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22/137页


  尉迟晓急道:“那是床子弩射的箭,不比旁的,你伤又没好,干什么翻墙呢!”
  “我实在想见你,哪里还想着伤?”
  尉迟晓垂下头,喟叹:“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可不知来世结草衔环能不能还得起。”
  “我和你何尝有这些欠不欠的话。”
  “以怨报德,如何不愧疚呢?”
  唐瑾笑道:“你这么说,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屋里去吧。”
  “你不走吗?”尉迟晓疑惑的问。
  “既来了,就不急着去,天亮再走也来得及。”唐瑾说罢,揽着尉迟晓往屋里走去。
  ――――――
  屋内维持着令尹府上原来的陈设,一张菱纹红木床榻,上面罩着最简素的柳绿纱帘,一张圆桌放着民窑的紫砂壶,窗边的条案上放了一盆朝霞紫的绣球花,花盆旁边是一盏黄铜的仕女灯台。
  唐瑾擦亮火石点燃了烛台上的白蜡烛,他顺手掐了一朵绣球花,轻手别在坐在桌旁的尉迟晓的发髻上。
  尉迟晓抚了抚绣球花,低眉见他腰间挂着一枚有些褪色的千草柳叶络子。
  “这不是都收起来好多年了吗?”她问。那还是他们初识时,她给他打的络子,唐瑾平五王之乱那几年一直戴着,后来两个人成亲了就收了起来。
  “放在身边总是个念想。”唐瑾说。
  泪水“噗嗦噗嗦”的落下,一句“子瑜”胶着在口中说不出也咽不下。
  唐瑾拿出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擦泪,尉迟晓道:“这络子还是那年你要离开金陵时打的。”
  “那次我要回去,问你要个东西做念想,你不肯给随身的物件,就给我打了这个络子。”
  想起年少的岁月,尉迟晓不由露出一点笑,“我从来没学过女红,打络子还是素日和姐妹们学的,也不成个样子。”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打的,什么样都好。”唐瑾淡笑着忆起往事,“那年我在莫愁湖边第一次见你,你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裳,身姿款款,看过来的眸子就像是满天繁星。那是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姑娘,一定不是凡人。”
  “所以你捡了我的香囊当时不还我?”
  “若是当时还了你,下次还怎么见你?”唐瑾说,“这样下次‘巧遇’你的时候,我才好问香囊是哪里来的,”
  尉迟晓回忆起来,说道:“我说是丫鬟做的,你非说样式好,非求我闻也给你做一个。你在金陵那么长时间,怎么不知香囊是定情之物?怎么还让别人送你?”
  “正是定情之物才一定要让你送我。”
  “那你后来又怎么故作不知,要请我吃饭来谢我?”
  “只有故作不知才能请你吃饭,请吃了这顿饭不就又能见你一次?不是才能和你谈论起那本《施顾注苏诗》 ?”
  “是,你硬要说没看过,要我借你,我分明在水明楼里见过嘉定六年的善本 ,我那本不过是复刻的。”
  “不问你借书,怎么能再见你?一借一还便能见两次了。”
  “可巧你来还书那天正下雨,你又没带伞,便又借了伞去,也不知是不是和龙王讲好的。”
  唐瑾笑道:“自然是看了天色要下雨才去的,可是难得选了那么一天,也幸好金陵多雨,不然哪里能借了伞再去还你?”
  尉迟晓莞尔,复而轻轻一叹,扰动了空气中的忧愁,“那年我才十六岁,转眼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大概也不会再有一个十六年了。”
  “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有呢?”
  唐瑾拔下尉迟晓发髻上的簪子,“这和上次你悄悄来看我时戴的那支簪子是一样的,我记得这还是你那年生辰谂儿送的,谂儿说这簪子看上去是银的,其实是混了镔铁打造,关键时刻可以拔下来做匕首。当时我说他送这样的东西做什么,你还拦着我不让说。”
  “你都已经知道了。”尉迟晓平平淡淡的说。
  “我岂不知道你吗?你忍下心做这些事情,心里难道不是像刀割一样?这簪子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你想寻死的凶器。从下令放箭的那一刻,你不是就没有想独活吗?此番来大明城,虽说是为了换回墨中郎,但你难道不是抱了一丝死志吗?”
  “……如果我说,这支簪子是要用来杀你的呢?”
  “这次不行。”唐瑾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杀了我,你一定会自戕。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让你死。”
  尉迟晓既哭且笑。
  唐瑾扶着她的脸,吻着她的泪,顺口念道:“金满堂,玉满堂,不抵美人眼中光;云满天,霞满天,不抵美人笑中颜。”
  尉迟晓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管什么时候,你能笑了就好。”唐瑾的吻细碎的落在她的唇齿间,转变成缠绵的纠葛。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尉迟晓的感官,多少往事辛酸都在这痴缠的回应之中!
  正是: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作者有话要说:  1.《浣溪沙》:【清】纳兰性德所作。
  2.《施顾注苏诗》:【宋】苏轼撰,【宋】施元之、顾禧编着,成书于嘉定六年。
  3.嘉定:宋宁宗赵扩年号。
  4.善本:最早是指校勘严密,刻印精美的古籍,后含义渐广,包括刻印较早、流传较少的各类古籍。
  5.复刻:木刻书籍的重行刻印。
  6.“玉楼冰簟鸳鸯锦,……尽君今日欢。”:出自【五代】牛峤《菩萨蛮?玉楼冰簟》。

☆、意外之外

  西斜的月色轻轻扣着窗户,夏末的风抚摸着树叶,不忍打扰怀中人的浅眠。
  唐瑾如月光一般轻柔得抽出她枕着的手臂,而后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眉梢,仍旧安静的睡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唐瑾三两下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在出去前又望了一眼床上的人,才恋恋不舍的带上了房门。
  他穿过花园走到白色的高墙边,脚步悄然无声。唐瑾透过墙上透雕的花窗向外面左右望了望,街上一片寂静。他手上借着花窗的台子稍一使劲儿,双脚蹬地,纵身一跃就到了墙上,而后轻巧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宝蓝色的衣衫随风垂下。
  就在落地的一刹那,如石头落进池塘,荡起次第涟漪,胸口的疼痛毫不留情的蔓延开。眉梢如点墨般蹙了一瞬,唐瑾如常理了理衣衫走进黑夜之中。
  “这样晚王爷从哪里来?”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素面劲装,外面套了皮甲,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鸟纹犀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宽剑,剑鞘上有两行阴刻篆字铭文,写着“以剑为铠,以战止战”。
  “今夜是子享巡城?”唐瑾笑问,凤眸流波,一笑风流。
  “不然如何能看到王爷在此夜游?”蓝逸按剑冷笑,“或者说是私会比较合适。”
  “子享何出此言?”唐瑾面不改色的问。
  “王爷有那样一个妻子,还能百般宠爱,还真是令人钦佩,”蓝逸嗤之以鼻,“只是不知来日王爷是否会只记得爱妻,记不得君上了。”
  “子享言重了。”
  “言不言重,王爷心里清楚。”
  唐瑾淡淡一笑,“子享既然有心,不如接过护卫建平长公主的重责如何?”
  蓝逸冷哼,“王爷敢吗?”
  “我与你祖父塔河公是忘年之交,有子享在,我自然放心。”唐瑾肯定的向她颔首。
  ――――――
  以常人来论,自然是希望能在战场杀敌立功,但蓝逸接到戍守建平长公主的任务后没有一丝抱怨,恪尽职守。按照原先商议,尉迟晓只在大明城留三日,到第四日一早就要送还兑军。
  且说第三日,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尉迟晓已经准备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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