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16/76页


  如果前面挂个铜镜,白真真就会看到自己抽搐的嘴角和无言以对的尴尬表情,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小屁孩这么义正言辞指责,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虽然基本的男女之防她是懂得,但在她眼里小孩子是不在这范围之类。她也没有受过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堂的正统儒家教育,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对这方面也不熟悉。不过她不相信一个小孩子能有多懂,便捉弄道:“小屁孩,你这就不懂了吧?你昨天冻得要死,我抱着你睡是为了救你,你难道不知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他就是因为抱着一个要被冻死的美女一个晚上才得到美誉的。在救人的时候,是不能讲男女授受不亲,人的命最要紧。所以,我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说完白真真拍拍胸脯,表示出高傲的模样。
  男孩也单纯好骗,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你是白真真吗?”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男孩忽而哗啦啦泛起泪花来:“阿正哥哥让我来找你,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正……”这个名字在白真真嘴里咀嚼,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可以让她感触万千,眼睛发酸?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日日夜夜念叨着这个名字,牵肠挂肚想着担心着他。什么时候,阿正变成她每日不可缺少的思恋。虽然他曾经亲口说过恨她,但今日听到他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白真真心中一阵释然的暖流,融化了冰雪般的隔阂,莫非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白真真激动问道:“阿正真这么说我?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男孩呜咽着答道:“阿正他为了救我,一个人引开追兵跑了,不知道有没有逃得出去……”
  

☆、宁死不弯的傲骨

  阿正自从见了白真真之后,变得沉默不语,不再频繁求饶,即使主人命令他,他也不回话;但是他的思维却一天比一天清楚,常常默默思考着什么。很奇怪的是,其他奴隶对他的眼光也没有这么仇恨,遇到只是淡淡一瞥,尽量躲开而已。听有人议论,他那天搬大米发烧的时候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胡话,但也没有人去上告王爷。
  王爷刚愎自用,他的消息并不灵通,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愿意被牵连,谁也不愿意多讲一句话,免得引火烧身。
  阿星也不怕被牵连,常常来探望阿正,唧唧喳喳道:“你不要难过了,那天那么多人看着你那么辛苦背米心中暗自佩服着呢,他们都知道不是你做得不好,而是王爷太坏了,他是个大坏蛋,就是要害人的。”
  但是无论怎么说,阿正烧伤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永远没有神采。直到那天皇帝驾崩,阿星来找阿正,阿正很严肃地告诉他:“你可以逃走了,”并告诉他白真真的地址。
  公孙历长年为弱者说话,一生正直清廉,阿正心里非常佩服向往,凡是他的任何消息动向阿正都非常在意,他知道公孙历是太子的恩师,他料想到这次改朝换代会带来什么后果。趁王爷还没反应过来的这个空隙,他必须让公孙星逃掉,否则王爷必定会想办法斩草除根。
  王府大门守卫的换班情况,阿正观察了几年,他一直想跑,却没有勇气去牵连其他奴隶。到了每月初一深夜的那一班,两人加起来的武力值最差。阿正当天打晕了那两个守卫,把大门打开,让阿星逃了出去。当巡逻的人发现有打斗声音时,阿正先不动,等他们走进了看清楚了他的样子,才开始往阿星的反方向逃跑。当时人马混乱,所有人都以为逃跑的人只有阿正,没有发现一个弱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阿正所谓的学过武功,也只是当当沙包,只有给别人喂招的份,不能还手也不能打伤别人,只会简单的几个招式。然而,就是那极其简单的几个招式,阿正练得极好:马桩稳若泰山,招式稳扎稳打,每一个动作和力道都精确无比,对力道的爆发力掌握极其准确;连教武功的师傅都暗自赞叹其天分和大脑的灵活谨慎度。而所谓武功,有时候并不是要玩弄多复杂抢眼的花招,而是要求一个稳和精字,在最简单的招式下下功夫,将平凡的招数玩得博大精深,乃是许多武术大家的精髓。而且阿正在人前装弱势,除了那教武功的师傅,没人看出来阿正的武功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境界;那教武功的师傅也不会自找苦头去报告王爷,免得王爷怪罪他教一个奴隶教得太好,又要牵连他的性命。
  逃跑路上阿正寡不敌众,也跑不过马匹,被活活抓了回来。这一通闹完之后,所有人才发现阿正的真正目的是阿星……
  王爷震怒,他将阿正拖进刑房折磨了两天两夜后朝廷才传出消息,新皇正在为公孙历翻案,扬言要为其平反。
  这公孙历曾经是当朝皇帝的太傅,当年御史大夫落难之时,太子正卷于权利争夺之浪潮里,自身难保,曾几次被暗杀却侥幸逃过一劫。而今日登基,却是意气风发,为政刚断独立,要急急要为恩师翻案,以表廉政决心。
  若公孙历真被平反,他的孙子就会被撤销奴隶身份,然后被有名望人士收养,成为新政的标志,公孙星也会成为和他作对的势力的中流砥柱。这种祸根子,如果没有逃跑,王爷一定会即刻杀死。然而,阿正一个区区的奴隶,却用着高超的政治敏感度预测了事情发展的动向,提前动手,让他措不及防。
  王爷觉得最可怕的地方是,公孙星在王府已经待了一个月了,他竟然毫不知情,甚至还派了影卫去寻找并暗杀公孙星。他万万没想到,公孙星竟然早就被卖到在自己的后院里。虽然他没有公开宣布要寻找公孙星,但这其中有多少人知情不报,有多少人刻意隐瞒,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其实,王爷根本不关心奴隶,加上府中人口众多,他的心思就是怎样拿奴隶杀着寻开心,随便找罪名牵连,上下级关系也不疏通,没有准确的消息能传到他的耳里。即使想传过去,也怕会被他安以什么牵连重罪,然后惩治。公孙历在朝廷上清廉是众所周知,他经常为奴隶说话,在王府的奴隶和下人中不少人默默佩服他,用着剩余的一丝良知,默默保护着这个高洁伟大的清官的后裔。
  所以,这次阿正牵连的人更多了。王爷为此抓了所有与公孙星有关系的人,包括买进,负责照顾,甚至有接触的人,一个一个在阿正面前杀死。破天荒的是,阿正这次虽然神情忧伤,却没有一丝求饶,无论怎么折磨,也咬紧牙关不吐露一个字。
  “你再不供出公孙星的下落,本王就把奴隶一个一个都杀死。”
  被绑在刑架上的阿正满脸是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水从各处伤口汩汩流出,似乎把阿正全身上下洗了一遍。即使如此,却用充满傲气的眼神直视着王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不会杀死所有奴隶的,那样你就会失去控制权所带给你的权利快感,你舍不得的。王爷你高高在上,怎么会和一个奴隶讲信誉,自从上次杀了一百个奴隶,我就知道,单纯忍让服从,没有任何意义。”
  王爷气得两颊的肌肉颤动,鼓起了一道道的棱子,青经不断颤动,一股火气从胸膛直冲天灵盖,喷涌着迸发出来:“不要有任何顾忌,给本王往死里弄,只留一丝气息,明天本王要把他当着众人的面活活烧死!”
  一个个打手拿着锤子和针板阴森森向他走来,阿正心中毫无畏惧,狠狠地瞪着他们。
  民不畏死,何以以死畏之?对阿正而言,他已一无所有,猪狗不如,连在心爱的人面前都没办法说一句真话,说违心的话让关心在乎他的人伤心流泪,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白真真没有嫌弃他丑陋低贱,却恨他软骨头。他懂,他都懂那种恨,他恨了自己多少年没骨气,面对j□j压力他低下了头颅。现在他珍惜这个机会,即使付出惨烈的代价,也要说出心中的真话,也要将自己的真正的傲骨展现出来。即使自己不能施展抱负,也要让阿星将正直的信念和希望传递下去。
  如果白真真能知道他的慷慨赴义,她是否会为他感到骄傲?她是否能原谅他当时懦弱的行为和伤人的混账话?
  

☆、转生为传话一句

  白真真从阿星那里知道大概经过后,又知道阿正希望他能带着阿星跑到鬼谷去。如此用生命换来的重托和信任,白真真觉得有千钧沉重,忙收拾细软准备逃跑。刚全副武装,把自己和阿星的全身塞得像是棉花团子,头上戴了毡帽,脖子上围了白色围巾将口鼻紧紧捂住,才出了门,门口却站了一个土黄衣服的胖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容光焕发,面皮黝黑,面向很善。他满脸笑纹,乐呵呵地看着白真真,头微微一点,道:“请问是白大人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急着赶路呢。”难道又来个阎王府的人来招兵买马?白真真现在可没这个心情。不过和郑大人不一样,这个人可不是什么魂魄,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寒冬里说话嘴里还冒着热雾呢,莫非有诈?白真真不想惹麻烦,护着阿星急急避开他往前走。
  那人忽然鄙见白真真腰上莹莹闪光的白痴腰牌,从后面喊住她:“我叫严凯,是郑大人拜托我来接你和阿星去安全的地方。”白真真听到郑大人三个字,止了脚步,停了下来,阎王府的事情她没有向任何人类提过,又看到举起阎王府特有的腰牌。上写着发着光的严字,这么说这个人应该不是骗她的;虽然没见过面,但有可能是其他阎王府的人,她谨慎问道,“郑大人不是五天前已经被消除记忆了吗?他怎么可能来拜托你?”
  “郑大人一个月前就已经来信和我说过,他要我今天来接你,护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严凯回答道。
  白真真知道郑大人看得到生死簿,能了解世间万物事态的发展,也包括像皇帝驾崩之类的大事件,他也应该知道阿正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能预测自己什么时候可能会逃。既然如此,他应该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出路,往好处想,阿正跑掉了,正在哪个地方等着她,或许,不会再见面,但是他至少应该是安全的。想想郑大人平日里办事谨慎细致,也从来不出纰漏,这样想着,白真真抿抿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就按郑大人的意思做吧。”
  阿星迷惑不解地望向白真真,白真真告诉阿星:“这郑大人是我的莫逆之交,他派来的人一定没有问题,我们跟着走就是。”阿星点点头,他虽然不大懂莫逆之交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阿正是信赖这个姐姐的,所以听她的应该没问题。
  三人走下山去,严凯已经雇好马车在山下接应,三人上了马车,阿星前几天感冒还没好完,迷迷糊糊在马车上睡着了,白真真问严凯:“郑大人是否有安排你去接应他?”
  “没有,郑大人只有向我提起你和阿星,没有提及自己。”
  白真真眉头深锁,心中燃起浓浓的担心,不知道他是否逃出升天的,也不知道阿正现在在哪里。
  严凯看着白真真身上的腰牌,故意有点好奇地问道:“对了,听说白大人已经离开阎王府了,按规矩应该立马上交腰牌回阎王府去,是不是给忘了?”
  腰牌这东西,跟灵魂一样,在凡间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只有有功能的修炼人才能发现其存在。白真真一直把腰牌挂在身上,没有重量也没有感觉,反正也不麻烦。
  “奇怪,”白真真眯眯眼睛一边思索一边说,“郑大人没有找我要过,他说让我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严凯愣了一下,忽而笑着说:“郑大人真是心思缜密,他大概是怕白大人遇到危险,将这可让佩戴者转移空间的腰牌留在白大人身上。”
  “此话怎讲?”白真真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着急问道。
  “阎王府的腰牌可以穿越空间,将人的灵魂及肉身传送于千里之外,即使是在人类的世界也可以做到,但是只能传送到指定的地方,而只有阎王可以指定传送地点。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传送必须在没有人类可以看到的情况下做,否则违反天规。”
  这句话让白真真大大松了一口气,她还一直担心王府兵马强壮,阿正会逃不掉,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郑大人走的时候也没有把自己的腰牌还回去,而是挂在了阿正的身上,看来郑大人也是早计划好逃跑,所以才留了一手,看来现在已经逃出生天了。
  太好了,郑大人终于想通了,阿正应当能过上正常日子了,白真真心感蔚然。
  不管以后能不能再见面,阿正逃走了比什么都好。白真真这样想着,将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又搓了几下,觉得温暖多了。这大冷天的,马车走得极慢,走下的路途上留下像梅花一样马蹄印,带着属于雪的纯粹和柔美。白真真抬头望,一望无际的天色裹满了银装,这苍茫的世界写意出宁静致远的优雅。
  路上的殷虹的寒梅怒放,给冬日里带来一股火一般热烈的惊艳。在这百花齐黯的季节,只有梅花能凌寒独傲,铮铮傲骨不屈不挠,独树一帜。
  忽而马啸连连,路边的茶馆冉冉腾着热雾,摆在路边的蒸笼散发出诱人的包子香味。白真真冻得有点饿了,忍不住忙叫停马,她表示要买一些路上吃,严凯应许。
  “大哥,来十个大包子!各种馅的都来点。”
  “好嘞!”那小二忙打开笼子,拿出一块麻布来,摘了五个包子放在布上,这蒸笼里的包子已经见底。他不好意思地说,“客官,今天包子卖得好,我去厨房再端一笼出来,您稍等。”
  白真真点头,在原地等着,却听见几个进门的客人在议论。
  “今天王爷又要公开烧奴隶了,听说是有奴隶放走了要犯,要公开烧死示众来震慑民心呢。”
  “等等!”白真真心中一寒,急急问道,“你们说王爷要烧奴隶,是在什么地方?”
  “哦,就在王府和冰湖像交的地方。”
  白真真回头向严凯喊道,“糟了,郑大人没有逃掉,我们快去救他。”
  “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救?”严凯皱眉,“再说,这或许是郑大人的意思,他说过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的。”
  “你不想管就先走,我要去找他。他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我不到最后一刻也不放弃阿正,看谁横到最后!”
  喊完拔腿就跑,凛冽的寒风若刀片一般割着白真真的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那个姓郑的究竟想干什么?他才是天下最大的疯子!什么叫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什么叫不想别人下地狱?他懂什么!他真的以为代人消罪很伟大吗?郑大人清高至善,性情高洁,他根本就不懂一个做恶人的心态,到了这一步了,他们是不会回头的。为什么要非要抓紧什么宽恕原谅不放?这种恶人,已经罪大恶极,为何还要不顾危险继续和他们纠缠?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这个地方,将阿正忘得干干净净?凭什么他要把事情全笼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别人碰不得,管不得,帮不得,到了最后就他一个人逞英雄,其它人都是被保护的对象?我就要让你看看,天下不怕死的人不只有你一个!
  看着白真真在风雪中远去的身影,严凯深深叹气感叹。那正在驾驭马车的马夫也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英俊锋利的脸,他勾起嘴角:“这白痴,几千年不改的痴心,就为了告诉老郑这一句话,宁愿遭受轮回投生的苦。”
  当年郑大人投生之时,他自己知道成功几率不高,怕连累他人,没有告诉几个人,这首要瞒的,就是他妻子白痴。后来白痴知道,便急急投胎。这个做过十恶不赦之事,经历过十八层地狱,又改过自新的白痴,对恶人的了解远甚于郑大人。
  她要告诉他,惩恶不是不善,而恰好是扬善的另一层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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