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故事》第39/156页
李慕和道:“这要有证据的,不能平白入人之罪!”
罗奇道:“我当然不会冤枉你们,我已经抓住了你们的同党,取得口供在此。李将军,那两个人身上还带着你派他们办事的手谕,因此可别推说不认识他们,而且别人也可以证明他们常在你家里出入……”
李慕和怔住了,这时候他也知道无可抵赖,苦着脸道:“罗公子,你既然提到了他们,也取得了口供,当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罗奇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有很多身份,但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就是孔雀教徒。前一阵子在土尔扈特的杀人掳劫事件,他们都有份,而且李将军也知道此事的。”
连乌克明都瞪大了眼睛叫道:“什么?慕和,你知道那批人全部底细?”
李慕和低下了头,罗奇冷笑道:“人家是预定要接你这个将军缺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慕和叫道:“别的都不说了,反正通匪的事,你们不能乱妄加在我头上。”
罗奇冷冷地道:“我不会乱加罪名,只会搜集证据,一起呈报京中,那要看你背后的主子是否肯为你出头说明了。假如他绝口否认,李将军,你这个通匪的罪名就无可推脱了,只怪自己认人不明吧!”
李慕和脸色如土,低下了头,他也明白,忠王爷为他出头解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土尔扈特打起孔雀教徒名义,杀人掳国的罪名是无以轻恕的,牵上了准倒霉,连忠王爷自己都担待不起,此举原为整垮乌克明的,计划也是在他家中订定的,原本是十分机密,万无一失的一条好计谋,照乌克明的平素习性,也一定会上当的。
只是半路上杀出一个罗奇,这家伙太精明,一下子把什么都查清楚了,这下子恐怕忠王爷自己都要完蛋了。
李慕和那批人都下了狱,迪化城中又杀了一批孔雀教匪,使得人人胆为之裂。
乌克明把一切证据都搜齐了,连同奏章,都派遣急走,秘密地送到了京里。
罗奇自己却带了沙漠鼠沙老五,胡狼郝方,悄然地来到了博克达山下,那儿离迪化只有一百多里路,附近只有一个较大的城镇,叫做远板城。
李慕和的军队就负责驻守此间,而且还设了个流站,把为数近千的流犯放在此做苦工,盖碉堡。
那是很苦的工作,每天从博克达山上把大石块凿成较小的石块,用驴马驮下山,再用车子运到远板城中来,建造碉堡。
流犯是在内地犯了重罪的,充军到边站来做善后,每人的刑期十年八年不等。那比监禁还苦,烈日、风沙,从早到晚,不得休息,很多人死在边疆不得回,所以古诗上有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句,就是指此而言。
但是也要看各人的境遇而定,有些犯人原本是做官的,因贪污案发被判了流罪,本身既有几个钱,同时也有一些戚党朋友人情照顾,到这儿来虽也是吃苦,却比别的人舒服多了,他们可以担任监工或是文书缮写的工作,不必冒日晒吹风之苦,有人还从内地带了家眷,住在大营附近,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可以回去跟家人相聚,这当然要花点钱,也是营官和士卒们的外快收入,不合法,但习之已久,也没有人去多管,这究竟是做好事。
这些有家属的人,多少还会为同营的难友们带点吃的东西去打打牙祭,或是分一两件穿不完的寒衣给他们……
对方要乌克明将死者的棺木送到博克达山,这使罗奇很感兴趣,博克达山上一片荒凉,没有地方可住人,只有监工的几个营寮,由兵卒们轮流戍守。
贼人的巢穴不会设在山上,那就一定是在不远的远板城中,那个寨子里人流复杂,有汉人,有旗丁,有流犯的家人,有维吾尔人,高萨克人,甚至于还有蒙古人,西藏的土蕃人,和西康的康巴人。大部份人在这儿做生意,也有些人则是莫明其妙地生活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寨子的人口还真多,聚集了不下上万人,当然,将近五千名驻军和千余名流犯还不计在内。
人多,族繁,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风俗,此地的治安也就很乱,边疆的蛮夷之人是不会守法律的,何况他们又都是好勇逞狠已惯。
人数最多的是汉人,但汉人最不团结,最怕事。
虽有驻军,但是驻军只管镇压犯人,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事情特别重大,否则切忌插手民间料纷。
所以这个地方,也成了没有王法的地方。
但也不是全无法治,尽管打架的事常有发生,偶而也会有杀人的事件,但是只要薛大爷出来说一句话,天大的事也会平伏下来。
薛大爷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大侠客,他在远板城中只是一个混世面的土流氓,他包赌,包娼,凡是赚钱的生意,他都插上了一脚。
不过,他有一项好处,就是待人处事绝对公平,包括对他自己的手下在内,两造起了纠纷,他一定问明曲直,然后作个公平的处置,假如理屈的是他的手下,他也一定公正地施以处分。
所以,他的手下在远板城中都是规规矩矩的,他开设赌场,但绝不玩儿假,不设局骗人,他手中有几个好角色的头号郎中,但他不用这些郎中来骗人,只是用来防止别的江湖骗徒在此坑人。
他开设娼馆,绝不逼良为娼,也不会剥削那些可怜人,他还开了两家当铺,再贵的东西,他们也收得下,但是穷人拿件不值钱的东西上门,也能周转个几钱银子救个急。薛大爷在远板城做的不是好事,但也不干坏事,所以在远板城提起他来,倒是敬他的人多,恨他的人少。
薛大爷大名叫薛交,有个外号叫九头狮子,他本人长得倒像是头狮子,不过只有一个脑袋。
这么一号人物,当然也是罗奇注意的对象。
以前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薛交在远板城能够立足真是奇迹,远板城是以台站为主,是因为军队在此监管流犯才成立的市镇,照理该是军队在此作主才是,怎么会让薛交这样的人坐大一方呢?
直到主管此间的副帅李慕和出了问题,罗奇心中多少也有了个底子。
所以,他也来到了远板城,沙漠鼠和郝方则早来了三天,他们都住在城中的一家集成客栈。
这家客栈也是薛交开的,设备很不错,不但房屋高大整洁,而且还附设有酒楼,烧的菜不比内地差,只是价格贵得惊人,不过也难怪,除了牛羊肉之外,猪只鸡鸭菜蔬鱼,都得从内地运来,加上了运费,贵也是应该的。
罗奇却不怕贵,他们三个人住了三间上房,还带个小小的院子,叫了一桌酒菜,在罗奇的屋子里。
沙漠鼠首先报告道:“头儿,博克达山上住了几个老兵,和几十个无眷的流犯,白天凿石头,晚上在山洞里睡觉,没什么可疑的……”
罗奇道:“是合在一处住着吗?”
“不,分成了五六处,因为一处取不出那么多的石头,哦!对了,还有十来个石匠也住在山上。”
“每一处你都去过吗?”
“我借着找朋友为借口,每个地方都去转了一下,结果却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山上没有其他的居民了吗?像猎户什么的!”
“据说是没有?”
“怎么讲是据说呢?”
“山太大了,我无法入山去找,只能向山上的流犯和老兵们打听,他们没看见有别的居民了。”
罗奇回头向郝方问道:“老郝,你打听薛交,又有什么线索呢?”
胡狼郝方大口喝了碗酒,然后才吐气道:“这王八蛋看来满身是破绽,却又拿不着一处真正的破绽。”
“他的破绽在那儿?”
“他那个地方养了几十个人,有的是有名的人物,有的是无名的高手,这些人个个都足以成为一流好手,却会窝在这个地方,捧着他当皇帝。”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的势力了。照理说,他在这儿打天下,大营中的营官们绝不敢得罪的,可是他就是不吃这一套,有五六个营官在他的赌场里欠了赌帐,他毫不客气地要他们写下欠据,按月讨利息,一分银子都不肯少。那些旗丁们在内地都是张牙舞爪,无法无天,只有在此地,一个个规矩得像孙子一样。”
罗奇一笑道:“他只要搭上了李慕和的关系,就可以做到这些了,这也不出奇。”
“问题是他连李慕和的帐也不肯卖,李慕和的姨太太的兄弟,在寨里闹事,叫他派人抓了去,李慕和派了个副官去讲情,他也是不讲面子,硬把人家打了四十鞭,抽得遍体鳞伤,才将人抬回大营……”
“他有权利私刑打人吗?”
“虽是私刑,却很公平。原因是那家伙仗着李慕和的势力,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平时抓不住证据,倒也无可奈何他,那天他当街调戏一个良家妇女,叫薛交碰上了,那一顿鞭子打得大快人心,李慕和虽然生气,却也没法子。”
罗奇点头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颇有来头了?”
“应该是如此吧?否则不可能把李慕和吃得死死的,但是薛交这王八蛋却又不像干密探的。”
“何以见得不像呢?”
“他手下的那些人大部份都是在别处闹了事的,好几个都是鼎鼎大名的江湖人,他收容那些人已经迹近招摇了,还能够办事吗?”
罗奇道:“事实上人家办得很秘密呀!要不是你仔细去打听,我们连这么一号人物窝在这儿都不知道。”
郝方道:“头儿是打算要动他了?”
“那倒不一定,要看他是否惹上我了。”
“头儿,要动他可不简单,他本人的高低不知道,但是他手下的那批人,声势也颇为惊人。有人估计过,祁连山中最大的黑道垛子,鹰愁涧大寨,实力也未必及得上薛交,在远板城,要跟薛大爷作对,等于跟全城的人作对,人人都会咬你一块肉。”
“薛交在此地如此得人望吗?”
“头儿,是真的,大家确实很拥戴他,在这儿赚钱容易,不缴粮、不纳税,人人守规矩,没人受欺负,不管在外地犯了多大的罪,只要来到此地之后不犯事,没有官人会上此来抓人,城里有好几户,都是在内地背着巨案的积年大盗,在此地落了脚,居然都置业成家起来了……”
“在这个鬼地方,有什么业好置的?”
“在这儿可以把脏物正大光明地卖掉,薛交在此地开的当铺就专做这种生意,他们估价很公平,差不多可以给足到两成的价格……”
沙漠鼠叫道:“什么?给到两成价格还算是公平?”
郝方看了他一眼笑道:“老沙,你没干过这一道,不晓得行情,一般收脏都是出一成的价,他们给两成,已经是高出一倍了,反正这些货物都是不要本钱的,卖多了多赚,卖得再少也不亏本。薛交在这儿以高一倍的价格,敞开门户收脏,而且还能保护他们在此地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