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醉酒》第66/78页


  荣贵太妃出身乌孙族,手里有蛊药也不奇怪。
  皇后刚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担心再拖下去连后位也保不住…若他此时猝然驾崩,大皇子年幼登基,皇后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裕王这个眼下唯一的先皇之子依照礼制便会成为辅政大臣,更甚…主少国疑,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后此时,是等不急与裕王投诚了。就是不知,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清远伯府的意思…
  “既然这么在乎皇后之位,那朕便成全她!” 尉迟暄怒极反笑,吩咐宋诚道:“将这药给贾廉,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是。” 宋诚噤若寒蝉。
  “拟旨。” 尉迟暄尉迟暄把玩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冷面霜眉,不怒自威。声音不见起伏,徐声缓言道:“今,皇长子尉迟彦,天姿聪颖,仁慈豁达,恪尽孝道,品行端方,将来可为天下君,册为皇太子,移居东宫。布告内外,咸使闻知。钦此!”
  沈明娇寅时三刻才回到营帐,补了个觉以后,此时正头枕着手臂侧卧在贵妃榻上,随手翻着岚琛临走前给她的,祖父与先岚胥将军于作战中总结编撰而成的行军策。
  “主子,皇上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观棋进来,拿起了一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嗯...” 沈明娇眯着眼睛,懒散着揉了揉眉心。
  “主子交代的话,陈宗一字不落都说了。”
  “皇上多疑,被皇后乱了心神,反倒拿捏不准清远伯府的态度。” 沈明娇摩挲着书册上风干发黄的字迹,举重若轻道:“既然如此…咱们再送皇上个大礼…” 她附在观棋耳边轻语。
  观棋见如今整个计划中最险的一步已然得手,将自己心间的疑惑问了出来。“主子怎么笃定,皇后一定听了咱们的话给皇上用药呢?”
  “原本我也不确定,但陈宗说尉迟暄真的中毒了以后,我就知皇后八九不离十是要按耐不住了。” 沈明娇思忖着,也不知是谁趁乱给他下了毒,帮了她大忙。
  “尉迟暄从来只将后宫女人视作棋子,太看轻这些女人的心了…他为了扰乱视听,未与皇后达成默契,便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我,正好碰到了皇后的逆鳞上。皇后经此一事,已是惊弓之鸟。再经过我以她的身世威胁,在她眼里,后位已是摇摇欲坠,一旦在尉迟暄还活着的时候东窗事发,她便再无还手之力,所以此时尉迟暄真的中了毒,于皇后而言便是天赐良机。”
  皇后的身世虽然可怜,却不是她该妇人之仁的时候。想要逼出左相,查出当年瑶招山之难的经过,就一定要搬开皇后和清远伯府这两块挡箭牌。再如先祖那般仁慈,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家再经不起第二个瑶招山事变。
  “她不蠢,只要尉迟暄在她还是皇后时驾崩,她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朝中有左相应和,又有清远伯府的情报网在手,扶挟幼帝,拿捏一个家室单薄的德妃,易如反掌。事情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便是我拿捏着余迢迢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沈明娇起身将沈宴川昨夜传来的信夹在书册中,递到观棋手里吩咐道:“找个机会,将此信交给三叔。”
  “所以皇上是否服下那半颗蛊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将这药投在了茶盏里!皇上疑心重…沧伈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与裕王往来…这才是坐实皇上疑心的关键,可是…沧伈不是咱们的人啊…” 观棋凝神细想,就算皇后临时后悔不将蛊药投入茶盏,还有陈宗在...只要皇后去见了皇上计划就成功了多半。这盘棋中,沧伈的举动才是诱导皇上穿起这些零散片段的线。疑惑问道。
  “你可记得皇后在御花园落胎那日?” 沈明娇笑得清甜,云淡风轻道:“德妃如何确定,皇后那日一定会去御花园,一定会走那条路呢?”
  “那…沧伈是德妃的人!” 观棋恍然大悟。
  “或许吧。”
  “主子,贾廉来了。” 小安子轻手轻脚隔着屏风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奴才给主子请安!” 贾廉垂头将药放在沈明娇手边,规言矩步。低声道:“皇上吩咐奴才给皇后用药,主子…可有旁的吩咐?”
  “皇上让你如何做,你做就是了。” 沈明娇摆弄着圆亮精致的指甲上新染的朱红丹蔻,遂心如意地勾了勾唇,樱唇轻启:“你想个法子,将这事告诉余迢迢,放她走…”
  ……
  岚家私宅,书阁的房门紧闭。桌面上四处扔着废料残玉,岚琛专心致志伏于案头,手持扎碢,将一块上好的血玉自中间切开,依次用磨砣、木砣、胶砣、皮砣逐步将玉石表面打磨得细腻光滑。
  “家主。” 昨夜沈明娇见过的那个近卫,高月,推门进来,将被人扔在地上的家主令牌拾起,放在桌边。“…家主令…您还是收好吧!”
  岚琛正拿着轧碢,全神贯注地在血玉上雕刻麒麟图腾。闻言剑眉紧蹙,想起沈明娇临走前执意要将令牌还给他的样子,看着令牌喃喃自语:“乌漆麻黑的…是不怎么好看。”
  “懿…” 高月刚说出一个字,感受到岚琛的凌厉眼神,改口吞吞吐吐道:“沈姑娘…不要家主的令牌,似乎…不是为了…颜色吧…” 家主今早回来便差人回京将先夫人留下的血沁玉取回来,要重新刻一块令牌给沈家姑娘,高月无语。
  “有什么消息?” 岚琛揉了揉肩膀,继续用圆刀在玉石上磨冲以上花。
  “皇上下旨,立了大皇子为太子,此时圣旨已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嗯…”
  “皇上怎么下旨立太子啊?毒发了吗?”
  “不知道。” 岚琛心思都在玉石上,心不在焉回话道。
  “啊?那咱们的人要不要拦下啊?”
  “让他去,” 岚琛将手间的血玉与另一块墨玉令牌摆在一处,细心对比着,像是自言自语道:“她费心布置那么久,拦下做什么…”
  “啊?谁?” 高月挠了挠头,想起了这些日子暗卫传来的消息。“沈姑娘?沈姑娘竟然让皇后给皇上下毒,这也太惊险了吧…”
  “她不过是在赌,只是运气好,赌赢了而已。” 岚琛拾起用金钢钻打透花眼,起身以弯弓锯之,透花工毕。
  “那若是赌输了呢?” 高月见主子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清楚一切尽在掌握,却还是没想通来龙去脉,呆呆问道。
  “输了也没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麒麟图腾已成,岚琛停下动作,凝神细想近日的消息,饶有兴致地地推算着沈明娇的下一步动作。轻笑着漫不经心道:“传令京中…清远伯的欢乐窝,可以动了。” 话落,右手握着搜弓,一来一回拉动着,按照玉片上的线条将令牌切割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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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博弈 [V]
  皇上宣布痊愈以后,启程回京。这十数日的秋狝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不明就里。慈徽长公主的婚事推迟、禁军副统领黄遇、京畿守备司副将于承的位置被新的任命所顶替、以及…皇后娘娘,已有七日未曾露面,就连秋狝结束的告神大礼,也是由懿贵妃娘娘代行。
  皇上回朝以后连下两道圣旨——晋庄修仪为皇贵妃,位同副后,与懿贵妃、贤妃共同协理六宫;皇太子尉迟彦束发迁居东宫以前,挪至碧霄宫受皇贵妃抚养。
  若说此刻,众人还在观望的话。次日,萧国公受命率五万华南军入京的消息,彻底将京中的局势点燃。
  “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朝元老、太皇太后的胞弟,萧国公,龙行虎步行至御书房,浑身散发着刚毅冷寒之气。
  “起吧。” 尉迟暄打量着这位精神矍铄的华发老者。萧汇,自太宗驾崩以后,一直蛰伏江南的萧家的现任家主。
  “此乃华南军虎符,完璧归赵。” 出乎意料地,萧汇当机立断呈上了握在他手里四十余年的兵符,心甘情愿将这支骁勇善战的精兵还给尉迟暄。
  “萧国公这是何意?” 尉迟暄面色不动如山,好整以暇等着萧汇的下文。萧家若是想还这兵符,早在先皇登基时便还了,这些年他在江南占山为王,将领早已视虎符如无物,今日在他面前用这招欲擒故纵。民心、军心、朝政、后宫,沈家太过完美了,完美的让君主不得安枕。可萧家却不同,它与皇室一同背负着罪孽,互相握着彼此的把柄,是君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犬子萧歧荒唐,闯下泼天大祸,太皇太后妇人之仁一味袒护。”萧国公嗓音铿锵有力,将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毫无偏私地条陈于御前。只是他太过坦然,反倒让人觉得,这请罪更像是有恃无恐,在面对强敌时,逼着皇上将旧账一笔勾销。“皇上顾念亲情召萧家回京,老臣感恩戴德。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臣治家不严,让皇上为难,不敢再舔居高位!”
  “江南科举罢考之事的主犯熊迁已然伏法…萧歧办差不得力,也已严惩,却祸不及家人。” 尉迟暄心间窝着一团火,却碍于情势不得不压下。拿起沉甸甸的黄铜虎符上前,放回萧汇手中。“先帝当政时,萧家为了皇室名声,急流勇退蜗居江南。朕今日召你等回朝,是希望萧家侍朕如侍太宗,君臣一心。”
  “沈氏悖逆,臣之忠心数年如一日,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萧汇通达谙练,永靖侯府这块陈年旧疾,尉迟皇室不除不快。
  “臣,与萧氏,始终是皇室之利剑,剑锋所指,绝无犹豫!” 他心如明镜,沈氏之罪,罪不在于对皇室的忠心与否,而是在于不能令掌权者安心。当年沈鹤安还在时,沈家势大更甚于今日,大长公主、北燕都可调动,文臣、武将、世家皆可笼络,黎明百姓口口相传的,是沈家宽仁,为了百姓将皇位拱手相让于当今皇室。在天下人眼里,沈家永远高过皇室一头,而尉迟氏的皇帝始终如芒在背。
  尉迟皇室的历代皇帝,各有各的荒唐,却皆是些薄情寡恩,贪权喜功之人。狠戾有余,却不懂得收拢民心。当年,太皇太后听了他的建议,有心改变君臣相残的乱局稳固社稷,却是过犹不及,给先帝养成了个优柔寡断的性子。
  早在当年他率部回南时,便已预料到了今日,萧家迟早是要再回到这乱局之中的。
  三十几年前,他在太宗面前的情景,与今日何其相似。从始祖皇帝开始,萧氏一直都是皇室的遮羞布,替皇室挡着脏污狼藉。太宗皇帝赐丹书铁卷、立有萧氏血脉的孩子为储君,用百年荣华承诺换萧氏忠心。萧国公府当年既然选了皇室,便只能这一条路走到黑,残害忠良的青史骂名,尉迟氏和萧家都背不起。
  沈家之错,错在当年沈氏家主一开始就不该让,在皇权面前,无论进退,都是要见血的。
  “有萧国公此言,朕心甚慰。” 尉迟暄要的,就是萧家的识相。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行事昏聩糊涂…” 萧汇试探着,说出了下一个条件。
  “老祖宗乃朕之祖母,对朕有扶持之恩。” 尉迟暄知道,这么些年,萧家与皇室的合作之所以稳若泰山,要的就是下一代皇帝要出自萧氏女的肚子。淡然道:“如今,贤妃身怀龙裔,朕亦有心扶持复兴萧家。”
  “臣,领旨谢恩。” 萧汇耳闻近日皇上立太子的圣旨,却并不以为意。如今得到了想要的承诺,以武将之礼躬身臣服,威武气度不凡,龙威燕颔,书归正传道:“刘达率北境军骑兵先锋开拔回京,今日已到津州整顿,想来不出三日,主将便可回京。北燕王病入膏肓,王储未立,敖登与武邑郡主,虽然是我大周之人,但其中内情皇上心如明镜…何况如今慈徽长公主和亲北燕,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邑郡主,还未可知。朝廷要站在哪一边,臣请皇上速下决断。”
  “萧国公的意思是…朕,应该弃慈徽而选查干?” 尉迟暄面色冷硬,不曾显露分毫心软。
  提起慈徽,他忽然想起那日沈明娇声色俱厉与他说的话:皇上若是敢将慈徽远嫁和亲,我拼死也定会带着沈氏与多位重臣投奔北燕!
  沈明娇就像是一潭长着异草奇花的沼泽,诱人泥足深陷…就算她悖逆、倨傲,甚至连与他的孩子都不愿留下,让人恨得牙痒痒,可自己到底还是想要顾及着她。
  “皇上推迟长公主的婚期,不也是因为心有顾虑吗?” 萧汇见尉迟暄出神,想起太皇太后这数月来传回江南的家书,正色直言道:“一旦敖登称王,沈家有了北燕作为助力,皇上再想动手…便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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