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75/76页


  他猛然将手抽了回去,嘴角淡淡一笑,忙回答:“阿正的手没关系的,就算残废也没关系,能活着,阿正已经充满感激。只是求你,别再割血给我治疗,对于我这样一个人,真的不值得。”他的话音,不管有多沙哑,总有一种很稳很实沉的感觉。
  他竟然反过来安慰我?原来他怕我再割血,所以才想方设法避开事实,不想让我知道手不好使了,就算残废也没关系吗?面前这个浑身是伤的瘦弱的人儿,我忽而觉得他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坚强。他的心里,似乎永远装的是别人
  我对他安慰道:“我昨天血用得差不多了,想割也割不了了。你放心,不用割血也治得好,你这几天好好听我的话,接受治疗就好。”
  阿正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他哽咽道:“昨天你已经很累了,不用再担心我,我其实很好,这些伤,其实不用处理,也能好。”
  真是不大会说话的人,话语里不带多余的修饰,但是却莫名让人感觉到温暖,这样的阿正,并不像一个伤者,反而像是一个照顾伤者的医者。
  阿正,其实很想让人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很流水账,没有正文的大起大伏,主要是写细节。不过这个番外有很多新的人物出现,写点小夫妻的甜蜜生活。

☆、  【番外】不爱之爱(4)
  阿正跪在地上也痛得有点颤抖,我和老太太还是让他坐在床上。老太太拿了勺子来,我将面用筷子夹住,让其弯卷着落在勺子上盘成一团,再喂到阿正嘴里。阿正大概没有被这样喂过,显得有些羞涩不安。
  这个土方法似乎只是针对三岁以下的还不会用筷子的小孩,但我五岁的时候还在用。我从小流浪街头,不会用筷子,才被师父领上山修行的时候就是这样吃面的。吃面这种事说来很蹊跷,其他的食物似乎都可以用勺子代替,只有面不行。可老太太今天偏偏煮了面,也就只有这样让阿正吃下去了。
  阿正也是饿坏了,吃得很快,我喂人也没有什么经验,见他吃得快,也加了速度。后来连续几下喂食把他噎住了,他呛了一呛。老太太在一旁着急道:“姑娘,别这样,慢点,再慢点,让他吞下去再喂。”
  我不喜欢被人说做得不好,就算是善意的劝阻也让我不爽,但老太太毕竟好心收留我们,我不敢得罪,便把问题推到阿正身上:“看你,没被人喂过吧,吃东西都吃不好,吃得那么急,又不是不让你吃。”
  阿正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阿正知错,以后不敢了。”从而又把头低低垂下,“我给你们填麻烦了,对不起。”
  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好吧,我后悔了,他愿意捱我也不愿打了。阿正是当真觉得我嫌弃他,或许是因为手残伤心了?我说出话又后悔,想起来,我一直是这种坏脾气。若不是遇到阿正,可能还真好不了。我忙缓和气氛打哈哈道:“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道什么歉。好好吃就行了。”
  老太太忙心疼劝道:“乖孙子啊,你不要着急,隔两天就好了。这种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坚强了。”继而又痛苦感叹道,“这么坚强的好孩子,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下这么毒的狠手啊?就算是奴隶也不能这么整啊,这亲生父母看到了,是要心疼死的。”
  老太太大概是昨天帮他穿衣服时看到他一身的伤,才能发出如此的感叹。想起来我真是个粗心的人,竟然让老太太去帮他换衣,这样不让她识破阿正是奴隶都不算数。可是,老太太提起阿正的父母……但她怎么知道就是阿正那十恶不赦的老爹下的毒手呢?阿正听到这话定是要伤心了,我小心观察了阿正的表情,阿正并没有表现出我意料的伤感,而是咧出一丝带有讽刺意味的苦笑:“是啊,若是爹娘看到我现在这样,定是要伤心的。还好,他们都看不到了。”
  我突然懂阿正的意思了。他母亲见他这样自然是要伤心的,千刀万剐的王爷见他逃出去过正常人的日子,也是要火冒三丈的。那时候我才隐隐约约慢慢发现,阿正对王爷赵责的态度,一直是鄙视加不屑。说起来一个低贱的奴隶会鄙视位高权重的王爷,实在是有点离谱。但我一开始就该想到,他能在当奴隶的时候对王爷当面说出“丧尽天良”四个字,得该多有傲骨的人才能说得出来。或许,他内心深处的评判人贵贱的标准和郑大人一样:“权利和金钱不决定人的优劣,只有人品才能决定。”但是,世俗这种东西,让他必须去面对自己低贱的身份,必须被逼着去服从。
  他的傲气,似乎只有见过郑大人的我能猜得出来。我第一感觉没错,心高气傲到不屑于去争辩的地步,的确是对阿正准确的形容词。
  和他慢慢相处我才知道,阿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很复杂。我对他的整体评价,似乎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真正内心丰富的人,一天两天是看不出来的。阿正是内敛谦虚的人,最开始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他很蠢钝,但慢慢接近,你才发现阿正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丰富而美好的世界。包罗万象而熠熠生光,这样的人,让浅薄而单纯的我更想接近学习。
  我又喂了阿正几筷子,见阿正的胃部渐渐鼓起,饥瘦的人由于长时间没吃饱过,比一般人更容易饱。一饱起来肚子就涨涨鼓鼓的,让人觉得是吃了很多。其实不然,那只是因为太皮包骨,导致胃只有一点东西就鼓得厉害。我住了手,他的手没修复完整,胃自然也没有完全修复好,不能顺利消化。更何况是一个长期忍受饥饿的人,本来胃就不好,又被弄破了胃,就算是小心起见也不能多吃。我向老太太解释道:“这几天他不能吃太多,先养养胃,不能操之过急,吃一碗面就行了。”阿正微笑着向我点头,虽然饿,却并没有贪念那点食物。想起来,他上次在我家饿得要死,也忍住饥饿没有向我讨过食物,甚至我问他还吃不吃的时候他也拒绝了。他大概是要面子胜于一切的人吧。
  老太太皱眉:“你看他这么瘦,吃这么点怎么能养好伤呢?”
  我笑着解释:“养身体在于精不在于多,这几天他得吃些有营养的,睡在床上不要活动,体力消耗不大,伤才能好得快一些。要养身体,最好是去油的鸡汤,能养胃又能补血。婆婆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去村里逛逛买一只鸡回来。等我找了钱回来一定还。”
  阿正听到补血两个字,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老太太忙说:“都是一家人了,别提钱不钱的。你在村里不熟,我一会便陪你去买鸡。”
  我忙客套道:“我们受您这么大恩惠本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以后像这样,家里的家务我全包了。我练过武,力气大,粗活细活都能做。就让我好好孝敬您。”
  老太太点头道:“真好啊,我家里不仅有了孙子,还有个孝顺的孙女,真是老天给的福气。”
  我转而嘱咐阿正道:“我们出门的时候,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能不动就不动。伤口裂了处理起来很麻烦的。”阿正连连点头,接着我整理好了衣服便出了门。临走前老太太让阿正睡在床上好好养伤,并把水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让他渴了可以方便喝到水。她说她只走一会儿,让他不用急。老太太对阿正,真像是对待几岁的小孙子一般,让我觉得有些过了。但阿正这么多年没被人疼爱过,被这么爱护一下又何尝不可呢?阿正对老太太连连感谢,感谢的话多了,说话也不利索,感激的眼神渐渐带了些泪光。我兀然觉得温馨无比,然后,还有一些羡慕。我突然也想躺在床上,有人给我喂饭什么的。从小到大,我身体一直很好,连小病也没生过,从来没被人这么悉心照顾。
  看着老太太对阿正的嘘寒问暖,我开始有点怀念教我用勺子吃面的师父了,一年多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好不好?经过时间一沉淀,一些不满和叛逆最后都变成了思念。就连整天嘲笑我傻愣呆的师兄姐们我渐渐也觉得他们可爱。和山下复杂的人事和冰冷的人心比起来,山上的一切变得如此单纯而美好。
  还好,阿正和老太太也是很善良美好的人,我想,我能和他们处得好。
  总的来说,我很想要一个家的感觉,一个不需要任何算计也能生存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细水长流的小温馨中

☆、  【番外】不爱之爱(5)
  我和老太太匆匆收拾收拾出了门去买鸡。老太太出门后才慢慢问我,问阿正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被伤这么重?当时阿正在场,她大概是怕问了让阿正伤心,所以现在才来问我。
  我皱皱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答道:“他虽然是奴隶,但正义感太强,看到其他奴隶被欺负会打抱不平,所以才被他的主人忌恨,把他伤成这个样子。他那主人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以儆效尤吧?”
  老太太连连叹气:“这孩子,太可怜了,”转而又问,“那姑娘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我噎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刚刚还说和他是私奔而来,那不就是情侣?但实际上我和阿正还没到这种程度。也不对,或许已经超过那种程度了吧?白痴和郑大人不是做了几千年的夫妻了吗?前辈子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但有时候不自觉就会往上面靠。现在想来,阎王府那群小鬼一起哄,我有时候还真不自觉把自己当郑大人的白痴老婆,然后,有时候甚至把自己当成是阿正的老婆。
  怎么回事?不是还没结婚吗?自己把自己当老婆处理了?我对阿正,真的有那方面的感情吗?还是把自己自动放入了白痴的老婆角色中,其实与感情没有关系?但白痴和郑大人之间不也没有爱情吗?
  夫妻之间,到底是种角色的联系,还是感情的联系?
  正在犹豫怎么回答的时候,忽而听到一个放肆的女声:“哎呀,这不是郑老太太吗?这么漂亮的丫头是谁?”
  我知道当然是问的我,老太太忙答道:“这姑娘是我孙子的朋友。”
  旁边的大婶忙咋呼道:“哎呀呀,这姑娘好孝顺啊,这么远也来跑来孝敬您好人家。姑娘长得美,又孝顺懂事,可惜你家那孙娃儿短命,没这个福气。”
  “没有没有,”老太太呵呵而笑,“我孙娃儿已经回家了,就是这位姑娘救回来的。”
  几个村民一听马上高声惊呼起来:“您孙子回来了?!这是大新闻啊。”
  几个村民听到声音,把我们围了起来,纷纷关心道:“恭喜恭喜啊,看来您吃斋念佛,一定是感动了佛祖,把您孙子送回来了。”
  又有几人岔嘴:“好人终有好报,您看看,孙子回来了,还带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您以后就享福了。”
  一个特憨厚的老大娘道:“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要庆祝一下,不如这样,今晚我们家设宴,你带两个孩子来我们家吃一顿。”
  老太太礼貌摆手:“不必不必了,我孙子他受了烧伤,需要在家里静养,不能随便出门。等他伤好了,我们一家子再来你们家探访。”
  大娘有些感叹,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慰道:“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继而又靠近老太太几步,瞅了我一眼,附耳对老太太低声道,“我说啊,这姑娘虽然是个做那种不干净生意的,但毕竟对你孙子用心啊。而且你那孙子现在已经烧伤了,总得留疤吧,能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真是不错了,你就别反对,认了吧。”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我天生听力好,那大娘虽然有心避过我,但还是被我一字不哪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做那种生意的,为什么我才来四川一天,我做巫医的事都被人知道了?老太太传得还真快。
  好吧,郑大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是连想都不敢想了。就连那叱咤风云的白痴,见了他也要下跪,我才不会去嫁一个我必须得下跪的丈夫。现在……我连阿正都配不上吗?我不就是个巫医,又没做坏事,搞得老太太这么勉强,用得着这样吗?
  那些村民跟老太太寒暄了几句,我心里憋着闷闷一口气,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那些村民招呼打够了便自动散开了,我和老太太继续往村边走,我也是个有傲气的人,既然勉强,我也不会不要脸倒贴上去,干脆解释道:“我可不是阿正的媳妇,和他也不是这种关系。我和他认识也不久,这次救他,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太太呵呵一笑:“刚刚你不还说要当堂客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我嘴硬道:“我就是开玩笑而已,没当真。”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
  “这玩笑是他先开的。”我赌气先说了一句,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该不是在开玩笑,临死的话怎会是戏言?倒是我说了这些话,即使是戏言他也会当真吧?且先不论做的承诺在阎王府有记录一说,就说阿正被毁容一事,毕竟事情因我而起,他这样子是讨不到老婆了,我是不是该去为此负责,嫁给他?但现在在众人的眼里,就算他毁容了,他现在的身份,我这种巫婆嫁给他,还算是委屈他了,要不然他有更好的。
  他以前当奴隶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麻烦事,我嫁给他无论如何是下嫁。可现在,我喂饭喂快了也会被指责,他永远就是受委屈的一方。若他是奴隶,我能给他喂面已经是巨大的仁慈举动了,哪里会有人指责快啊慢的,更不会因为我绑了他一下手腕就责怪我狠心的。
  我隐隐约约希望阿正继续当奴隶,这样我能在他面前享受某种优越感。但是,我又希望他不要当奴隶,我希望他能堂堂正正做人。这心理矛盾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脑子不够用了。我看着周围有些寂寥的风景,深呼吸了一口,想这么多或许没有什么好处。有些事放在一边会让心情轻松很多。
  老太太忽而又问了一句:“姑娘啊,婆婆知道你是快人快语,心肠好,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该说他没用啊。他表面不说什么,心里难受啊。”
  我不服气:“他以前被人骂得可凶得去了,哪有这么脆弱?”
  “别人骂他还好,可是我见他很在乎你,你说的话份量当然就不一样了。身体不好本来就容易被嫌弃,现在他身边没有什么亲人,就只有我们,就更怕被抛弃。婆婆的父母死得早,被送去婶婶家寄养。我有一次生了重病,医药费太贵他们不愿意出,后来偷偷听婶婶谈话,她说要把我活埋了,免得再浪费粮食养一个没用的病人。后来我撑着病拼命去干活,她们才饶了我,后来我的病也好了。但是那种被人嫌弃的感觉一辈子都记得。”
  我听着徒然有些心酸,也有些后悔。我几乎没生过病,后来上了山跟了师父学医就更生不了病了。我向来自强,从来不按别人脸色行事,也不会讨好别人。若别人真嫌弃我,我也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思想大步走开。怕被嫌弃这种思想,我其实真不能理解。阿正一个大爷们,也会怕被嫌弃吗?
  老太太似乎也感觉到了我心情的杂乱无章,转移话题道:“村西的老李养了很多鸡,拐个角就到了。我等会去问问有没有鸡可以卖给我们。”
  我突然想起刚刚那大娘说老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疑惑道:“婆婆,其实这种事交给我就好,您是吃斋的人,沾不得血。”
  老太太淡然笑道:“好娃娃,听婆婆说啊,有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周转。我虽然是信佛之人,但是现在是救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再说我们可以看看有没有自然死的鸡,这样也能少造些孽。信佛的人不打诳语,但是现在是为了帮阿正,我们也必须说他是我孙子,你懂其中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是修道之人,也不能杀生,也是我们修行的戒律之一。但是救人的时候很多事是不一样的。
  我们来到老李家,刚刚运气好,他家的鸡刚被黄鼠狼咬死一只,老太太喜道:“你看,三尺头上有神灵,我们心里坦然,连神都在帮我们。”
  我心中有些安慰,有些事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生,水到渠成,像是被一只透明的大手所安排一般。不信神的人会觉得奇妙,信神的人便知道是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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