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14/76页


  

☆、何需莫须有罪名

  “阿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那么像是自己的声音,似乎来自心灵的敲击,阿正在重度昏迷中模模糊糊听到这样的问话。
  “你还有力气抗米吗?”
  还有好多袋米,永远扛不完的,每扛一袋米都要痛得死去活来,每扛一袋米都要承受无数仇恨的打骂,身体和心理都崩溃了。放过我吧,真的不想扛了,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再也动不了了。
  “还有最后一袋米,我想让你看到那些奴隶看着你完成任务时的眼神。”
  阿正猛地睁开眼睛,清晨的曦阳迷住了眼睛,又加了许多伤口,全身依旧痛得不能自已,像是有千万只虫子正在撕咬自己的身体,体力似乎已经被完全榨干,大脑空空如也,除了痛字什么也想不到。他的背上扛着一袋米,许多奴隶在围观着,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人头攒动,他们的脸上的表情……竟然从仇恨变成了钦佩,鼓励,感激,期望,像是一盏盏烛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最后一袋米了,太好了,我们马上要得救了。”一个妇人抹着眼泪,喜极而泣。
  “阿正!还有一点点路了,快啊,就到了。”
  “我们全靠你了,阿正!”
  没有一个人再骂他贱奴,让出一条宽宽的路让他行走,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阿正来了信心和勇气,这群人是如此的指望他,如此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阿正不再怪他们的愚昧和对他的折磨,他们也是可怜的被压迫的生命,他们只是糊涂啊。阿正硬咬着牙,跪行着背着米袋,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拖出一道道鲜血,他不能让这些奴隶死,这是他作为辽国皇族后裔的责任,他要保护自己的臣民。
  “阿正,快,就快到了,你做得到的。”一个奴隶在给他打气。
  阿正眼前一阵模糊,他死死咬住自己下嘴唇,忽略自己的痛苦,拼命向前挪动。
  “阿正哥哥,你好伟大,就差一点了,不要放弃啊。”阿星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阿正听着这干净的赤子之声,全身的血液像是爆发一般,他沉沉低吼,像一头发威的野兽,背起米袋竟站了起来,颤悠着走了好几步,终于走到粮仓,将最后一袋米放下,立刻他全身像是闪了架,脱力仰面倒下,睡在米堆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几乎是喜极而泣,相互拥抱,额手相庆,虽然不敢过来公开示好,但纷纷对阿正投以崇敬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的笑容,阿正忘了一切痛苦,灿烂地笑了,烧得糊烂的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笑出了爽朗的声音。渐渐地,阿正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笑容中模糊,他沉沉晕了过去……
  ……
  郑大人回到阎王府,看到桌上的食盒又翻了一倍,心感蔚然,招呼大家来:“有这么多美味,来来来,大家一起吃,来饱餐一顿。”
  “郑大人!这是给您吃的,您这两天受累了,属下不能吃这来之不易的佳肴。”一众人低着头不敢过来,白真真尤其怯懦,连话也不敢讲。
  “他们太夸张了,送这么多吃的。我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大家吃我更开心。”郑大人大方邀请,众人见郑大人坚持,便围了过来,象征性地拿了点糕点,唯独白真真不敢动。
  “白大人,这不像你的性格啊?”郑大人笑道,继而温柔安慰,“别想太多,这件事上你没错,而且米我都搬完了。”
  “真的?都搬完了?”白真真喜极而泣,像个孩子,“才两天而已,全都搬完了?”
  “由我出马什么事办不了的?我开始故意搬得很慢,到了第二天晚上等王爷去睡觉了,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快速搬完,等到早晨奴隶们起来干活但王爷还没起床时,再让阿正搬那最后一袋,让他措手不及没有机会从中作梗。现在那些人对阿正都感激涕零呢,这可算是好好煽了王爷一巴掌。”
  白真真虽然听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也不大了解,不过她从郑大人的口气中知道是阿正这方打了胜仗,心里也不知不觉为此开心,含着泪笑了出来。
  “你终于肯笑了,”郑大人感到欣慰,“来,好东西咱们一起吃!”
  白真真终于伸出了手,拿了一块最小的糕点,眨眨眼睛吃起来。
  ……
  “这贱奴是怎么办到的?他前两天还要死不活的样子,竟然能提前一天完成任务,莫非闯鬼了?”王爷恼羞成怒,狠狠地拍着桌子。
  管家低头说:“他前几天发高烧,听说发烧能激发人体的潜能,所以……”
  “这贱奴实在可恶,”王爷气得牙痒痒,他的傲骨在沸腾,叫嚣着不认输三个字,“传令下去,就说这贱奴的脏血污染了大米,一样要抽签杀一百个奴隶。”
  “是!小人遵命!”管家暗暗叹气,但表面不敢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执行任务而已。
  ……
  三天后阿正才从昏迷中醒来,才发现王府又多了一百冤魂,是一个奴隶告诉他的。
  “为什么,我明明都做到了,王爷怎么可以……”阿正咬着牙,他哭不出来,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什么脏血污染了大米,这算是什么罪名,还不如直接来个“莫须有”的罪名还更名正言顺些。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有多努力,他都是错的,都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为什么他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给众多人带来苦难,为什么这个世道如此不公平。
  这几天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双眼无神,失魂落魄。
  赵世德看着他如此落魄丑陋的样子,来了兴趣:“阿正,别这么恶心得要死的样子,你想不想见见白美人,就是上个月把你买过去又退回来那个,笑起来很傻很天真的。小王想念她得很啊。”赵世德说的是实话,其实白真真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巫医,他可以早点通过手段把她弄到手。他以前也强抢过一些民女,但无论最开始有多甜蜜温婉,生命力茂盛,只要他一抢回来就像是枯萎的花朵,满脸怨愤,活活成了怨妇;而那些青楼的,虽然都谄媚讨好,但都是庸脂俗粉,毫无清新之气。二王子看上白真真的,就是那份不经修饰的天真乐观和清纯干净,生动有趣的表情和不合时宜的独特作风,他生怕破坏了这种气氛,所以才强忍着自己的yu望,没有早点动手,而是一点一点将她勾过来。
  阿正听到白真真的名字心里一颤,忙答:“下奴丑陋,不敢吓到他人。”
  “你不丑陋,怎能衬托出我的风华绝代呢?”赵世德傲慢一笑,“听说这几天父王尽作恶梦,小王就让白姑娘来驱驱鬼,你去帮她布置法事现场,小王要看一场好戏。如果你表现不好,你自己知道又会牵连多少人?”
  阿正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心痛难忍,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卑微的奴隶,毁了容,他从没觉得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但那是建立于他一直抑制住不敢想她的基础上;白真真,那个会真正为他展露出笑容的美丽女孩,那个怪异到可爱的人,那个希望他过好一点的恩人,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又会不会牵连她?他已经罪孽满身了,为何还要牵连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牵连的人。
  

☆、愣头青骂愣头青

  七天后,白真真被请到王府做法事,由于已经转到冬天,开始下起绵绵小雪,不适宜在室外作法,赵世德便把她领到一个空旷的房间,听说以前是仓库。赵世德主动提出,要提供人手帮她布置法事现场。
  赵世德狡猾地说:“你上次不是说阿正勤快,而且你们毕竟认识,用起来也方便顺手些,就让他一个人来帮你吧?”
  白真真心花怒放,她开始还挖空心思想办法见阿正却想不出个借口来,没想到赵世德竟然主动提出,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她自然满满答应。
  赵世德见她听到阿正的名字便露出欣喜的目光,心中嫉恨,心想等会你真见到他定然会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对阿正肯定厌恶加恶心。这样,美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会儿赵世德就走了,留白真真一个人在房间里,白真真马上操练起家伙布置起来,炉灶,焚香,桌布等作法工具一一摆上。她想自己多做一些,阿正就可以轻松一点,他前几天定然累得够呛,需要好好歇息。
  白真真正在整理桌布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后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下奴阿正,拜见白大人。”这下奴的地位比仆人和客人都低,所以客人都应该被称为大人。
  白真真听到背后传来阿正的声音,又听到“白大人”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称呼,欣喜不已;反正周围也没人,干脆俏皮答道:“是,真真也拜见阿正大人。”
  回头一看,只觉得天昏地转,似乎世界上所有一切都失了颜色,泪水像是断了链子的珠子一样流下。白狐跟她报告时,只说搬米有多么艰难,却没有说阿正的容颜已经被毁。
  跪在地上的阿正的脸几乎没了人形,上面一层厚厚的黑痂子盖住,鼻,嘴均被烧糊,只留下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脸因为红肿而变了形,比一般人的脸要大出三分之一,几乎不是个人脸的形状。
  阿正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知道她被吓坏了,他这个样子那么恶心,以后她会和其他人一样嫌弃他,厌恶他。阿正心中苦笑,这样也好,断了奢望,以后互不打扰,她也不会被自己牵连,这样对她是最好的结局。
  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失去什么。
  再惨再痛,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鄙夷,嘲笑,虐打,对行尸走肉的他来说已经毫无知觉。在麻木不仁的冷漠与仇视中挣扎的他,在痛与折磨的地狱不如的生活里,他还能有任何奢望吗?
  他抬着头,想对她笑,她对他怎么样都好,只要她自己能好好的,什么也不重要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久久不避开丑陋的自己,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怜悯,为什么她的眼神里丝毫没有厌恶与恶心?等等,她竟然走了过来,跪坐在自己面前,伸出纤细美好的双手,将自己紧紧搂在了怀里,骨瘦如柴的身体微微震动,她带着温度的泪水滴在自己的后颈徐徐流淌。
  所有的动作,似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这种感觉,好……温暖……阿正被这种温暖所包围,温柔到痛苦,痛得撕裂心肺,他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久违的泪水竟然喷涌出来,在眼睛里打转。她貌若天仙,又有优越的生活,白衣飘飘,竟然不嫌弃他肮脏丑陋不堪,她竟然没有吓到逃走,抱着他,安慰他,天下怎有这样的人?阿正觉得,全天下的褒义词汇在一起,也无法形容她的美好。
  她的身体是如此柔软温暖,紧紧贴着受寒又伤痛的身体,似乎在慢慢融化他的痛苦,他的对冷漠的麻木。这种温暖让他痴迷依恋,让他深深陷入无底的黑洞,让他无法自拔。
  如果,即使是用生命的代价,他也想再换得多一秒的拥抱,这温柔得醉人的拥抱。但是,他没有资格,也做不到……
  “你一个人快逃,逃得越远越好,这里危险。”阿正用最低的声音轻声告诉白真真,白真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正一把猛然推开,她重重跌坐在地上。
  阿正用嘶哑的声音狠狠咆哮道:“你这个害人精,把我害得这么惨,离我远点!就是你那天逗我笑,我的脸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
  二王子在后墙专门设置了一个洞,现在他正在通过洞观察着里面的动向。白真真再抱着他一秒,阿正知道二王子的人品,他和她,都会死。
  白真真越是温暖,阿正越是害怕,很怕面前的人被自己牵连,怕到要用尽一切他能做的手段,包括伤她的心。但是,每个字说出来,都像是一把把匕首插在心间。看到她惊愕难过的表情,阿正觉得比受任何酷刑还要难熬。哪有比过自己亲手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插上一刀更令他痛苦的事呢?阿正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刀一点点绞碎,却必须把这个戏演下去,赶她走,让她安全,让她不要再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白真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阿正,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原来阿正这么惨只是因为他那天笑了一下?是因为她?白真真好生难过,本来这几天她就因为搬米的事自责不已,阿正这一说,更让她剜心透骨,心碎若齑粉。白真真虽难过,但她知道毁容受伤的阿正更难过,即使他说什么难听话她也一定要忍下去,便忙安慰解释:“对不起,我那天只是想让转移注意力让他们不打你,没想到会是这样。你别急,我是医生,我知道我治得……”好字还没有说出口,阿正脱口而出:“谁要你治?只要你一出现我的生命,我就充满灾祸,那天你一送我回来我就上了刑房,只要遇到你我就倒霉,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用受那么多苦。求求你离我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阿正不敢相信,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虽然是被逼的,但是这不是借口,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多想和面前的人说一句真话,一句也好。但感受到背后的二王子的眼睛,他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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