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18/137页


  甘松跟随唐瑾多年,对尉迟晓的样貌实在是熟之又熟。他偏过头看了看被兜帽盖住容颜的人,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说道:“正是如此,王爷刚刚吃了药,世子快进去吧。”
  木门在唐谂手下“吱嘎”一声开了,他大步走进去,尉迟晓就像一个真正的丫鬟那样低头跟在后面。
  屋内点了数盏烛台,把不大的空间照得很亮。屋里靠窗的一侧放了不同于民居的行军木榻,床榻旁的窗户临时用牛皮盖住,以防透风吹了屋里的人。
  唐瑾就躺在榻上,阖着眼眸,身上盖着一床棉布被子。房内再无他人,尉迟晓抬起头,除掉兜帽。从她的角度看去,能清楚的看到那消瘦的脸颊,眉骨突出,原本就稍尖的下巴,此刻线条凌厉的仿佛刀刻出来的一般。
  “父王。”唐谂极轻的唤了一声。
  “嗯。”床上的人根本没有睡,闭目问道,“又去哪里闯祸了?”
  “呃……没有闯祸。”唐谂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谁?”唐瑾那双眼角上挑的凤眸缓缓睁开,在看清唐谂身边的人的瞬间深吸的一口气呛进肺里,引起一阵咳嗽。
  唐谂两步跨过去,动作娴熟的给父亲顺气,待唐瑾喘匀之后,他就倒了一杯热水扶着父亲喝下。尉迟晓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唐谂在自己膝下养了这么多年,也是千尊万贵的少爷,这才多长时间便这样会照顾人了,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
  此时只听唐瑾的一声斥责,“胡闹!”
  唐瑾即便严厉也极少大声申斥过儿子,唐谂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就想说“我没有”。可看着父王的脸色,他又把话吞了进去。他窥着父亲的神色,想了想说道:“刚才我看见随国公了,他送我出辕门时,还让我带一句话给父亲,说是他信守了承诺。”
  唐瑾听完就明白了,文珑这是在说他信守承诺照顾好了尉迟晓,莫要到了他手中再受到无妄之灾。唐瑾对唐谂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唐谂抱拳一里,说道:“儿子就在外面候着。”
  唐谂将房间留给父王和母妃,自己移步到门外放哨去了。
  梦里的人近在咫尺,唐瑾望着她,望着她,想要起身去握住她的手,身子却由于连日的高热而不受控制。他只能说一句,“卿卿,过来吧。”
  尉迟晓像是不能确定眼前的人的存在,轻轻的挪步,轻轻的叫了一声,“子瑜。”她扶着唐瑾的手臂,隔着衣襟仍能感觉到他的灼热。她不敢像过去一样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生怕稍一用力,他就会轰然倒下。
  时光放缓了脚步。
  房内二人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口。纵然希望时间就能在这一刻停止,唐瑾还是想着她不可久留,开口说道:“你这傻子,跟着谂儿一起混闹,我送你出城,快些回去吧。”他说罢就要起身。
  “别!”尉迟晓忙按住他,“谂儿会送我出去,你别起来。”她亦知道时间不多,捡紧要的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话问出口,她又惊觉,那一箭就是她下令射的,她哪有资格问。
  唐瑾单手抬起脑袋撇到一边的妻子的下颚,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不要自责,那天我明知道你在城上,也下令攻城了。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也没有怎样,已经不疼了,只是受了风寒一直没有好。”
  “真的吗?你别骗我。”她的双眸因泪珠的润泽在烛光下闪着点点水光。
  “我不骗你,真的没事。你呢?好不好?我听说你病了一场?”
  “已经好了,不然怎么跟谂儿出来。”
  “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尉迟晓点了点头,含在眼里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时间有限,她顾不上擦,问道:“你恨我吗?”
  尚自虚弱中的笑容是别有情致得温软,“傻话,我怎么会恨你?早就说过了,不是吗?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快回去吧。”
  尉迟晓握着他的手,命令自己松开却又握紧,不论内心怎样挣扎都做不到松手放开。
  唐瑾嘴上催着让她走,心里的不舍之情又哪里会比她少半分?她纤细的手指就在自己手中,唐瑾轻柔的摩挲着,手背、指节、百合形的指甲,一切都那么熟悉。他到底渐渐松开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可是,手掌一贴到后背上,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放手,就在勉力克制将她搂进怀里的冲动时,尉迟晓已经扑进来抱住了他。
  尉迟晓的泪水渗透了他的衣衫,温暖的泪滴粘在他的身上,更粘在他心里。唐瑾知道必须让她走,就算再不舍也不行,多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唐瑾低下头忽然见她发髻上那支和双平髻毫不相称的银簪,心底在瞬间了然,她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若是被人发现就打算把簪子□□喉咙吗?他的心被狠狠得刺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使肌肉无法控制得抽搐了一瞬。
  唐瑾尽力自然的双手捧起她的头,吻了吻她的前额,“卿卿,听话,回去吧。”
  “子瑜、子瑜……!”尉迟晓抽咽着,悲痛之间除了他的名字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她的双肩一颤一颤,如兰的呼吸透过湿了的衣衫吐在他的胸腹间。
  唐瑾几乎就想将她揉进怀里,到底是使劲咬了咬牙,狠心推开她,“卿卿,你要听话。”他拿起枕边的帕子想给她擦擦眼泪,拿到手里才意识到帕子上犹自沾着他刚才咳出的血渍。幸而尉迟晓哭得双眼朦胧不曾看见,唐瑾把帕子往枕下塞了,就着袖子给她擦了擦,提高声音朝外面说道:“谂儿在外面吗?”
  唐谂闻声进来,唐瑾将尉迟晓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又给她扣上兜帽,而后对儿子说道:“好好送回去。”
  “是。”
  唐谂扶着尉迟晓的手臂出去了。
  方才被哭湿的衣衫现在湿凉得粘在身上,唐瑾却仍旧没有动。那份另他朝思暮想的触觉依旧充实着他每一寸的感官,就好像他只要这样坐着,她就还在自己怀中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围攻大明

  大地已经沉睡,只有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偶尔远处有那么一两声哨岗交接的声音。黑暗的荒野在这细碎的声音中,显得荒芜而诡异。
  一骑棕马背负着两个人向兑国的大营奔来,黑暗中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坐在马前的人盖着兜帽,斗篷拢着周身,整个人沉寂在黑夜之中。
  前方出现豆大的光点,渐渐变成了手掌大小,而后能看清是一队人马打着火把靠近过来。
  当先骑着白马的人翻身下马,将盖在兜帽里的尉迟晓接了过来。
  “有劳世子。”文珑扶着尉迟晓上了冰壶牵过来的一匹马,待尉迟晓坐稳,他才跨上自己的坐骑。
  唐谂道:“你就带这些人,不怕我设下埋伏吗?”
  文珑温文而笑,“子瑜不会如此。”
  唐谂看着文珑调转马头,那十数人的马队也已准备打道回营。他奇怪的突兀问道:“你也不抓我?”
  文珑转过马身,侧面对着他,说道:“我为何要抓你?”□□的白马踱着马蹄,如主人一般温文。
  “我是泉亭王的世子,我难道不能当人质吗?”唐谂当然不是真的想当人质,此时此刻他的手正握在腰间的匕首上。只是随国公就这样放他回去,让他觉得十分奇怪,泉亭王世子难道单枪匹马而来不正是好机会吗?
  文珑笑问:“抓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人质自然可以用来作为交换。”唐谂理所当然的回答。
  文珑道:“也不尽然,有时候人质还会激发对方的士气。好比你是泉亭王的独子,若是我抓了你,巽军必然群情激奋,与我无益。再者,你还是个孩子,我很欣赏你为了父亲独闯营的勇气,不过下次可一定要深思熟虑呀。”火把照亮了他温柔的笑容,唐谂第一次知道这世间除了父王那样的惊艳,还有一种笑容是可以温暖人心的,那笑容像是冬天温暖的热茶,又像三月杨柳挠在心尖。
  唐谂对着已经准备离开的文珑脱口而出,“有一天我会战胜你!”
  “我期待着那一日。”文珑对后辈的温和期望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唐谂当时并不知道,其实是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
  文珑接了尉迟晓回营,正逢武卫中郎将墨夙巡营,两方碰了个正着。围攻大明城之后,文珑为后方稳妥,将木柳留在了静州,这位武卫中郎将仍随大军行动。
  文珑此时见到她,点了下头作为招呼,照旧扶着尉迟晓进了帐篷。
  也就半盏茶的工夫,文珑看着哭红了眼睛、神思颓靡的友人安睡,复又出了帐篷,见墨夙还站在原处。
  “有话想说?”文珑问道。
  “是。”年轻的女将回答干脆。
  文珑见她神色肃穆,便道:“来大帐里说吧。”
  墨夙跟着文珑进了中军大帐,文珑向她问道:“是什么事?”
  墨夙对想要说的事情并不十分确定,但已经站在了文珑面前,她也不得不说:“将军是不是送长公主出去见了什么人了?”
  文珑清浅微笑,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问:“怎么见得?”
  墨夙端着茶杯说道:“夜里我巡营时,听到有些动静,但并不真切。刚才又见长公主一直低着头,像是有什么极凄哀的事情,故而有些猜想。”
  “你也能猜到见的是谁吗?”文珑唇角的那一点笑倒像是希望她猜出来一样。
  墨夙见他这样鼓励,大着胆子说道:“是……泉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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