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69/76页


☆、善比恶更得人心

  在世人的流传中,白真真的巫婆身份越来越神秘。为此,姜白又出了续本,叫《巫婆白氏二三事》,讲述了巫婆白真真如何利用巫术让一个奴隶当状元,并迅速荣升为御史大夫。书中把白真真吹得神通广大,说她能用妖术在淮南和一百个奴隶战斗,能用妖术惩罚欺负郑直之人,能用巫蛊之术将赵责整得奄奄一息。然后法力耗尽,却依然在夫君落难之时不离不弃,陪着眼瞎腿瘸的郑直一起当街扫雪。因为这本书,白真真在民间的形象瞬间从水性杨花的潘金莲转到为爱痴狂的白素贞白娘子,并渐渐成为人津津乐道的爱情楷模。
  京城大道,人来人往,夫妻俩并肩坐在路边上扫雪歇息时,白真真将这本书一字不漏读给了阿正,阿正听完捧腹大笑,说这姜白实在太能编了。白真真心中憋着一股怨气:“无论是潘金莲还是白娘子,我都不喜欢。这文人为了吸引眼球乱写,颠倒是非黑白,太缺德了。”
  阿正继续嗤嗤地憋住笑,答道:“其实白娘子和白师娘就差一个字而已,性格却天差地别。你是不是因为跟白素贞同‘姓’,所以才同‘姓’相斥,对她一股怨气?”
  白真真合上书用书轻轻敲了一下阿正的额头:“讨厌,开什么玩笑!竟然把我和一个蛇精相提并论。”
  阿正连连认错,话语里却依然憋着一股笑意:“我知错了,老婆大人饶命。”
  白真真看着阿正的绵绵的笑靥,心中气消了一半。三年来,他遵守约定,一来笑容常挂脸上,二来不随便下跪……白真真想:我的话,你从来听从,即使心中痛苦,却也从来不违反规定。你笑口常开,不愿示弱,到底是让人安心还是让人不安心?
  ……
  这几天,本来那检刑侍卫从来不强迫,阿正却坚持拖着铁球艰难扫雪,一边扫雪一边向众人揭露王爷赵责重重罪行,现身说法,痛诉自己奴隶经历,引得路人纷纷垂泪,同时也对赵责种种恶行义愤填膺。
  众人皆为他打抱不平,说世道不公,阿正却笑着说:“君子心中坦荡自然心安气顺,又有天下第一贤妻在旁,又何来哀怨之理?”
  因为同情,一些路人送来吃食和衣物,而阿正只拿走一些粗糙的食物,拒绝了美食和精致衣物。他说:“大家都不容易,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财物。”
  天冷的时候,阿正会把自己的外衣解下,当做被子一般将妻子和自己裹住,两人身体紧紧爱在一起取暖。在外人眼中,两夫妻过着最苦的生活,却活得很恩爱甜蜜,羡煞旁人。夫妻俩,常常互相讲笑话取暖,两人喜笑颜开,毫无间隔,似乎是缠在一起的两根藤蔓,不分不离,浑然融为一体。白日扫雪,晚上便像乞丐一般一起睡在大街上,形影不离,蒹葭情深。政怀瑾和花叶每日轮流来看着夫妻俩,送来不同物资和食物。甚至是过夜的帐篷和篝火。所以夫妻俩的日子还算能过得不错。
  而这几天,辽东明王府那边一点不安生,每日死一人的天罚在井然有序进行着。赵世德死后第二天,嫡王妃宛氏便跌入王府内的人工湖中,次日尸体才浮出水面,全身被鱼撕咬破损,全身浮肿青紫,死相恶心难看。再过一日,明王府的三王子骑马时马忽然发疯,将三王子摔下马,但他的脚还缠在马凳上,被烈马拖了几里路,全身被石砂磨了个血肉模糊,面目尽毁。此等怪事连连发生,真若赵世德死时留言,一日死一人。几日来,明王府子嗣几乎死绝,此等怪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根据赵世德死前遗言,奴隶制度不推翻,阎王规定的每日死一人的制度也不推翻。但所规定是明王府之人,所以明王府渐渐逃走许多人,包括赵责的小妾及儿女,他们生怕惹祸上身,怕被赵责牵连。渐渐的,逃奴也多了起来,开始还有人追杀逃奴,但逃奴数量一多,连官府也忙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而赵责驻守在京城的士兵也起了躁动,许多士兵也知道这一天死一人之事,怕死的心理让许多士兵逃离了军营。还有一些将领通过阿正发放的小册子知道赵责罪行,正义感让一些领兵的将士带头反戈逃跑。而这些逃跑的士兵最后都被赵寰所接纳。
  赵责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只是每日疼痛与昏迷间模模糊糊听到消息,让他更加痛苦。他的女人们,他的手下,他的儿女,竟然一个个以各种方式离开了自己……而他自己,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身体躺着,动不了,说不出话……层层叠叠的痛楚让他什么也做不了。
  人生之中他第一次反省,到底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明明在算计上从来没有失误。他摒弃了人的感情脆弱,为何还会是如此失败?莫非天下真有报应?有鬼神?
  不,是阿正,一切都是阿正的错!他果然是复仇的恶魔,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和把戏,是他毁了这一切。孽种,不折不扣的孽种!
  当夜,恍然睡梦间,他惊觉自己眼睛能视,一个黄衫女子正端坐在桌边抚琴,长发披肩,秀目红唇,在指尖透着优雅,每一个动作,一颦一笑,美到不可方物。
  “丹姬?”赵责的手指有些颤动,他想爬起来,却伤痛到动弹不能。
  “赵责,你终于肯见我了,”一句充满幽怨的声音传来,丹姬素手拨弄着琴弦,眼光涣散,没有看向王爷,“你不信鬼,所以才会看不到我。而今你终于有了一丝反省,我才能用魂魄来会你。”
  王爷的眼眶渗出一滴泪水来:“妖孽,是你?你还敢来?!是你生的孽种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丹姬绝美的脸庞露出一副凄美的讥诮:“你恨我?你恨阿正?这本来就是一个谎话,”丹姬轻笑一声,“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清楚你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吗?”
  一声激扬的琴声绽其叠叠心弦,丹姬露出几分苦涩:“恨魔已灭,你不该再有恨的。从头到尾,你对阿正的真实感情,其实只有‘嫉妒’两字。你一直害怕的,不是他的恨意,而是他的善意。因为他的善,比你的恶,更得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要结文了,我要出场跳一跳争取存在感。

☆、恨从来就是借口

  丹姬抚琴,几番嘲讽却带着哀伤的表情:“阿正从小的特质,就和你格格不入。他用善和真诚来处理事情,而你是用强制和各种肮脏的手段。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的童心,却得到了众人的喜爱,而你,”丹姬冷笑,“别人对你都是逢迎讨好,没有一个人对你真心,所以,你心里那个时候就不平衡了。但他是你的儿子,还那么小。你觉得对他吃醋是件很可笑的事,并没有去深究,只是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妒忌心,压到你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地步。直到那一天,那个所谓的丹姬刺了你一刀,你便有了打压阿正,释放心中妒忌的绝好理由,那个理由便是仇恨。是因为仇恨,你把世上所有不正确的事物变得有理,把慈父变成魔鬼。可是,精明如你,又怎么会被魔鬼的把戏真正欺骗呢?”
  赵责内心深处中一震,咬着痛楚颤抖起来,他拼命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
  幽怨缠绵的琴声戛然而止,丹姬玉洁的手高扬一番,葱玉的手指于空中轻划,绕出一丝旖旎之色:“二十年前,地府的白无常总管曾投梦找过你,告诉过你真相。后来,你在抓辽国余党时,也发现了,我丹姬早就和他们反戈,多次抗拒命令没有杀你,他们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你很清楚事实,但是你不想承认,是因为你从复仇中得到了快感,那种为所欲为的快感,你给自己的快感和暴虐,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天,你和阿正滴血验亲,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责全身痉挛了一下,他赫然想起,滴血验亲那一天,他心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补偿阿正,想除去他的奴籍,想认回他。
  但是,他怕,他怕阿正恨自己。人受了冤枉,怎么可能会不仇恨不想报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赵责那几年故意躲开阿正,不敢见他。因为害怕看到阿正那无辜却暗藏杀机的眼神,那份无法言状的执着和坚韧,或许,还有参杂在其中的仇恨……
  丹姬姗姗而来,若一朵轻云,坐落在赵责的床边,一双来自冥界的幽怨眼神对着赵责:“后来,阿正为奴隶说话,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在下人中的评价比你还高。所以你开始妒忌他,他是个低微的奴隶,无权无势,然而,却夺走了民众的信任和支持,他隐藏的力量,是强大而恐怖的,所以,你害怕到了极点,才对他万般折磨。你以为,你折磨他,他就会认输,就会妥协。但是,阿正坚持到可怕的地步,他能忍痛,肯付出。用了整整十年时间,你才用牵连制度把他压下去。你以为你能压住他的傲气和毅力,可惜,你输了,阿正的正气和骄傲,你从来就不懂……说到底,你就是个嫉妒心强的小心眼男人,亏我曾经还喜欢过你……”轻柔的话语淡了下来,丹姬低头靠近赵责的脸,一张绝美的容颜带着重重的怨气和阴狠。
  “你想做什么?”赵责瞪大眼睛,拼命想挣扎,手脚像是被冰雪冻住,动弹不得。他继而看到,丹姬纤细的手骨,狠狠掐向赵责,赵责用破嗓子嘶哑道,“放手,我是爱你的,丹姬……我……”越勒越紧的手,让他说不出话来。
  丹姬冰凉的话似乎充满柔情又似毫无感情:“你早就不爱我,你若对我有一丝情,就不会对阿正痛下二十年的毒手,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丹姬越掐越狠,赵责满脸通红,眼窝深陷,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嘶,嘶”的哀鸣。
  赵责眼中布满血色,心中哀嚎起来:本王要撑起自己的家庭和权利,要在彷徨中找到自己位置和准心,即使千夫所指,也要永远撑起刚强树立自己的地位,得到别人的承认。这种苦,你们怎能懂?即使内心深处知道有愧,但别人又何曾对我付出真心过?为何我要为一群对我有异心的人好?人都有罪,人皆是肮脏的生命,若你不压制别人,别人就会压制你。这么多年,我不过是求自保,我到底真正做错了什么?
  “住手!”忽而,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丹姬身后,丹姬的肩膀被捏了一下,丹姬霍然松手,她回头一看,又娴然一愣:“白大人,为何你要阻止我?”
  白痴冷色看着赵责:“他的时辰还没到,无需拿这种方式处理,请按规矩办事。”
  丹姬抬头,柳眉半凝,继而目光微转,顾盼而下,对着赵责凄笑:“我本想让你死得轻松些,但无奈你惹到不该惹的人,想帮你也帮不了。这是你的命,祝你死得愉快。”继而,徐徐站起,冷情地瞄了赵责一眼,便狠心转身走了。
  “谢谢你,”白痴缓缓道,“那三年对阿正的照顾。”
  “不客气。”丹姬傲然一笑,带着一丝忧伤,悠然离开了。
  白痴忽而抓住丹姬的手,用一双冰冷的眸子凝视了丹姬一会儿,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白痴专注地看了丹姬一会儿,她想问一句话,一句萦绕在她心中许久的话,却问不出口。
  丹姬苦笑了一笑,白痴专注的凝视,被丹姬那双浑然而深邃的眼神溶解掉。白痴的眼神太冰冷锋利,而丹姬的眼神太深太混,两种眼神一交流,似乎什么都懂了。
  白痴苦笑一下,松开了手,罢了,有些事,还是不用知道好。
  丹姬转身离开,身体消失在空气里。白痴缓缓走到赵责面前,赵责看着白痴,莫名有一种熟悉感,他记得,二十年前,这个女人曾在自己梦里出现过。她飘渺到似一朵云,杳然,旖旎却又无情。
  这个女人,似乎还在哪里见到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白痴冰冷地凝视着赵责,用低冷的声线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二十年前见过你,我提醒过你的下场,可惜你不听,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刻了。”白痴的话,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而她的面容,是如此深沉而美丽,不沾半点世俗浮华,素白的脸,淡淡几根青丝垂在额头,若一根青葱般带着俊秀与刚毅。
  白痴的美,和丹姬不同,是充满英气的美,不带娇柔,干净而刚毅。
  赵责抬眼,迷茫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在远久的记忆力存在过,但是,具体如何,竟然一点不记得。不是二十年前,是更早的时候,或许,是出生之前,又或许,是更早更早。
  苍茫而缈远的记忆,若天歌的回响,似尘埃如风境,若指尖若失若离的绵绵触感。倾城倾城的女子,反弹琵琶,宁幽致远,一瞬间,这回忆又似潮水冲去沙滩痕迹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赵责伸出手来,想抓住这曼妙的幻影,却若跌入沉潭的磐石,被全身缠人的疼痛拖入深渊。
  白痴看着赵责痛苦的样子,心中竟扯出一丝伤痛来。为何此种痛楚会如此渗入心扉?她被罚下天庭后当白无常后,便被洗去了记忆。但是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在天庭上见过……白痴不想去探究,多年来她一直不想了解事实,但不管了不了解,一切已经太晚了。
  所以,郑大人才会如此亡命地要唤醒他。郑大人已经尽力了……
  白痴哀伤叹了口气,掩住伤感,感叹起来。
  无论如何,恶人,便该遭到报应,人间才能有公信。
  当年,白痴被罚下地狱,她心中怨恨的不是她被罚下地狱的决定。相反,她感激这样的决定,因为自己被惩罚,人间才会有善恶之间的分辨,才能知道人作恶的后果。
  她当年真正恨的,是要她去作恶的决定。
  人作恶的理由和借口有一千一万个,而当阎王府判决的时候,却不会看人的动机和苦衷,只看所做恶事对人的伤害。
  白痴看着赵责,冷冷道:“做人皆是苦,为何要把自己的苦加在他人身上?错了,便是错了。你认错的一瞬间,你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否则你就是被仇恨和怨恨所驱使控制的躯壳。”
  赵责咬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王从来没有错!”
  白痴咬牙,静静看了赵责呲牙咧嘴,满脸恶气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此人,真的已经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痴才是聪明人

  半个月来,阿正和真真,一直坚持在大街上扫雪,来往的路人越来越多,阿正一边扫雪,一边向众人陈述赵责的一条条罪状,众人说好说歹的都有。有些人说,无论如何,赵责曾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灭了辽国,是爱国之人。
  阿正笑,当年赵责能灭辽,并非他自身能力强大,而是他暗中勾结匈奴和黄毛蛮夷,夹攻辽国。而灭辽之后,赵责割卖辽东国土给黄毛蛮夷作为回馈,并每年搜刮民脂民膏送大量金银给匈奴作为回馈。
  有人说,赵责养育了辽东人民数年,用严苛刑罚压制地方,才能使得一方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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