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第39/107页
吴桂花脚下站立的这座城市叫东京城,这是一座她所见过的, 色彩最绚烂, 最缤纷的城市。在转出小院所在的巷子, 走入邻街街市的那一瞬间,吴桂花甚至无法形容她所看到的美丽。
街市里挤挤挨挨, 到处是售卖河灯和小吃的地方。
诚然, 吴桂花上辈子托儿女的福去过很多大城市,城市里随意一排霓虹灯,甚至一座广告灯牌都只会比这一排晕黄简陋的河灯斑斓美丽一百倍。
可那不是她的年代, 那也不是她的城市。
她的年代是板板正正的刘胡兰头,是宽大肥厚的蓝灰大褂, 是旧白色的劳保手套,最多一身红色的布拉吉。那身柱子哥送她的,说是花了一个月津贴的, 艳艳的布拉吉,她只穿过一次就被收了起来, 因为她是寡妇。山村里, 寡妇穿得太艳, 总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青春只有繁重的劳动, 日渐粗糙的手掌和晒红发黑的皮肤,以及随同这些附赠而来的市侩精刮。
仙女做不了养大四个孩子的寡妇。
当她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有足够的时间欣赏美丽的山河和城市时,她挺直的脊背早已打弯,她清澈俏丽的眼睛缩成了两粒黑色的小扣子, 她光洁的皮肤和顺滑的黑色长头发跟柱子哥一样,永远留在了那张黑白的相片中。
她的美丽好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已经凋谢。
而现在,她穿着大红曳地的长裙子,头上簪着浅紫色的小菊花,左边是微笑的柱子哥(?),右边是小象一样欢实的虎妹,用这双流淌着活水的黑眼睛打开了对这个世界的新认识。
那边黄衣裳红绶带的是兔儿爷,这里淡樱色透橙光的是八个角的薄纱河灯,那儿还有个戴紫蝴蝶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不再因生出白翳而浑浊,她的灵魂不用被困在日渐老朽的身体里腐烂。这一刻,她,她找不到任何话来赞美生活给她的馈赠。
这是一座她从没见过的城市,这所有的景致她都只在古画里见过,而现在,它们却落在她的眼睛里,活了过来。
但很快,吴桂花原谅了自己语言的贫乏,她也原谅了飘来的那句:“哎呀,你看那个女人,她可真丑。”
年轻小姑娘的无知刻薄,在这一刻听上去也意外的可爱。
吴桂花没戴帷帽,她知道这身大红大紫俗得吓人,尤其配着她这副红里带黄的尊荣,简直是丑之集大成者,可她就是喜欢。她甚至也喜欢那两个小姑娘指指点点地笑话自己,见她们走过去还回头盯着自己窃笑,吴桂花对她们大方地点点头,反而把那两个小丫头给看得臊住了。
吴桂花便微笑起来:看,姜还是老的辣吧!
“姐姐,要吃。”虎妹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一个小摊前面。
这小摊上架着两个油锅,一个圆胖胖裹着芝麻,仿佛炸的是元宵,另一个面扯成细长条,手一抖,像呼啦圈一样散开,好像炸的是馓子。
吴桂花站在摊子前边,跟虎妹一样,深深地吸一口气:太香了,闻着这个味儿就叫人流口水的香!
“老丈,这个怎么卖?”
“蜜馓十文一个,芝麻团儿五文一个。”
“一样来五个!”吴桂花爽快地报出数目:她现在可是身怀七十多两银子巨款的人,十文五文的,对她而言已经是小钱了。
吃东西还不怕花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吴桂花还没来得及体验,一锭碎银便已扔在案台上:“这一锅我们都要了。”
吴桂花抬头望去,见说这话的是个穿月白袍子,袍子下摆绣着仙鹤,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这少年浓眉大眼,原本也是俊俏的小郎君一个,但那抬起下巴,让人感觉这个人很难接近。
吴桂花看了看那人的衣裳:亮洒洒的,一看就很贵。
她去过宫里几个大人物的跟前,也勉强学会了分辨衣裳料子:比如就跟前这个小家伙,他这身衣裳搁到她上一世,怎么看怎么像印着仙鹤的窗帘布,说不定在这里就是哪里的织娘呕心沥血绣出来的绝版。
所以,她转过头去,决定等下一锅再说。
这少年很敏感,看见她的动作,立刻跟她对视了一眼,顿时被辣得眼皮一跳,忽然眼神一定:“徐侍卫,你怎么在这?大哥呢?”
“二弟,我在这。”应卓的声音从对面的小酒铺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在那酒铺中,还点了一桌的小点。
吴桂花克制住强烈的好奇心,慢慢回头:应卓还有个弟弟?他从来没说过这事啊!
那少年跟炸馓子的老伯交代一声,笑着去跟应卓打招呼:“大哥你今天怎么到这来了?想不到啊,芸豆糕,红豆卷,还有四色蜜饯……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吃甜食了?”
应卓看了吴桂花一眼,微微对她摇头。
吴桂花便明白,现在不是凑上去的时候,但应卓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弟弟让她对他好奇到了极点。
正好,酒铺外面是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子,吴桂花哄着虎妹,说给她捏个孙猴子(她前些日子为了让她出鬼母娘娘这个泥潭,给她讲了不少孙猴子),两个人站到了摊子跟前。
虎妹欢天喜地,一会儿说要给孙猴子一个红围兜,一会儿又说要给孙猴子加顶大斗笠,可忙坏了她和捏糖人的小贩。
吴桂花就站在一边,偷听那两兄弟说话。
应卓便又望了她一眼,很是无奈的样子。吴桂花厚着脸皮跟他笑了笑,应卓嘴角微微闪出个笑涡,笑问:“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今天中秋家宴,你不该同叔父在一起用膳吗?”
原来这是堂兄弟两个啊。吴桂花明白了。
窗帘布少年说:“本来是应该这样,可是宴席刚开始没多久,五弟说是吐了,父亲便丢下我们去看五弟去了。”
应卓顺势关心了几句窗帘布少年嘴里的“五弟”,吴桂花听来,这少年的父亲应该是个宗教极端份子,明明儿子病了该请医生才是,偏偏说是请了个什么道士要给儿子看病,这不是胡闹吗?
少年也觉得胡闹,他叫了一壶酒,给自己灌了一杯,道:“真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五弟又不是四弟,偶然生一次病,也值得请仙师来为他称骨,不怕太过折他福份了吗?”
吴桂花:“……”你说啥!
应卓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道:“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少年道:“我知道,你以为我傻吗?我这不是看这是大哥你,才跟你抱怨两句吗?至于别人――”
他目光忽然一寒,左右扫视一圈,正要看到吴桂花的时候,虎妹突然叫了起来:“哇,姐姐,你看孙猴子是不是这样的?”
小贩的手上,一只穿杏黄衣裳,围着虎皮裙的猴子正手搭凉棚,冲两人做着鬼脸。
吴桂花顶着脊背心的寒意,煞有介事地点评:“你是不是忘了孙猴子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如意金箍棒啊。”吴桂花作了个耍棍的动作,笑着拉虎妹半转了个圈,避开了直面那个少年。
虎妹恍然大悟,又催着那小贩赶紧给孙猴子做了个棒子。
吴桂花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少年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交替来去,直到她作出猴相跟虎妹说笑,他才转回头去,压低声音,不知同应卓说了什么,应卓皱起了眉头。
熬到猴子做完,吴桂花再不敢站在摊子旁边,催着虎妹取了芝麻团儿和蜜馓,两人继续往前逛去。
吴桂花不担心安全问题,一来,她跟虎妹现在都长得安全得很,除非贼人瞎了,她们才会被劫,再者,她早就看到了,应卓出门时带的几个侍卫,有好几个都分散在她俩身边,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她现在反而要担心自己一时脑抽带上的全部家产,免得不小心被哪家不开眼的小贼摸了去。
少了一个人,虎妹完全不觉得不对,她挎着吴桂花的手,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喝那个,玩得简直乐不思蜀了都。
直到远处的钟鼓楼响起鼓声,吴桂花方才惊觉:“都亥时了吗?”
随即,数声哨音中,一篷篷烟花在空中炸开。
街上的行人纷纷抬头看去,有人大声在问旁边的人:“那就是承天楼的烟花吗?真漂亮啊。”
“当然了,承天楼可是皇城的烟火,中秋节还不是最漂亮的,每年承天楼最好看的烟火都在上元夜,那才是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呢。”
“哇,姐姐,你听见了吗?我们上元节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这些烟花?”虎妹眼里映着那些烟火,眼睛瞪得大大的,舍不得眨一下。
“你想看还不简单,”吴桂花道:“今天晚上别跟我回去,这不就行了?”
这一回,虎妹没有急着反驳她。
她看了吴桂花一眼,眼里满是纠结:“可,我不回去的话,姐姐一个人在那,你不害怕吗?”
吴桂花正要答话,应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亥时已至,我们该回去了。”
第45章
虎妹最后还是留在了宫外。
这件事一开始当然不会顺利,但吴桂花让虎妹跟应卓带来的徐侍卫比了次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