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74/76页
我的母亲是个天生智障,这只是街边的一种说法,我也宁愿相信这种说法。但事实上,有一些人传说我的母亲本来是身高体贵的尊贵小姐,她后来和一个仆人私奔逃跑,她卷走了家里一些钱财准备和仆人过夫妻小日子去。等跑路成功,又被那仆人抛弃,因为那仆人觉得钱已经到手,我母亲便没了利用价值,于是被事实逼疯,然后诞下了我。
我倒觉得这比天生智障的说法靠谱许多。母亲虽然疯癫,但说话的方式异常文雅,遣词用句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有一天她抢了在街边拉二胡的瞎子的二胡,然后自顾自拉了起来,竟然拉得比瞎子还好。种种迹象表明,她以前的生活异常优越,说不定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情女子。
然而,我宁愿嘴硬认为母亲是天生疯癫,因为觉得因为感情受伤而又疯又傻是件丢人的事,比从小就智障还丢人。男人,有这么了不起吗?难道一个女人没了男人缺了男人就不能活?那些男人凭什么可以按照自己一时的喜好和心情玩弄又抛弃女子?这种事,我不能接受。我潜意识里一直在想,我要是找一个,便要找一生一世不可能会抛弃我的人。就算是不幸被抛弃了,我也不会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然后,我被师父收养,领上了山,过上了无欲无求的神仙日子。
修道要修心,要修去世间七情六欲。每日的修行极其无聊难忍,每日打坐六个时辰,心中不能有任何欲念,只能清心寡欲。不能笑,不能怒,不能怨,不能伤心……总之只要是沾上“心”字旁的字都不能惹。师兄师姐们也是如此虔诚地遵照规定行事,可是这哪里是我的个性。我从小调皮贪玩,绝对和心如止水四个字没有任何联系。于是我就想方设法闹出点笑料来,引起师兄师姐大笑,这样法不责众,我也可以逃过一劫。师父每每见不争气的我犯事,总是眉头深锁,连连叹气。
按师父的说法,我倒也从来没安过什么坏心,只是太过叛逆,不守规矩到了极致。这样不能完全听从师父话的人,是不适合修行的。
于是,待我长到能自食其力的十六岁,我就被逐出师门。走之前师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让我去尘世去历练一盘,也算能让我成长。
不过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人都待傻了,我也想在尘世里好好玩玩,以弥补我在山上这么多年无聊透顶的生活。
最开始的时候,我一个人闯生活,对人间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恐惧,听山上的人说,尘世的人都很坏,能少接触便少接触,以免误了修行。我在巫医工作里接触了几次人,有几次我被整得够惨,做了法事不给钱,还被当做骗子被打了出去。渐渐我算是理解了这份含义,干脆自闭起来,在山上修了栋房子独立生活,只是养了匹马为我做苦力。
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想起来真的很苦。没有人能依靠,没有人能沟通。我太傲慢,也不想去求人家,也怕人家对算计利用我,就像是利用我母亲那般。论算计,我这个直肠子是比不上任何人了。
然后,我试着买了一个被折磨得很惨的女奴,本来想找个伴儿,但总觉得不大合适。我不喜欢把人当奴隶看,又过于没脑筋,那女奴也很快会蹬鼻子上脸,嚣张起来。见我好骗,有个女奴把我钱全偷了跑了,我当时气得快去骂街,想去报告官府捉人。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报官让她安全逃跑,毕竟逃奴下场凄惨,终究是不忍心。后来我自省了一下,觉得是报应,是我圈禁人家的自由,让她为我当奴隶,倒也不算是大善之举。人家跑了,是一种反抗和对自由的追逐,其实也能理解。
奴役他人为自己做事,控制他人的人生,想起来是件很残忍的事,若真是非要强迫,说不定会被阎王记一笔,死后下地狱。所以,我要找个伴,还得是那人心甘情愿才行。这样想着,我以后都不怎么勉强,后来买了几个女奴,也是好心劝她们逃跑。但等她们跑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我又觉得后悔,总觉得自己太心软,又或是自己脾气太怪,所以人家都不愿意留下来陪我。想起来,真是异常的孤独,比在山上的时候还要孤独几分。
或许,孤独便是修行的一种吧。我怕人家算计利用我,所以远离人群,但又想贴近别人寻找一份温暖。怎么想,都是件很矛盾的事。
后来,我遇到了郑大人,这让我很开心。我知道他是大善之士,是永远不会对我使坏的,可惜只有三个月的任期。但是,他对我十分宽容和照顾,我总算是能向他吐吐苦水,交流一番。
我曾经很认真专门问过郑大人,“笑”算不算是犯罪,会不会记录到生死薄里去。郑大人笑答:“当然不会,笑怎么能是罪?只不过“笑”经常成为虚伪的面具,所以才被人忌惮。”
“那七情六欲也不能有吗?”
“七情六欲是人类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太低级了,自然不能有。”
我傻了一下,追问:“那你没七情六欲,还娶老婆作甚?”
郑大人淡然一笑:“我和白大人之间,其实从来没有过爱情,有的是比爱更深刻的联系。”
这话说得我一头雾水,不过我想我要是再追问下去,他又会说什么:“我几千年记忆,你才十几年,怎么能理解?”
罢罢罢,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事,也不是我所能全部理解的。我毕竟是个凡人,或许和郑大人的思维回路不一样。
郑大人很美好,他能完全理解我,但我一点不能理解他,也不知道他行事的原因和理由,他也总是把话很玄乎地说一半,从来不说清楚。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我对他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直到我遇到阿正,那个就算以为我是喝人血的巫婆,即使知道逃奴的下场悲惨,还是会关键时候拉我一把的奴隶,那个逃跑之前还会帮我打好水放在一边的人。真的,很贴心,对我很好……是那种不需要理由的对我好。
他不自私,心里总是惦念着别人,善良到一塌糊涂,这让我很安心。人家以前告诉我,人若不玩心机,是活不下去的。可是如果是在阿正面前,我就算我行我素,不加算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一直想,阿正的灵魂是郑大人,郑大人是大善人,阿正是善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阿正和郑大人,我还是傻傻分不清楚。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本来写了几个番外最后都弃了,就不定时慢慢更新吧。
这个番外主要详细写真真和阿正的柴米油盐的流水账生活,读者们就当消遣看看。
☆、 【番外】不爱之爱(2)
但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是傻得可以,我当时嫁给阿正,并不是好事。那时候我和他,根本就不配。从古至今,夫妻结合讲个门当户对,若不如此,总有一个人要产生自卑心,另一个人产生轻浮的傲慢和理所当然“你该多付出”心理。我强迫要嫁给阿正,其实是对他极其不负责的自私行为。现在来剖析,我当时的真实心理是:“我在你这么狼狈的时候嫁给你,你就该对我好一辈子。”
我不喜欢林钰儿的心机城府,但是她确是最懂我和阿正感情缝隙的人。到了现在,我并不恨她,反而对她感激,因为她的存在,帮我和阿正找到了夫妻之间的缝隙,从而我们才有机会弥补。她是个懂感情和能猜到别人心理的人,这一点我很尊敬她。我和她成了很不错的朋友,很多事还能交心。不过,那是很后面的事了,我现在想说的是,我和阿正在四川三年的事。
那个时候,我对阿正刚刚施用了血控术,他痛得脱力晕厥在床上,被单裹满了血汗,连空气中也溢满了血特有的铁锈味,整个屋子像是刚刚经过腥风血雨的战场,乱成一片。我是个喜欢整洁的人,也没心思管了。刚刚用了血控术的我,头晕眼花的,眼皮宛若有千钧重,直想搭下来。我当时眼前一黑,本来扶着软软的床单就想睡下去。老太太见此摇了摇我,慌忙道:“姑娘,要睡先把湿衣裳换了,婆婆有多余的衣服,然后去我房间挤挤睡。”
我迷迷糊糊点点头,想到落入冰湖的时候的打湿了衣裳还没换,便听从老太太的吩咐,机械式换了衣服,倒头便大大咧咧睡在老太太床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太太竟然还没睡。昨夜她一个人帮阿正换衣服,包扎上药,又将占满血的床单换洗干净。我一个年轻人竟然大大咧咧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睡到大天亮,实在是没有礼貌到了极致,便忙忙向老太太道歉。老太太心善,没怪我,反而感谢我对她孙子的付出。我十分不好意思笑了笑,但也不想透露阿正不是她孙子的事实,只是劝她早些去睡觉。老太太解释道,年纪大了,不若年轻人睡眠好,错过睡觉时间便再也睡不着了。
我心中很是愧疚和敬佩,老太太是修佛的居士,对人慈善宽容,是一种高人的境界。除了郑大人的安排,我能到老太太的家里,或许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我从老太太身上,学会了平淡的处事哲学。
我慢慢走向阿正,他依然昏迷不醒,身上盖着灰色的棉被,绑缚手脚的绳子已经被老太太解开了。我知道老太太是心疼阿正,但是她不知道烧伤的人是需要被绑缚。烧伤的人最痛苦不是疼痛,而是长肉时的瘙痒。疼痛最多让人晕厥,而瘙痒却让人想抓挠伤口,自己伤害自己,导致伤口永远好不了,也容易被感染。许多烧伤病人并不是被烧死,而是被痒折磨自己把自己抓死。与其如此,不如将病人绑住一两天,等好了再解开,是为了他好。
本来还想绑他,但我将他手从被窝里的手拿了出来时,看着他纤细到过分的手腕上可见白骨的槽口,不知经过多少年月的无数次绑缚和悬吊,实在是有些下不了手。而且只是拿出来这样小小的动作,也让他在昏迷中轻轻痛“唔”了一声。我还是放弃绑他了,一是因为心疼,二是因为他还没有到痒的阶段。一般烧伤,需要一天左右才会开始痒,最开始只是痛。应该暂时不用绑。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一张满是黑痂的脸微微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也在继续受刑。干涸被烫焦的嘴唇微微地张着,轻轻吐着几个字:“阿星,阿星……”
我当时抓住他的手,像安慰小孩一般安慰道:“阿星他现在很安全,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又魔障似地加了一句,“你就知道关心阿星,白真真呢?你不关心她吗?”
他忽而抽搐了一下,迷迷糊糊说了一句:“白真真害得我毁容,我恨透了她。”
我愣了一下,这么说,昨天你说的什么我爱你都是逗我玩的?我心中一阵子不平,你毁容又不完全是我的错,虽然我要付这么一小点责任,但明明是赵世德太变态了造成的。而且,你身为男人,这么小肚鸡肠乱怪女人真是没气度。
正这样想着,阿正模模糊糊加了一句:“阿星的下落,我死都不会说一个字,你们死心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以为自己还在王府受刑。刚刚那样说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身上。想来也是,若他真恨我,又怎么会自己去撞火把救我?明明全身受伤,却拼足力气打翻了赵世德,对于一个奴隶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
有些东西能装,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我伸出手去,轻轻揉按开他皱起的眉头,慢慢跟他说:“阿正,我是真真啊,你现在已经离开王府,很安全了。”
阿正继而又结结巴巴一句:“真真,我好……喜欢你……当我老婆,好不好?”
我忽而觉得面红如烧,居然有人会喜欢我这个傻愣呆?阿正对我的喜欢,不是迫于奴隶对主人的尊重,而是真的喜欢。他能突破王爷的强压,自己撞了火把跑过来救我。突破生死,忽略了身体的剧痛,就是为了救我。这样的人,我还要担心他什么?他永远不会害我,怎么样都不会害我。
我魔障似答了一句:“好啊。”
然后,他又迷糊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番外】不爱之爱(3)
血控术是耗元气的法术,我那天迷迷糊糊看着阿正,不知不觉靠着床沿睡了过去。从来和男人共处一室我就是警惕的,可是和阿正在一起的感觉真的不一样。我很安心,莫名其妙的安心,他睡得像个婴儿,我也睡得像个婴儿。
后来他醒了,把熟睡中的我抱在床上,就算是重伤的情况下也没有把我弄醒,我虽然不知道过程,但他定然是付尽了全部的力气和毅力。我们后来也不曾提起这事,或许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被我忽略了。但是,他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我照顾得很好,即使他会痛的境况下,也从来不向我抱怨或是邀功。阿正表面上是个很淡漠的人,他总是把内心世界深深埋在平静的外表下,导致我永远猜不透他。
很讽刺的是,他不过是只有二十年记忆的人类,却比号称几千年记忆的郑大人更看不透。阿正到底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我也猜不中其中的玄妙。他的感情的表达方式,就像是清晨的雾岚中透出的薄薄曦光,你只能看到微微泛出的光芒,却参不透其光的原型。那种感觉,只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贴身的温暖,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他向老太太坦白他的身份,然后我和他就被老太太邀请吃早饭。早饭是一碗碗素面,老太太放在桌上,热情地劝我们快吃。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我饿坏了,大大咧咧坐下,拿起筷子就忙往嘴里塞。阿正就可能饿得更久了,但他却没有急于吃面。我看到他有些不安地慢慢坐在凳子上,低低垂着头,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似乎是没坐过板凳的样子。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碗面,却迟迟不拿筷子。老太太催促了几次,他大概也是招架不住她的热情,有些犹豫地去拿筷子。拿起筷子的手有些颤抖,再极慢地将筷子伸向自己的碗,夹起一簇面。忽而,面从筷子中间溜走,溅起一点面汤,撒在的碗边。阿正瞬间有些惊恐,忙将筷子放在一边,跪下道:“阿正不懂用餐礼仪,请恕罪……”
老太太忙去扶他:“哎呀,莫跪,小心闪着伤口。不懂的东西可以慢慢学,不要像这样。先起来吃……”
他低着头坚持不敢起来:“下奴低贱肮脏,不配享用如此美食。请婆婆赐我糠饼就好。”
我向来说话歹毒,而且不经过大脑:“说什么鬼话,你上次吃刀削面不吃得好好的,现在又犯什么毛病了?以后你都不是奴隶了,还吃什么糠饼?是不是想让人发现你的身份,然后牵连我们啊?”
老太太向我使使眼色,似乎警告我说话不要太刺耳,要考虑阿正情绪。但阿正从小不是被骂大的吗?真要这点话都受不了,他早自杀几百次了。
阿正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有些颤抖着回答:“不能吃糠饼,我只要一些粗粮,杂面就好。”
我知道我们北方人是比较喜欢吃馍馍等面食。但能给他吃就不错了,一个奴隶居然挑食?还选这选那的。我忽然发现他说的食物似乎都用不到筷子。而且他的手指似乎一直在颤抖。莫非?
我走上前去,蹲在阿正身边,命令道:“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
他把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执拗。
我凶道:“把手给我!”
他乖乖把右手伸了出来,却似乎咬着牙,不敢吭气,像是等待着被判死刑般的紧张。
我托住他的右手掌,细细端详起来,即使隔着密集的烧伤和割伤,也能看出这是一双受过多少劳累的手。手掌比寻常人大很多,茧子起了一层层,指甲残缺不全,确是皮包骨的瘦。不知道每天干过多少粗活才能形成这样。那弯曲的手指关节和残缺不齐的指甲,似乎是有人用长年累月刑罚故意为之。拶子不知用过多少次,似乎还插过竹签,拔过指甲。上次吃刀削面的时候,我就观察出他的手指有点问题,但是我也没好指出来。现在有时间,该是要好好治疗,再不管是真要废了。
仔细看着他的手,我想试试他的手骨头的痛点在哪里,然后才好对症下药。他的指关节处嶙峋突出,有些不自然的弯曲。我试着用了些力气捏了捏他的关节处,他大概是没有料想我会捏他,匆匆无准备地咽下一声哑叫,又忙咬住嘴唇将痛楚忍了下去,他有些想把手抽回去,只有很不明显的一个动作,却自行滞住行动,没有进行下去。我又捏了一下他受伤其他几个关节,又将他手指扳动了几下,他似乎吃痛皱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我看到他似乎有点绝望的表情,刚刚又看了看他的手部骨骼,我叹了叹气。他的手指骨被王爷敲碎了,我用血控术为他修正了个大概,却还是会有遗留问题。手指不灵活到连筷子也用不了,以后做很多事情都有限制,这样想来,算是轻度残废了。他心里难过,却又不想让我们知道,他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几分。想起以前行医的时候有遇到过残废的病人,才残废的那段时间才叫痛不欲生。平时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也在那里乱发脾气,又哭又叫的,毫无男子形象。越是男人越是如此,因为承受不起成为“废物”的事实,寻死觅活的都有,还有在自卑的悲怒中殴打家人的。阿正不哭闹出来,不等于他不难过,我放低声音安慰道:“阿正,你相信我,给我几天时间,我治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