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悲伤流放》第24/56页


  龙天佑想亲吻她咬得发红的嘴唇,亲吻她宛如花瓣的脸,抚平她愁苦的眉心。想得心都碎了。深秋的冷风吹过来,带着点点微凉的雨,他的四肢冰冷,可心是热的,这种微颤的冰冷的快乐,会不会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折磨他一辈子?不死不休?
  几个弟兄要送他,被他一脚揣回去了。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回到家里,打开所有的灯,整个公寓富丽堂皇,明亮的如同白昼,却是空的。
  他坐在地毯上,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一块神奇的屏幕,可以沟通过去和现在,那里正播放着他和飘云的风云变幻,点点滴滴。
  龙天佑不禁问自己,隋洋得了她的人,柳寒城得了她的心。他们二一添做五将她瓜分了,利益均沾,各得其所。你惺惺念念的望了这么久,护了这么久,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难受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你究竟得到什么了?除了满腔的空虚和一室的落寞。你还有什么?
  脱光衣服躺在阳台的藤椅上,那里有她的气息,仿佛在拥抱他。那是思念的味道,那是绝望的味道,那是为了一个人心力交瘁魂魄不齐的味道。
  受伤的手臂缝了十几针,麻药过去开始疼得钻心,是在刚才的肉搏中被那壮汉用军刀刮的。不过对方伤的更重,被他用椅子砸断了脊椎骨,这辈子是废了。本来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却闹出这么大的场面来。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最后他自然赢了,可事儿做的并不体面。龙天佑知道今天是自己理亏在先,动武再后。可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恃强凌弱,成王败寇。不必他出面,自有人替他圆润其说。暴力和金钱就是一切,弱肉强食,不无道理。
  龙天佑疲倦的闭上眼睛,不愿再想下去。一个危险的想法,在那浓厚的黑暗中,在那惨淡的月光下,在那寂寞裸露的废墟上,渐露狰狞。
  闭着眼睛,满心满脑都是她的影子。睁开眼睛,望着满室的记忆,一个转身,便是思念。
  走进浴室,让冷水兜头浇下来,男人在战栗的冰冷中得到瞬间的快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息,他深深的呼吸,让嗜血的快感渗进每一个欲望的毛孔,呼吸,再呼吸……忽然笑了,冰冷惨烈的像只受伤的兽。这世间的路,从来就不只一条。旁门左道,剑走偏锋,才是他这种人的拿手好戏。
  千万粒水珠落下来,闪着银白色的光,软软的,溶溶的贴着他。不可抑制的快感就这样爬满全身,那不是水,是飘云的嘴唇。男人在冰冷的空气里听到自己清楚镇定的声音:
  “别怪我,既然你不愿意过来,那就只有我过去。”
  他要她,已经毋庸置疑。总有某种方法,过程可以暴力,可以温情,可以强取豪夺,也可以心甘情愿。

  第二十五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记得我对你说过,这是《诗经》里最悲哀的句子。
  上班后,飘云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过去的时光仿佛一场袅娜绮丽的梦,被她封印在记忆的流放地,只有看到手心那道宛如掌纹的伤疤时,她才会恍惚的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风云岁月。
  高三二班在短短一个月内,辉煌得气跑了三位语文老师后,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飘云的回归。蒋逸那小子最会显摆,在上课前,竟然含泪送了飘云一束红玫瑰,卡片上写着:俺想死你了,逸。
  下课后,飘云出门前将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气得那傻小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像早年的台湾癫痫派小生马景涛那样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白雨菲一直没有来上课,飘云去看过她几次,她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谁都不见。她奶奶是个干瘦的老人,看见飘云只知道抹眼泪,大骂雨菲的父母没有良心,凄凄哀哀的抱怨自己苦命。
  飘云被这个小老太太哭得头都大了,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压抑得能把人逼疯。她开始为雨菲的精神状况担忧。
  打电话给文惠,问她能不能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文惠听了只是叹气,说这种情况心理调适恐怕已经没有作用了,还是带她去看看专科医生吧。
  飘云蒙了,问,什么专科医生?
  文惠说,神经内科,你的学生可能已经得了抑郁症,要抓紧时间,这种病拖的越久,危险越大。
  飘云放下电话后,久久不能言语。
  第二天把情况跟雨菲的奶奶一说,老人一下就激了,大骂飘云胡说八道,死活不让孩子去。
  飘云满脸堆笑的耐心解释:“您先别急,这精神有了毛病,就跟发烧感冒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看看专科医生,对症下药,很快也就好了。这病就怕拖,时间久了,恐怕要耽误了孩子。”
  老太太淬了一口,睁着一双镶满皱纹的青光眼,把飘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梗着脖子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非得把俺孙女埋汰成精神病,你才满意是不是?告诉你,俺孙女没病。你不要血口喷人,当心俺告你诽谤。”
  飘云真是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谁能来救救老人这顽固得像榆木疙瘩似的脑袋?
  她还想说什么,可老太太转身回屋去了,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一人高的大扫帚,把她当成“四害”扫地出门。
  飘云没有办法,只得把雨菲留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如同把一个定时炸弹扔进高温火炉。
  她知道,这很危险。让创伤自生自灭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心事不会自动消失,只是貌似离去,时刻准备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卷土重来。
  这是她在无数次心灵历练中得来的切身体验。时间一点点过去,饱受煎熬的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毁灭。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有一再登门游说,可任凭她银牙咬碎,好话说尽,老太太就是不松口,最后干脆闭门不见。
  事情也只好搁置下来。
  十月中旬的时候,学校期中测试,寒城遥遥领先,考了学年第一名。飘云比自己拿第一还高兴,兴高采烈的要带他们母子去城里最好的烧烤坊庆祝。
  寒城嫌贵,怎么都不肯去。
  飘云于是挑着眉毛说:“你当我是为了你?能考这么好的成绩,柳阿姨的功劳比你大,我是为她庆功。”
  寒城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城市虽小,但由于是朝鲜族的聚集地,所以当地的烤肉是出了名的地道。整个餐厅弥漫着烤肉浓郁的焦香和酱料的辛辣,让人口水横流。
  餐厅也布置非常讲究,老板是个机车爱好者,几辆帅气又拉风的“哈雷”,分散在餐厅的各个角落,墙壁上挂着赛车照片,还有各种比赛的奖状。
  三人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坐下,隔着落地窗,能看到街市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闪闪发亮的车灯,真真的万丈红尘,繁华盛世。
  服务小姐摆上正宗的韩式烤盘,盘子周身是用纯钢做的,中间镶着石板,把手上刻着四个粗犷的汉字“身土二不”。飘云不知道什么意思,寒城解释说,就是汉语里的“故国难忘”。
  飘云点了一大碗牛腱子肉,烤鱿鱼,烤排骨,五花肉,还有蘑菇,酸菜和豆腐,一盘盘叠床架屋,煞是热闹。
  寒城的妈妈见飘云意犹未尽,赶紧说:“够吃就行了,别浪费。”
  飘云笑,扬着钱包骄傲的说:“阿姨,我刚发工资,衣袋里鼓着呢,您不用给我省钱。”
  寒城瞟她一眼,故意拔高嗓子怪声怪气的叫道:“服务员阿姨,再给我这个正在发育中的祖国花朵来盘烤大虾。”
  周围的客人被他逗乐了,纷纷侧目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有意思。
  飘云恨不得一口咬死他,转过脸,对正在下单子的朝鲜小胖妞说:“你看他那身高就知道营养过盛,再来盘虾米就成。”
  餐桌上,三个人谈笑风生,气氛很是愉快。
  飘云兴奋的说,寒城如果能一直维持这么好的状态,考个北京的名牌大学一定没问题。
  寒城的妈妈只是笑,嘴角微扬,朴素的衣物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温婉优雅,天生的美人胚子。
  一餐饭结束,飘云叫服务小姐买单,顺便把剩下的吃食打包拿走。
  那个朝鲜小胖妞走过来,恭恭敬敬的说:“您的单子雅间的客人已经付了,请问还需要打包吗?”
  飘云一愣,转过脸看了看外面,隔着绿色的落地窗,龙天佑那辆银灰色的跑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像只蛰伏的鲨鱼停在了外面。
  她对服务小姐笑笑,爽快的说:“当然打包,顺便来盘烤虾。”
  小胖妞心领神会的走了。看着寒城母子疑惑眼神,飘云解释道:“一个朋友,以前欠我顿饭。”
  回家的路上,飘云独自对着夜空发呆,显得心事重重。寒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跟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飘云发出一声绵延的叹息,他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头一次见她如此沉默,她以前有事,是从不瞒他的。
  飘云看着寒城清澈的眼睛,笑了笑,温柔的说:“寒城,抱抱我。”
  “现在?”他们正在马路上,过往有无数的车辆和行人,这在以前是绝对的禁忌。
  “对,就是现在。”飘云需要某种力量来支持自己,不是毁灭,就是拯救,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他们不过咫尺之遥,中间却隔了无数的劫难和尘煞。只有触摸彼此皮肤和血液的温度,才能知道,幸福曾经离他们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可以看到它甜蜜的纹路。才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觉,哪怕骗骗自己也好。
  寒城抱着她,旁若无人,璀璨的华灯,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过是他们的背景。他们深情的拥抱隔开了眼前的灯影摇曳,隔断了曾经的铅华岁月,将世界隔成了一座空城,只听到耳边的风猎猎的奔驰在浩瀚的苍穹之下,风尘之上。盛世繁华如同红颜身上的纤纤美服,一簌簌的抖落。
  飘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寒城几乎抱不住她。她柔声的轻唤:“寒城。”
  寒城轻轻的嗯了一声。
  飘云又唤:“寒城。”
  寒城笑了,把她抱得更紧,温柔的说:“不要怕,相信我,等我再长大些,变强些,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飘云抬头看着他,眼眸清幽如水,却是喟然一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记得我对你说过,这是诗经里最悲哀的句子。生死离别,那都是自然的事情,不由得我们做主。可是我们偏要说,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好像自己做得了主似的。你说,这算不算黄粱一梦,自欺欺人?”
  寒城搂着她的肩膀往前走,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从来就不是这么悲观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愁云惨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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