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跟我走》第3/30页


吹箫一愣,未曾想到刘芸竟为他至此,他不由的握住刘芸的手,安慰道:“娘你也无需担心,我已习得了《药经》,平日里也可中些草药,维持生计足矣,况我这身子料想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又能去劳烦娘了。”
刘芸听他话中对死亡果真风轻云淡,心里又气又急,喝道:“逆子,给我跪下。”
吹箫不明所以,但见他娘生气至此,便跪了下去。
刘芸看着他,痛斥:“前些日我观你便有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的意,你这是在寻死吗?”
吹箫一阵错愕,纵然他觉得天命不可违,可也没有寻死的意思,只是这身体生机本也就只剩下一些,过些年耗尽了,自然是追着刘芸去了,当下便辩解道:“我万万没有这种意思,不过,万物皆有道,天命不可违,大限到了,我便是拼死拼活的争,也争不过着天去。”
“那也要去争!我修仙者便是逆天而行的,天原不叫我们这些子人活的那么久,是以每每境界升高一层,便有无数劫难,修仙路上杀机遍布,踏错一步,便可能生不如死。可还是有那么多先辈争过了,活的一天比一天长,什么天命不可违!不过是不愿争罢了!”
吹箫低着头,不言语。他眼中的世界与刘芸截然不同,他所能感应到的天地法则,刘芸不能,然这并不能说明刘芸的说法是错,天道莫测,焉能知天道是想叫你顺着,还是逆着?不争又焉知天道是否叫你挣扎于世?他这些天是否执着于‘顺应天道’呢?
刘芸见儿子似有所悟,便缓了语气:“箫儿哥,我刘芸一辈子也别无他求了,只要你做一件事,叫我安心的走。”她拿出一张地图来,递给吹箫,“早年我带着你去求‘神医’,他曾言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法子医治你,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地方。所以,我才带你来这沛郡柳庄村,这些年我按着着图寻了多次,一无所获。但我相信神医不会无的放矢。娘要你坚持下去,去这里,去找,我要你去争,同这天争!同这命争!”
“我儿,可愿应下娘的遗愿?!”
吹箫眼泪肆意的流下,他跪着,双手接过那薄薄的锦帛,俯身叩首:“儿,应下了。”
刘芸舒了一口气,终于笑起来:“好极,好极!娘能放心的去了。”说完,她起身,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再无声息。
吹箫眼睁睁的看着死气从刘芸身上飞快的散去,当最后一丝死气离去,吹箫咬住唇,失声痛哭,刘芸,彻底的去了……

第4章 生机

西门吹箫托了先儿哥她娘帮衬,妥帖的处理了刘芸的后事,因刘芸生前极喜欢梅,吹箫特意在她坟前值了一株红梅,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那红梅在雪中却开得格外娇艳。
刘芸即已去,吹箫便也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理由,况刘芸临终留下了遗愿,他就想着不管怎样也要完成,去看看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叫刘芸这么不放弃的找寻了六七年。吹箫素来也是打定主意便去做的主儿,他很快将家里的东西收拾起来,该装箱的装箱,该送人的送人,又使了些银钱,叫村中几位手艺极好的大娘做了耐食的饼子、干果、馒头等物,又买了上好的肉干并一些小点,备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口粮,又等了五六日,置办齐了东西,吹箫便在刘芸的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做了该别,架上准备好的马车,晃悠悠的趁着暮色离开了柳庄村,一个人也没告诉,等第二日先儿哥娘特特来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不论何时都显得雅致的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那锦帛质地的地图上路线画的清楚无比,从柳庄村走,需的先向东走一里多地,饶过被当地人称为定西的小山,在朝西北走一段就差不多到了,图上也未标注具体的地点,只说那处有一颗五六人合抱才成的菩提树,刘芸留下的书信里交代的很清楚,那菩提树便是一个小山谷的入口,她在那起了一间小屋,若吹箫去,可以在那里歇息。正是因为此,西门吹箫才盘算着将柳庄村的屋子封了,早先他便想在这个世界溜达溜达,四处的看看,可是有刘芸在,因着她,吹箫不能如此任性,只是现在他已经没什么留下的理由了。他现如今也就想着,去刘芸说的地方探一探,若是一无所获,索性也不用执着,纵使阿娘在底下知道了伤心难过,也无甚办法,生死不由己,这破败身子,什么时候化为灰骨,也由他去了,此前他就架着这小车,只管纵意山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活几日。但若真寻到些什么,那就是天意叫他不绝命,更没有什么去死的理由,只当是天道垂青,好好活上一世,方不负他娘的拳拳爱子之心。
这么想着,吹箫便起了程,图上那位置虽然说是在山中,但其实也并不很远,往常按照刘芸的脚程,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情,不过,因吹箫马车上还带了不少用具,是以足足走了差不多六个时辰才到。
那标志性的菩提树是在明显的很,吹箫很轻易便看见了,一双琉璃眼一扫,他立时惊诧的'咦'了一声,无他,只在他眼中,那菩提树周遭居然围绕着浓浓的生气,那气浓烈到几乎成云成雾,跟周遭渐黑的天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吹箫匆匆的赶过去,将马车停在那菩提树旁边,打开锦帛,细细的看着,心中简直百感交集,他原也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可如今看见这不同寻常的菩提树,便知道,这图大约是真的了。只是他娘恐怕也没想到,那图中的菩提树并非指点道路的标志,而是真正的宝物所在。
伸手拍了拍菩提树粗壮的枝干,吹箫便又上了车,车上的东西还需要安置咧,既然知道此处有宝,自己说不得要在此处住上些子时日,再者,那处是否有险,也需细细斟酌,天色不早了,他的身子先已经有些受不住了,还是早些安置了再做打算。
是以,吹箫进了山谷,找到他娘起的小屋,粗粗的打理一番,将用品归置整齐,又烧了些水,擦了擦身子,便上床睡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吹箫安排了饭食后,便慢悠悠的跺到菩提树旁,绕着这树走了半晌,越走心中疑虑越深,只因但凭他怎么瞅,眼前这颗就只是一颗长的极好的菩提树罢了,旁的,并无一丝一毫的异处,盘膝坐下,吹箫盯着眼前的大树,开始思考到底宝物在哪里,借鉴着那些话本里描写的场景,吹箫首先想的便是这菩提树内部其实另有乾坤,主干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吹箫细细的看了,那树皮并无损坏过的痕迹。
许是从上面掏空的?摩擦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吹箫忽的站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树,然后失望的发现,这树他就是一颗正正常常,完全没有被摧残过的树!
姿态狼狈的从树上一点点的蹭下来,吹箫喘着粗气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靠着菩提树休息,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皱起眉头,吹箫又把主意打到地下,花了好几天功夫把菩提树四周的土地挖出一个个的坑洞,仍旧一无所获,一直到第六日,才气喘嘘嘘的放弃,把那些土填回去之后,吹箫累的靠着菩提树干一动也不想动的地步,看着离此处不算近的小屋,他索性也不回去休息了,这菩提树周围这么浓重的生气,正好用上,布下六字生灵阵,端坐在阵心,吹箫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比平日多上数倍的生吉气涌入自己破败的躯体,驱逐着躯体内顽固的阴煞 ,舒适的感觉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然,闭上眼的孩童并不知道,在六字生灵阵发动的瞬间,那菩提树人性化的抖动了一下,躯干出出现了一个点状的荧光来,慢慢的那荧光扩大成半人高的洞口,瞬间将在原地打坐的孩童吞了进去。
吹箫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并没有察觉,只是觉得此次布阵的功效超出之前任何一次太多,舒服到让他不想醒来,往日因为阴煞入体而冰凉的体质,也仿佛温暖了很多。然,他终究还是醒了,无他,他体内的生气已经达到饱和,顽固的阴煞守着他的五脏六腑,再不让步。
遗憾的叹了口气,吹箫张开眼,入目的却并非是今日常见的寒冬枯木景,他一愣,忙起身打量四周,见自己居然是处在一个石室中,刚才坐着的正是一个莹黄色的蒲团,这诡异的情况叫吹箫心惊,也不敢乱走,只守在原地看,待他将这石室看的清透之后,心头微定,才稍稍松了紧皱的眉头,具所观,此处并无其他人息,也并无煞气,不仅如此,甚至石室里的不少东西都弥漫着一股生气,比如那西边石床上的锦蚕被,东边石台上的紫砂小壶,南面石质书架上的书籍……
这定是哪个修仙者的洞府!
吹箫此时无比的肯定,怪不得他在外面折腾了好些天都无所收获,原是没找到方法,单看这洞府里弥漫着的生机以及自己进来前在做的事情,吹箫便有了些去猜测,他张着眼睛,一点点的扫视着石室,但凡散发出生气物品,都一一的摆弄,并未发现什么,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那石质的书架上。
这是一个共六层的架子,上面零散的摆放着《冰心玉驻》、《精研六则》、《讲经道论》、《丹道图解》等书,大致就是丹药、炼器等方面的书并一些吹箫不太懂的心得,另外还有十几块巴掌大的玉,看起来很是不菲的样子,不同于书籍,那玉简上的生气足足的,叫人看着就欢喜。
而吹箫不知道的是,这书架上的书有一些随便拿出一本来,外面那些子人便要争得你死我亡的。他此时并不在意,全部的心神都被只放在书架嘴上一层的一块玉简吸引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玄而又玄,仿佛自己找寻了那么久,一直飘荡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吹箫伸出手,缓缓的捧住那玉简。巴掌大的玉搁在手里也是有些重量,吹箫细细的打量着这通体莹白的玉石,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凝了一丝生气在手,小心而又缓慢的点在那玉石上。就在那一刹那间,吹箫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倏然钻进了他的脑袋,然后哄然炸开,炸的他头脑发懵,有那么一段时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总是清澈幽深的瞳孔也彻底失去了焦距,吹箫小小的身躯保持着手点玉简的姿势僵硬的站着。
这一站便是整整一天,太阳落下又升起,那手握玉简的孩童终于缓缓的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舒缓愉悦的微笑。

第5章 大雍

神宗十六年岁末
荆国的国都名为大雍,大乃极,雍则取雍容富贵之意,荆圣祖之意不难猜测,就是盼着他们荆家有极致的富贵。老天也算是给面子,之后的荆高宗、文宣帝、文正帝、武宗等帝也不是什么蠢笨人,不说壮大荆国,起码也算得上守成之君,况今上神宗资质要比太上皇更为敏慧。荆国之强大,可待也。
神宗治国有方,今岁年景也好,风调雨顺的,各地上缴来的贡税都比去年多了三成。因着这个,今岁的年关纵使是贫苦人家也过的有滋有味,年三十的那天,下了大雪。那西城门角坐着一个老城官,裹着厚重的棉衣,一拍手,爽快的道:“瑞雪兆丰年啊!这雪下得妙!”
今朝已然二十岁的西门吹箫便是伴着这股子雪进了这大雍城。自神宗九年进了那菩提树,他便没再出来,也不是他不愿出来,只因那洞府的主人下了禁制,能进此洞者,皆是与他有缘且有资质继承他衣钵的人,然,此刻也不过是有资格罢了,只有那有法子出来的人,方是他所承认之传人。他拿起的那个玉简里,那麻衣老人留下了话。
开头第一句便是‘尔,与我微尘有缘’,真真的神棍十足!吹箫听到这话便想到那洪荒中不要脸的西方老祖,西方贫瘠,便来东方寻宝,找到好的了,便没脸没皮的扯一句‘道友,我观此宝,与我西方有缘’便不害臊的夺取。一样的强买强卖!
纵然心里对这府主做派不屑,可吹箫还是出不去。到此地步,纵使无奈也别无他法,设此洞府者有大神通也,他体内连轻微的气感都没有,哪里对付的了。索性这府主没有昏了头脑,知道留些子辟谷丹、清水并一些衣物等用品,否则,过不了三五天,这府主就要等下一个‘我观你与我有缘的人了’。但,纵使有留那也不多,吹箫算了算,那些东西大概可以保他十年之内无恙,若过了十年,他仍旧没法子出去,没了食物和水,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枯骨一具罢了。吹箫知道,这也定是那府主筛选的方式。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西门吹箫的作风,按照府主留言,那石架上共留有八个玉简,他手里那一个,是传承的功法《九转回生诀》,此法有别于传统,旁人便是依着自身的五元素属性修炼与之相对的功法,从天地中汲取五属性灵气,九转回生诀汲取的是生气!
这生气并非是生命力,而是这天地间的浩荡之气,身负浩荡之气者,多半受天道宠爱,比如说那洞天福地、天灵地宝。天生天养的自然是好,但后天形成的也不少,好比是一个物件,存与这世上的时间长了,又免受污浊灾祸熏染,便也能存浩然之气,想那千年古寺中老和尚手里的木鱼、念珠,听久了梵音的古钟、古树便在此列。自然,身为灵之首的人类,自然也有身负浩荡之气的。
浩荡之气足了,气运便到了,是以,两者向来是相依的。似那沛郡郡守,那便是个不修德行的,是以致万民怨怒,煞气冲撞,樊府上空笼罩的浩荡之气无法抗衡,才早早散去,樊家失了气运相护,自然就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弄明白这功法是什么样的,吹箫眉头便皱了起来,头脑里只有四个字:此法凶险!但,也只他才这般想。若叫旁的人得了这法去,恐怕早就高兴的欲痴欲狂了,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凶险?因这天地灵气到处都有人争有人抢的,可浩荡之气可能算得上是独一分,旁的人便只能等着天道垂青,何时将下一些来,哪里像此功一样,直接从天地间汲取的呢?况这浩荡之气越多,人的气运不就越好?哪里能有什么凶险!
倘若西门吹箫不是经了一世,与那世又家学渊源,恐也跟旁人一般了。
天道中,一饮一啄,皆有定论。这浩荡之气自有天来管束,便是你想取便能取的吗?就是天地之间自由之气,你焉知此地是否为天降福地,日后要担一地百姓生养之责?便是不说物,单说人,那身负浩荡之气之人多半不是天降大任,便是天道偏爱,夺人气运,乃大忌也,只能使得自己因果缠身,且那夺取的气运是要还的,便是不报在自己身上,也要报在后世子孙身上,你夺得越多,就越还不起,迟早一天,天道厌弃,便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来看,如何不凶险!
可,现今儿,他也无从选择了。索性,天道之下,还有大道,小道,道与道相交,这中间便有漏洞可钻。就拿这这菩提树来说,这树中存了不少浩荡之气,正是那麻衣老人留于徒弟的,吹箫若修了他的功法,便是传了他的衣钵,二人之间存了师徒之缘,这树中之气便是吹箫可自取的,不必还之,因这果已被天道算在那麻衣老人身上。
除开此处之气,就是日后他若做得到取多少予之多少,不过于损人,自身安危也是无碍的,从某方面来说,这功法倒也不失为最合适他的!别的不说,就是他体内的阴煞,这浩荡之气就刚好是它的克星!只是,修了此法,今后的路少不得要如履薄冰了。
吹箫将这中间的厉害想清楚,忆及刘芸的遗愿,一跺脚,长叹一口气:“罢罢罢!”随即盘膝坐上那蒲团,闭上眼,按照那功法修炼起来。
这一修炼,便是七年时间,那菩提树中的浩荡之气被他消耗一空,修道十一境(旋照、开光、结丹、心动、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也不过堪堪到达旋照之上,开光未满而已,连辟谷都做不到,但也正因浩荡之气被他吸收完全,那洞府的禁制才解开了。
一晃眼便身处石室外,再看到室外风景,吹箫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因那石室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便也不知道外面岁月几何,只是原本干净整洁的小屋里积累了厚厚的一层浮土,墙壁也有些破败了,原先他放置在小屋内的食物早已腐烂的不成样子,物外拴着的马儿也不知去向,看那被挣断的缰绳,吹箫也知道定是马儿没了食物,耐不住饥饿,自己求生去了。
一番物是人非的场景叫吹箫有些感慨,俯身从床下取了原本藏起来的银钱,他便推开屋门,离开了此处。玉简里的辟谷丹还未吃完,段时间内是不需未食物发愁。
世上已无处为家的吹箫,思考了没多久,便做了到大雍城看看的决定。大雍城,荆国的都城,乃皇气落地之处,荆国国运绵延,此时正为天道宠幸,天子居所,所存的浩荡之气自是比别处要足的。
是以,徒步走了一个月,西门吹箫赶在年关进了这大雍城。他玉简里还有两百多两银子,要在柳庄村,这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大钱,可在这七年后的大雍,便有些不够瞧了。一处上算的上干净的客房一晚上便要去他一百个大钱,大雍的地价之高可想而知。
在付了半个月房租之后,吹箫发现,他,得赚钱了。现在,他所学,能生钱的,有两种,一为医,二为算。
医道,也是那麻衣老人所传,但他也不过是在破了禁制之后才得此传承,手艺差的有点远。传他医道,也只因具那老人所说,他这一脉需得精通此道,若修的好,便也是自己救命的本钱,这话要换别人可能听不太懂,可吹箫明白,他这一脉夺得是天地气运,医道则为累善之道,功过相抵,救人救己。可他若用医道赚钱,那便是有所得,算不得善因,也修不了善果。
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吹箫摩擦着右手拇指食指,露出一个笑来:“前世老祖宗的东西果然是宝。”说不得要摆个小摊,算点子小褂了。
于是这神宗十七年的头一天,就有一个游方的术士在这大雍城拜了城门,立了山头。

第6章 殷玄黄

吹箫虽有所盘算,然近日却不是好时机,今儿可是大年三十。这十二月尽的,俗云‘月穷岁尽之日’,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是要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这一年了,也需换换门神,钉上桃符,还有那春牌也得去旧换新,遇夜还要备迎神用的香花供物,用以祈求新岁之安。三十这天家家都得由族长领着祭祀祖宗,一来可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二来也是求个庇佑,凝聚宗族旁支心力。每家每户都忙着除旧迎新,走亲访友,便是出门摆市,也不会有人求卦问卜。这事儿说不得要等到上元佳节后。
也亏得这个时节还有店家肯开门迎客,若不然,吹箫说不得要寻一个破庙残屋将就几日。因这店里住的也多是来不及归家的客商,出门在外的,也算是有缘,辰时将过,便有伙计来敲吹箫的门,道掌柜的请去吃酒聚欢,同去的还有天字号的几位客人。吹箫欣然应允,除夕的,别家的欢闹总不免衬出自己孤家寡人的寂寥。这日子总是让他想起娘刘芸,那时候纵使一家只有两人,他娘也有本事把家里整的热热闹闹的。这七年,他一人在那石室里,不知岁月到也无甚妨碍,只今岁出关,听着热闹的爆竹声,心里难免空落落的,掌柜的邀请,多少让吹箫生出些感激之意。
吹箫随着那伙计下了楼,就见那楼下大厅已被重新布置过了,平日迎客用的小方桌被堆在两旁,只余三四张,给不习惯大桌同食的客人用,现那右边一桌上就坐着一个书生样的男人。余下的人就在厅堂正中摆了一张大桌,桌旁放十几把红漆灯柱椅,七八个男人正做着说笑,那桌上摆着十一二个盘子,盘子里放花生、瓜子、牛肉干、小点等物,谈笑的客人们随意的取来吃,不一会儿功夫,桌上就堆了不少残壳。伙计引着吹箫在一个位置坐下,又忙添了茶水,才转身去了。
同桌的人见来的是个干干净净的俊秀后生,到也起了些攀谈的意,须臾便有人问吹箫的年岁、家籍,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吹箫也就答了,更有一个同是沛郡的,说起自己早年时耐不住穷跑出去给一家打家具的做了学徒的事儿,吹箫觉得挺有意思的,便听得认真,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引得那人更是性质高昂。更兼的同听的几人联想到自己,便七嘴八舌的讲起来,这些人多为行脚商,走南闯北的,什么新奇讲什么,讲到可乐处,大家便轰堂大笑,若是有意见相悖的,拍着桌子红脸争辩也是有的,这时候,吹箫便端着茶拉着劝,劝上两句也便好了,不一会儿又是‘李兄,贤弟’的叫,耳旁还伴着不知哪家放的红火的鞭炮声,端的热闹,热闹的叫人一直暖到心里去。
吹箫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听着乐,偶尔侧头打量窗外的烟花,就在那菊花瓣样式的烟花在天空坠落之时,那大桌右旁独自坐着的书生侧过了头,正跟吹箫对上眼。
这一眼就叫吹箫一个激灵,眼中惊艳,怔楞在当场,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居然也能冰冷的叫人称赞,就仿佛雪原上最纯净的冰雪,又仿佛是轻薄的月华。他不可自制的转过头去看那人,可那人却已经漫不经心的自顾自低头饮酒。吹箫不由打量他,见那人只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衣,并无什么花纹样式,可他穿上却半点不落俗,执杯的手也好看的要命,白而修长,根根犹如无暇玉,衬着黑漆的酒盏,那种激烈的撞击叫人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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