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10/137页


  尉迟晓定了定心神,对传令兵说道:“让来使把东西拿进来吧。”
  穿着巽国戎装的来使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木箱的人。没人能看懂这箱子的意思,这红木箱子里如果装的是退回来的嫁妆的话,未免也太少了一些。
  这时听来使说道:“这里面是王妃的冬衣,王爷说隆阴地冷,不比金陵,叮嘱王妃不要贪凉。”
  尉迟晓睁大着眼睛,勉强容下将要溢出的泪水。她不敢再向那口红箱子看上一眼。
  文珑适时的踏上前一步,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尉迟晓的身体。他对使者说道:“有劳远来。”
  诸将都不能相信,被这样对待的泉亭王竟然还给长公主送衣服?同为女性的木柳转眼看向尉迟晓,张了张口却没有一句话是能说出来的。
  尉迟晓稍冷静了一些,说道:“就在这里把箱子打开吧。”
  两军即将交锋,如果箱子里被夹带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如那次文珑在呼延延宁军中散播下的瘟疫。即便没有这些,只是夹藏了字条一类也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箱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开了,随军的几位医官反复检查过,当真只是普通的冬衣。连同衣服的夹层也细细翻过,但除了裘皮和棉花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一切检查无误,尉迟晓才对使者说:“辛苦了,回去复命吧。”
  使者躬身告退,尉迟晓蹲下身,将刚才翻乱的衣裳一件一件叠回箱子里。她的动作很慢,就好像还是在家中边收拾着衣裳,边与那人低声私语。她屈膝跪在木箱前,膝盖并拢偏向一侧,与笔直的脊背形成优雅的角度。
  尉迟晓收拾好衣服,盖上箱盖起身到外面换了两个卫兵进来,“抬到我的帐子理去。”
  “是。”
  文珑走上前,轻声对她说:“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尉迟晓回首笑了笑,“刚才军营排布的事还没讲完。”
  尉迟晓回到沙盘前,向诸人颔首致歉,“那么,我们就继续吧。”而后,她如刚才一般继续讲解巽国的军营布置,口齿清楚,逻辑清晰。
  这一场军议进行了两个时辰,排布完毕,诸将散去各行其职。文珑陪尉迟晓出帐,走在最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走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下,初春的阳光刺痛了尉迟晓的眼睛,她头一次知道春天的光线也可以刺目到流泪的。
  “辰君,你……”文珑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不会再选一次。”尉迟晓果决的说。
  “但你有哭的权利。”
  “我没有,玙霖。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不可以后悔,更不可以为这件事情落泪。”尉迟晓望向湛蓝天空上那轮刺痛她双目的太阳,“一个为敌国统帅哭泣的长公主,又怎么能安定军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大将军:最早见于三国时期的吴国,位在三公之上,陆逊曾被授予此职。

☆、对决州漯

  巽国大军在州漯矶对面结营,分水寨、陆寨两部,两部营寨相连,互为依托,绵延百余里,旗幡隐隐,戈戟重重。
  南岸了望台上,文珑亦叹,“深得水军之妙。”
  “巽国大军虽气势汹汹,然而他国内少有河流水域,而是多丘陵平原,多善骑兵,舟楫之间终不能与你我南人相较。”尉迟晓说道,“再者天下善治水军者,除了玙霖你,还有谁可出其右?”
  文珑道:“以泉亭王作为对手,怕是没有人胆敢轻敌。再者,巽国虽无大江,也有小河,这些年亦在赶制斗舰、艨艟,然而战船一类到底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如果我没有料错,此番巽国水军用的多是离国遗留下来的舰船。”
  “离国虽然有些楼船,我也曾见过,不过,质量么……”
  文珑清浅一笑,说道:“去探过一番才能知道。”
  尉迟晓望着对岸的水寨,说道:“若是以彩船配以锣鼓,假作娶亲去探,必定会被识破。”
  与她看着同一方向的文珑说道:“别有招数。”
  谁也想不到文珑的“别有招数”就是没有招数,他的所有准备不过是一乘轻舟,两个从人。他就这样一袭青衣,飘飘荡荡的过江去了。
  巽军水寨排布严整,之中有艨艟数百,楼船罗列。楼船高有五层,蔚为壮观。船上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但细看之下,船桨设置排列并不合理,船桨的排列会影响船速和两军交战时的移动及转向。显然巽国的军舰还是延续了离国的置备。
  文珑正窥看间,早有巽军飞报唐瑾,说:“对岸有舟舸偷看吾寨。”
  唐瑾于大帐之中笑言:“这必是文公玙霖无疑。”
  诸将进言,“王爷何不速速纵船捉擒?”
  唐瑾道:“不必如此,舰船如何难道还可隐瞒?玙霖如此明目张胆,就是知道我必不理会。”
  唐瑾仍命众将各守其职,唐谂私下来问:“父王为何不逆其意而行?抓住文公多可事半功倍。”
  唐瑾道:“玙霖知道我不屑于此,更兼他年轻时便负有盛名,我很想与他在疆场之上一决雌雄。”
  “父王的意思是做事要堂堂正正?”
  唐瑾笑道:“在有实力堂堂正正的时候要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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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兑、巽两国在隆江南北两岸扎营,双方往来各有试探。《孙子》有言:“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 此时隆江两岸都在等待时机,除了大军陈列,表面看去倒风平浪静。更兼尉迟晓偷回兑国,唐瑾在军中地位有所撼动,他需要时间稳定军心,更不急着交兵。
  破晓十分,隆江的河面波澜不惊,宽阔的水面上是一壁暗绿,就如无边无际的茂密草原。
  江水打面前缓缓流过,尉迟晓兀自想起那一年她初嫁入云燕,他曾答应带自己去草原策马,一晃数载,而今终不能成行。她幽幽叹息,呼出半口白气。
  “晨风太凉了。”
  不用回头,尉迟晓也知道是文珑在她身后。
  “玙霖起得好早。”她面向河面说道。江雾之中隐隐能看到对面巽国大军的水寨。
  “你把如是、我闻都扔在金陵,身边也没有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文珑将斗篷往她身上披好。
  尉迟晓叹道:“离开云燕时,他给我的三清、妙音自然是不能带走的,我就带了如是、我闻回来。可是,而今见了她们两个,我还是总想起和他在云燕的日子。说起来,她们是自小在我身边的人,我对着她们竟然还能想起他,也真是可笑。索性将她们两个在金陵安置了人家,我也算了了心思了。”她回首看到身上的斗篷,苦笑道:“你从哪里翻出来这件的?”那是一件梅花纹提花毛边斗篷,在渠阴时,唐瑾曾亲手为她系上。后来她有许多新衣,这一件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这次不知是王府上哪个丫鬟收拾替唐瑾得那一箱子冬衣,竟把这件找出来了。尉迟晓为着睹物思人,就还将它塞在箱子里。横竖也天也开始暖了,再不用这些衣服,却不想被文珑拿了出来。
  “随手拿的。”文珑说,“早上就在这儿吹江风,回身就该病了。我让人熬了姜汤,回去喝了吧。”
  “好。”尉迟晓拢了斗篷向大营走去,她回首又望了一眼对岸的巽军大营,到底垂下了眼帘专心看着眼前的路。
  文珑见她心有所思,不便说破只一心与她往回走,却是余光瞥见岸边芦苇枯枝摇曳,似有异动。
  “谁!”文珑在喝出这个字的同时,佩剑已经出鞘!他单臂护在尉迟晓身前,盯着对面的芦苇丛。
  河边的芦苇丛晃了晃,尉迟晓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艘舟子。仅够两人乘坐的小舟上站着一个身着蓑衣的人,那人将头上的蓑笠压得很低。
  “我只是过来看看,真正交锋之后,就不能来了。”说话的人摘下蓑笠。
  尉迟晓不受控制得颤抖,她慌乱得后退了两步,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不停交替。一个对她说:快走吧,你不该见他。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好好看着吧,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看来我军的江防当真漏洞百出,竟让你摸进来了。”文珑收起长铗,对面前的人没有一点警戒。
  “即便戒备再深,水军营寨不是一样被你看过了?”说话的不是唐瑾又是哪个?
  文珑一笑了之,回首对尉迟晓轻声道:“要说几句话吗?”
  尉迟晓本能的摇头。她不能、也不敢再见他。就算此时她的眼中、心底已经蓄满了思念,结论也是一样。
  唐瑾像是被她的反应伤到,眸光黯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他道:“好好照顾自己,初春时冷时热,切记要当心。要按时吃饭,不要吃伤胃的东西。”又道:“玙霖,身份所限,我就将她托付给你了。”
  “放心。”文珑说,“你也该走了吧?冒着江雾而来,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你就走不了了。”
  唐瑾点头,“那我走了,卿卿。”他殷殷的望着尉迟晓,眼底的那一点情愫混杂着担忧、哀伤与无奈。
  尉迟晓紧咬牙关,用力点了点头。含在眼睛里的泪水随着点头的动作,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唐瑾轻轻荡开了忧伤的笑容,他回到舟上撑起撸篙,舟子退离江岸,缓缓向江心荡去。
  尉迟晓再也控制不住,奔上前两步,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控制好自己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小舟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向她摆了摆手,渐渐消失在拂晓时分的江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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