亲把我叫了去,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几句高大妈家的情况,话锋一转问我“当初不该送你去”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保姆已经汇报过了,我闯了祸,我如实讲述了经过。我分明看到我母亲的眼里露出了少见的凶光,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叫我去玩吧,没事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不久,便见我母亲换了衣服,拿着手提包匆匆地出门去了。以后发生的事,我十年以后才知道,但从这天起,我完全失去了送“保密费”的资格,改由保姆的儿子或我母亲自己送去。三年以后“保密费”突然终止。
  一九五八年春节前夕,高大妈来了。高大妈和我母亲一见面,我母亲便述说生活之艰难、大宅门里之经济窘迫、开销之大年关不好过等等,于是高大妈几乎没说什么话便起身告辞。
  我送她到门口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说:“宝,你妈知道我是来借钱的,先说了一通她怎么难,我知道这是堵我的嘴。宝,你去跟你妈说,这个年我过不去了,我就借四十块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去说,我等着,你知道高大妈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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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有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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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二话没说返身回屋向母亲陈述了她的话,母亲非常愤怒:早知道她来要钱的,不给!一个子儿都不给!我站着没动,母亲突然目光犀利地望着我问:“你说呢?”我说:“何必呢?她挺难的,那么大岁数开个口不容易!”母亲沉吟半晌终于拿出十块钱,“给她!这都是看你的面子!”我没有接这十块钱,我感到尴尬、难堪,我觉得拿这十块钱无法面对高大妈。
  我突然转身从我的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是我攒的私房钱,大部分是崭新的硬币,约四十余元,我抱着小木箱往外走。“站住!”妈妈厉声喝住我,我回头分明又看到母亲眼中露出了少有的凶光:“你干什么?”“我给她还不行吗?”“你坐下。”
  母亲两眼望着窗外出神,当时我完全蒙在鼓里,后来一切都明白了再回忆当时母亲的神情和心境,真是叫人心碎。母亲终于拿出四十元钱:“给她!下不为例!”我当时只觉得母亲不尽人情,当我把钱交给高大妈时,她老泪纵横不住地说:“宝!大妈没白疼你,你救了我了……”我也不知为何竟涕泪纵横起来,此后与高家再无来往。我与母亲也有意避开高家之事不谈。
  一九五九年夏,我报考大学,在中央戏剧学院考场遇见了我童年时的一位邻居,他突然问:“找到你的亲生母亲了吗?”我脱口而出:“她在家呢!”他说:“那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此时我才确认,我还有位亲生的母亲,可我不知道该去问谁,到哪里去找。
  直到一九六二年春节前,高大妈忽然来送信儿说姨奶奶不行了,死前一定要见见我,于是我与母亲一起要了出租车来到天桥的这个大杂院。我当时已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三年级的学生,我穿了一件非常名贵的狐皮大氅。大杂院轰动了,都跑出来看我们母子俩。
  一进屋,姨奶奶正趴跪在炕上用扫炕笤帚扬场似地扫炕,从炕席上涌起一片灰尘,嘴里不住地喊着:“宝啊!快来!我们家还没你们家的茅房干净呢!”我有洁癖,一见灰尘立即捂着鼻子站到门口。高大妈埋怨着:“别扫了,暴土狼烟的干什么!”姨奶奶扔了笤帚伸出两手在空中乱抓,我才发现老人家已双目失明,我忙把手递过去,她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紧紧搂住我,直到我走始终没有放开。我已感觉不到童年时的温馨,我浑身不自在,我觉得我的大衣上沾了灰尘,我闻到满屋子都是劣等烟草的气息。我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忽然发现她眼睛里充满了冷漠和仇视,那眼神是我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母亲心领神会,起身说该走了,姨奶奶像受了惊吓一样死命抱住我:“走?别走!我再见不着你了吧!啊!我活不了几天了啊!死以前就见你这一回了吧,啊?……”在高大妈的帮助下我终于挣脱出来。果然这是最后一面,不久她就去世了,我甚至没有参加她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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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有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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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四年元旦刚过,一场疾风暴雨式的政治运动终于把我卷了进去。我被定为“反动学生”送农场劳改。出身不好是我被劳改的主要原因之一,在那“阶级成份论”十分猖獗的年代,我忽发奇想,产生了一种极其龌龊的心态,假如我出身工人或贫下中农是否可以减免我的刑罚?一种卑劣的投机心理,使我完全不顾我母亲的痛苦和感受,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向我母亲发难。十二点一到先向母亲叩头辞岁,母亲给了我个红包儿,这是“压岁钱”。我不敢正视我的母亲,我难以开口,最后鼓足了勇气问我母亲:“我亲生的父母、我家的亲人还在吗?”我母亲着实惊呆了,两眼发直地望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我发现母亲很快平静下来:“你不是要去理发吗?去吧,回来我再跟你说。”我是下午才从劳改农场赶回来,拿了个理发号是夜里十二点半。
  理发回来已近一点,母亲在屋里等我,我再次发问,母亲却说没什么可说的!我很愤怒,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母亲忽然说:“你爸爸早死了才把你卖到郭家,你妈前两年也死了。”我追问卖身契,母亲说,你妈死了,留着没用,烧了!我完全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却出奇地平静,那口气完全是像说死了一只鸡、烧了一张草纸一样。母亲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说:“知道那个高大妈是你什么人吗?”我茫然。“那是你三姨!你的亲三姨!”说毕拉开门回自己的北屋去了。我惊愕了半晌,终于趴到床上痛哭失声……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早儿我高大妈便来登门拜年。我母亲脸色不好,大概和我一样彻夜未眠,不时用眼观察我,我自然不能有任何亲热表示。那局面十分尴尬。高大妈还蒙在鼓里。高大妈走时我送她到门口,突然悄悄地告诉她,叫她到儿童剧场门口等我,我有话要说,高大妈奇怪地问我什么事?我说待会儿再说。我回房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说要去王府井书店,便忙溜了出来。
  走到儿童剧场,果见高大妈站在路边等我,问我何事?我开门见山便问我父母何在,她睁大了眼惊奇地说你妈在家呢,怎么问我?我说我问的是我亲生母亲。她两眼发直地望着我,掩盖不住的惊慌与疑惑,忽然说:“甭问!我也不能说,你这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我咄咄逼人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气冲冲地说:“你知道什么?”我突然说:“我知道你是我三姨!”她完全傻了,突然伸着胳膊大叫:“老天爷呀!这是怎么啦,你是怎么知道的?坏啦!我的亲妈呀!”三姨自农村来京,长期混迹于底层市民,嗓门儿之大完全没有环境感,这一喊几乎惊动了半条街,无数来往行人都惊愕地驻足观看,我闹了个大红脸,忙拉着她向王府井走去。在一个珠宝店门前,我把她推到墙角毫不客气地叫她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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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有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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