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第37/375页


  丫头甚是心喜,暗暗想:“怪道那庾二爷会送那架什么绿绮给姑娘呢,难不成就是看出我们姑娘会弹得这样好?”
  马车驶过街巷,头前跟车后都有骑马之人随行。
  一直到了冯家门口,马车才停了下来,一个随从上前敲门。
  平儿在厨下闻声,出外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不认得,另一个却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
  平儿看的一愣:“你、你是……”
  她的记性不错,当即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之前在珍玩阁内,跟着庾二爷的那个捧匣青年,只是不知名姓。
  青年垂眸看她:“我们爷到了。你们姑娘在家么?”
  平儿心头乱跳,看了眼他身后,却正好见到甘管事扶着庾约下地。
  “在、在的,”平儿语无伦次的:“不知二爷来了……我去告诉姑娘去。”
  正在这时侯,庾约抬手制止了。
  原来他从方才还未下地,就听到了淡淡的琴韵,这会儿院门敞着,那音调越发地清晰了。
  庾二爷扶着甘泉的手往门口走了两步,若有所思地倾听着里头传出的乐音。
  旁边甘管事本是要凑趣说一句话的,可见他这般神情,便忙又止住。
  此刻杨老太太因为听见门响,便走了出来:“谁呀。”
  平儿还没开口,庾约已经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一动,甘管事先一步进门:“老太太,身子康健啊。”
  “好好好,您好,”杨老太太有些懵,本能地露出和蔼的笑容应答,又问:“您是……”
  “我们是京内来的,”甘管事把自己的亲和发挥的极至,看老太太腰身不便,他就也躬着身低着头,笑眯眯道:“我们爷跟你们侯爷是故交,知道小容姑娘在这里,特来探望,并看看你们二位老人。”
  说着,两个侍从提着些点心补品等物送了进来。
  “是京内来的?”杨老太太受宠若惊,又看这个阵仗,越发惶恐。
  最后才在甘泉的示意下看到了进门的庾约。
  今日庾约穿了件青莲色的缎袍,腰间束着白玉连环扣带,他的衣袍向来都是暗色的,很少穿这种,气质竟跟先前迥然不同,越发的清雅风流,贵不可言。
  庾约缓步上前,清正的脸上透出几分和煦的笑意,微微低头招呼:“老太太,您好啊。”
  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这这、您也好……”只觉着眼前的人,竟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神仙一流人物。
  甘管事见她站不太稳似的,忙从旁扶着。
  平儿也上前来扶住了老太太,低低地说道:“老太太,这位是京内宁国公府的庾二爷。”
  “国公府的?”杨老太太更加惊呆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这这、贵客……外面冷,快请里头坐了说话。平儿,快叫星河儿出来……奉茶……”
  庾约的目光顺着琴音扫向东屋,温声道:“老人家不要忙,若是您受累,那我就不该来这趟了。”
  甘管事最了解他的心意,当即低低对平儿道:“扶老太太进门儿吧,也别去打扰小容姑娘。”
  平儿若有所觉,便应了声“是”,对杨老太太道:“二爷是来看望姑娘的,自然有话跟姑娘说,咱们先进去吧,我跟您细说。”
  甘泉跟平儿一左一右,扶了老太太进门儿。
  从庾约下车,进门到现在,那琴音一直没停。
  听得出,那琴韵还不算到行云流水的地步,调子有些慢,就像是在落指之前,那弹琴的人正在深思熟虑似的。
  可就算如此,在庾约听来,那有些生涩的乐调,竟透出一种别样的动人。
  他十万分不愿意有人去搅扰,不想打断这音调。
  眼见老太太进门后,庾约迈步入了门槛,目光扫过陈设简陋的堂下,便看向东屋垂落的帘子。
  平儿在安抚老太太,甘泉即刻上前轻轻地把帘子往上搭起。
  里头是个小套间,外头无人。
  最内的房间,门帘也是垂落的,琴音便从内淙淙而出。
  甘泉本想等庾约进内后,自己也跟着去搭帘子,但看着二爷的脸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此一举地跟着打扰。
  于是甘管事反而后退回来,向着桌边的老太太介绍带来的各色“礼品”。
  庾约缓步而入,目光扫过旁边的那架窄榻,一直走到里间门口。
  长指在那灰底儿小吉祥纹的门帘上轻轻一挑。
  满室流溢的琴音没了阻隔,迫不及待似地向他直奔而来。
  乐调将他围住在其中,庾约屏息住脚。
  他并没有立刻进内,而只是站在门口向内看去。
  炕上,一侧堆叠着棉被褥子等,炕内是封住的窗户,用微微泛黄的麻纸糊的。
  外头的天光照在上头,让室内的光线介于明暗之间。
  而窗纸上,贴着有点褪了色的红纸剪出的窗花,一侧是个喜鹊登枝的,透出几分古雅跟淡微的喜气。
  简衣薄裙的少女,披着件外衫,便端坐在窗户旁,小桌前。
  不施脂粉的素面,眉若远山,长睫低垂,透着无限娴静。
  她满头的青丝松松地用桃木簪子挽着,鸦青的发,雪白的肤,专注凝神的表情,整个人如美玉无瑕,明珠在室。
  星河面前放着本摊开的琴谱,她垂眸且看,素手且弹。
  庾约当然听出她的指法有很多的错误,比如右手的擘托抹挑勾之类都不算标准,左手的按音跟滑音时常出错。
  而且琴声十六法跟二十四况也大有出入。
  但偏偏她弹出来的乐调,竟是朴拙,天然,直扣心弦。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琴音。
  庾二爷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星河自己停了下来:“好像不对。”
  她自言自语地,看着琴弦,又看看那本琴谱,仍是没看到有人来到,而只是苦恼的:“这儿怎么都不对……”
  正端详着自己的手跟琴弦,冷不防身侧有一只修长的手探出来。
  就在她的小手旁边,那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在相并的两条弦上抹过,发出相似的一声,中指却极灵巧的摁过前弦。
  玉石交撞般的声音道:“这叫叠蠲指法,这个最忌急躁,你要先练抹,再练……勾……”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长指也缓缓而动,一抹一调,一勾一音。
  悦耳琴音伴着他的声调,更像是一首新奇的曲奏,说不出的动听。
  星河几乎来不及惊讶,就已经给那巧妙灵动的指法吸引,他的高明的指法跟解释的话,将她心里的疑惑豁然解开。
  直到庾约说完,星河才恍然如醒。
  她猛地惊动:“庾叔叔?!”
  庾约展颜一笑,微微转头跟她目光相对:“你练了多久?”
  星河的唇动了动,惊愕于他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又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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