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17/137页


  是夜文珑的人查探出巽军斥候出城的位置,隔三日,果有斥候落网。另一方面,泉亭王病重的消息确凿,文珑调兵遣将,准备攻打大明城,尉迟晓作为参军依旧随军而行。
  大明城可容纳兵将十万人,巽国大军余部分别驻扎在隆阴,以及隆江江岸。若是直接进攻大明城,隆阴出兵前后夹击,兑军的处境将十分危险。文珑设计引出隆阴援军,在半路设伏一举歼灭。文珑又另派一支水军,走海路饶至隆江,预备从背后偷袭隆阴,与大明城的军部遥相呼应。
  然而此时大明城依旧一片寂静,只有城防在日日加固,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息。
  结屯连营,包围大明,现在只等隆江那边突破江防的消息就要攻城。
  是夜,万籁俱寂。天上几点星子点缀着夜空,月光如水般流泻。风,淡淡的吹来,带来一丝草木、泉水和血腥混杂的气味。
  那一身月白的丝绸锦缎在夜幕中格外清晰,犹如月光凝成的仙子在这十里连营中遗世独立。尉迟晓望着大明城上的火把静静的出神。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终归是要反目成仇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痛彻心扉的一天。可是真的摆到面前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了。连日的消息传来,每一条都是好消息,每一条都令她欲哭无泪。他已然行将就木,这就是她所求的吗?在静州城墙上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她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只要他死了,歼灭巽国的大军,吞并巽国的本土,完成陛下金瓯无缺的愿望,这不就是她要做的全部吗?
  尉迟晓一眨不眨的望着大明城的方向,黑夜掩盖了她所有的纠葛悲惋,远远看起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不知何处传来飘渺的笛音,随着夜风在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徘徊,声音辽远轻细,和着云丝曼妙轻舞。清新的玄妙天籁如同一幅灵动的画卷,和雅清淡,恬静悠远。
  “见尔樽前吹一曲,令人重忆许云封。”尉迟晓下意识的低喃,心中忽有一根弦被拨动,在丝丝欣喜滑过之后,她暗道一声“不好”。
  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子瑜已经能在城墙上吹笛了啊。”那轻轻的一声慨叹,倒是多有欣慰之情。
  尉迟晓回过身,见文珑青色的深衣行于夜幕之中。她道:“这不是好事。”
  “你心里难道不是欢喜的吗?”文珑轻柔的话语随着温暖的风飘来。
  “我……”尉迟晓垂下眼帘,“我怎样想都无所谓吧?”
  “是我不该问这话。”文珑歉然,他望向大明城头,“只是我猜他这笛子是吹给你听的。”
  “给我?给我么……”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
  “大约是小世子做的事情被子瑜知道了。”文珑说。
  兑国大军屯兵大明城下已有十数日,唐瑾今日才能吹笛想必是才好些就上了城楼吹风,可他伤在胸肺可以这样不管不顾的迎着夜风吹笛子吗?尉迟晓想到此处,只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可是……可是!她的手死紧得蜷在袖子里,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也一同捏碎!
  笛声戛然而止,大明城城墙上的火把突然晃动起来,都朝着一处聚拢。
  尉迟晓倒吸了一口冷气,踉跄着向前跑去。但只跑了两步,她就停下了。她能去哪里?早在她离开云燕的那一日,她就与他相隔天涯了。
  “没事的。”文珑也知道不论是笛声的戛然而止,还是火把的突然聚拢,都在说明唐瑾可能出事了。但是此时他除了上前对尉迟晓说这样一句废话以外,他亦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他……”尉迟晓掩着嘴发出这两个无意义的音节,她看向文珑,又看向大明城上汇聚在一处的火把。火把在那里聚了约有半刻工夫,就朝着城墙下移动,渐渐消失,而后再也望不见了。
  可是,尉迟晓仍旧呆立在那里,一动都不肯动。
  文珑陪她站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辰君,回去了。”
  “玙霖……”不安充斥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我知道,我陪你回去。”文珑柔声安抚着。
  ——————
  文珑陪尉迟晓走回寝帐,帐篷里一片黑暗,他先一步进去点亮灯烛。就在文珑拿出打火石准备点火的时候,他忽然转身,一个人被他过肩摔到地上。黑暗中的触觉使文珑感知到偷袭他的人还是个孩子,他押住不明身份的刺客,对尉迟晓说道:“辰君,把灯台点起来。”
  黄铜烛台上的三根蜡烛在下一刻被点燃,尉迟晓端着烛台凑过来,徒然一惊,“谂儿?”
  “母妃!”唐谂在文珑手底下扭动着。
  文珑放了手,笑问道:“你就是谂儿?”
  “你是谁?”唐谂揉着手腕充满戒备的看着方才擒住他的人。
  “我是文珑。”
  “你就是随国公?”
  “是我。”
  唐谂对他上下打量,“我知道你是个英雄,我要把母妃带回去,你会拦我吗?”
  文珑含笑,“会。”
  唐谂突然拔出匕首,双眸狠戾不屈,“如果我一定要带回去不可呢?”
  文珑负手微笑,“我不想伤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收拢,唐谂已经直击向文珑下盘!就在匕首距离文珑还有半寸的时候,突然就听“铛”的一声,文珑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出鞘,正与匕首交锋。
  唐谂轻巧的向后一跃,再次扑来,转瞬间文珑已经与他过了十余招。唐谂由唐瑾亲自教习武艺多年,只交过一回手,他便自己不是随国公的对手。但是唐谂却不肯罢手,兼之心里又急,直憋得双眼通红!
  文珑趁他再次发起攻击的间隙说道:“你要带辰君回去,不当先说是为何事吗?”
  唐谂咬着牙,既痛心又着急。
  尉迟晓唤住他,“谂儿,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父王不好了?”
  听到“父王”两个字,少年的身子控制不住得颤抖起来。文珑趁此时机虚晃一招,手腕一翻,夺去了唐谂的匕首,顺势插回少年腰间的刀鞘。
  “谂儿!”尉迟晓心焦催促。
  唐谂觑了文珑一眼,“扑通”一声跪下,“母妃,求您回去吧!”
  “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尉迟晓心焦火燎。
  “父王一直高烧不退,上次知道我派人来找母妃生了大气,今天好容易能起床了一定要往城上吹笛,结果、结果……”唐谂快人快语,说到这儿也说不下去,“娘!求您回去吧!我知道您不能回去!就回去看父王一眼,我再把您悄悄的送回来!就一眼,好不好?父王这么多天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喊母妃啊!”唐谂红着眼眶,“咚、咚、咚”就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谂儿,我……”月白的衣摆散落垂地,尉迟晓扶着他不知能说什么。
  文珑说道:“跟孩子回去吧。”
  “玙霖……”
  文珑道:“谂儿必定会再把你送回来的,你换件粗布衣裳,打扮成粗使丫头的模样。”
  “我……可以吗?”尉迟晓不确定的殷殷问道。
  唐谂拽着她的衣袖一个劲儿的点头。
  文珑对她说道:“回去至多一个时辰,天亮之前一定要出城,我会带人在外面接你。”
  尉迟晓如蒙大赦,很快换了衣服,拆了头发梳成丫鬟的双平髻,而后选了自己最锋利的一根簪子别在发髻间。她再拿起一件粗布的斗篷,盖了兜帽走出来。
  文珑找了一身小兵的衣裳给唐谂换上,带着他们两个往辕门走去。由文珑在侧,尉迟晓和唐谂很顺利就出了军营。文珑让冰壶牵来一匹马,他帮尉迟晓上了马,唐谂随机翻身坐在母亲身后牵住缰绳。
  文珑对唐谂说道:“替我向你父亲带一句话,就说文珑信守承诺。”
  ——————
  去的路上,尉迟晓很想问问唐谂最近过得好不好,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是她背弃了他们而去的,现在她又要怎么来问呢?
  唐谂心急自然想不到她的这些心思,他带着尉迟晓来到他刚才偷跑出城的密道,而后七绕八绕进了大明城。大明城四处都有卫兵巡逻,唐谂不躲不闪,搂着尉迟晓招摇而过。
  两处卫兵都看到世子搂着一个女人招摇过市,军中将士也都理解,常年出征在外,谁还不偷腥呢?更何况世子年纪还小,嘴馋起来偷鸡摸狗的也是当然。不过,也是因为世子年纪小,这种事情被撞上才更不好意思。
  巡逻的卫兵们远远看见,很体谅的就绕了路。唐谂得以顺利的带着尉迟晓摸到了父王的下榻之处。
  尉迟晓原本以为唐瑾会住在离国的皇宫旧址,此时离国的宫帐虽然已经拆了,但城内大户人家的宅邸总少不了。
  可是,唐谂带她去的却是一间很小的院落,这样小的院子通常只有一间正房,一旁就是厨下和茅房。这样简陋的住处,唯一能看出来的好处就是距兑国大军扎营的南侧城门很近。可是,既然是围城,唐瑾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下榻出设在南侧,还是在这样简陋的一间屋子里。
  就在尉迟晓想着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院门前。尉迟晓的心脏狂跳起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了。
  负责守门的亲卫见是唐谂带了一个姑娘来,没有多问,行礼就请世子进去。走上五步就到了房门口,甘松正端了药碗从里面出来。汤药苦涩的气息还残留在碗中,随着夜风扑进尉迟晓的鼻腔。
  甘松见到唐谂打了招呼,“世子。这位是……?”
  “我刚才在城里找的一个粗使丫头,父王身边也该有人照料。”唐谂面不红耳不赤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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