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23/137页


  屋内一盏烛台滴蜡,蜡泪垂垂,忽闻园外打更声响。“咚、咚、咚”三声鸣锣,“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倏尔一刻,尉迟晓有一种错觉,仿佛又置身于华贵无匹的泉亭王府,身后的百鸟朝凤大床上唐瑾正斜歪着金丝软枕上,看丫鬟服侍她卸妆更衣,间或调侃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尉迟晓幽幽叹息。那几年安逸和乐的岁月,此生也再难得了。
  打更声渐去渐远,眼前还是红木床榻,黄铜烛台。灯台的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一跳的闪烁。此时此刻,城外就是两兵相交的战场,金瓯无缺,定然不死不休。然而不论谁死谁伤,她都逃不过一劫。
  尉迟晓又是一叹,“有情何似无情。 ”
  “卿卿不想见我吗?”宝蓝衣袍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尉迟晓吓了一跳,“你从哪里进来的?”
  “卿卿怎么没看见蜡烛被风吹动?”说话的时候,唐瑾已经反身关上了窗户。他清清淡淡的微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尉迟晓静静的伏在他胸前,良久不发一语。
  唐瑾就这样搂着她,亦不需要她说些什么。窗外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格外清晰。两个人要说的所有的话,都已经在那两句诗里了。
  相思无解,不如不见,不如无情。无情就不会愧疚,亦不必期盼,不必挣扎。然而,他却是情痴,既是情痴,就无关她怎样做、做过什么,他都是无怨无悔。既是无怨无悔,那么她所有的愧疚便都没有必要了。
  昏黄的烛火将两个人墨色的影子印在同样昏黄的墙壁上,伴随着寒蝉的鸣叫,双影随烛光一闪一闪的晃动。
  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收紧,唐瑾低头正见尉迟晓双手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是那样舍不得,可是即便舍不得也狠着心都舍了,只是这份舍得并不能平息她心中翻江倒海的五味陈杂。
  唐瑾看得清楚,心中亦是默默叹息,却明快着说道:“今晚我都在这儿陪你。”
  尉迟晓狠了狠心将他推开,“你且去吧,横竖你我是要如此分开的,何必做出这许多难舍难分的情状?我当真不值得你如此这般。”
  唐瑾牵住她的手不放,“卿卿,你不必……”
  突然!烛火一闪,屋内一片漆黑!只听剑锋破风,窗扇啷当,“嗙”的一声!火烛一闪,房内又亮了起来。
  尉迟晓被唐瑾挡在身后,他手中握着玉骨折扇已经碎了,地上扔着一把长剑,被制住的蒙面人腰间挂着剑鞘,剑鞘上有两行阴刻篆字铭文,上书“以剑为铠,以战止战”。
  “王爷!你果然在这里!”蓝逸咬着牙说。
  “子享,你何必有这糊涂心思?”唐瑾摇了摇头,多是为后辈不值。
  “我是糊涂心思,王爷的心思就明白吗?这个女人抛夫弃子,罔顾王爷深情,一副弱不禁风深情款款的样子,却能狠心用床子弩射伤王爷,她就是想射死王爷!现在又好似愧疚难言,做给谁看?王爷你岂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若只是为了如此倒也罢了。”唐瑾不为蓝逸的话所动,放开了制住她的手,“出去吧,既然接了戍守的任务,怎么能半途而废。”
  蓝逸冷哼一声,“王爷都已经在这儿了,末将还有什么可守?”
  “你难道只是为了守我吗?”
  蓝逸瞪着站在唐瑾身后的尉迟晓,又看了一眼泉亭王,眸光一时竟闪过一丝委屈。
  唐瑾道:“你从小就想向男子一样上阵杀敌,我大巽虽然罕有女将,塔河公也将你送到了我麾下,你若一直怀着这样小女儿的心思,可对得起你祖父?”
  蓝逸脱口而出:“我想上阵杀敌就是为了你!”
  唐瑾喟叹,“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蓝逸索性说个痛快,“我就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怎么样?!”
  唐瑾说道:“我的年纪足以做你父亲。”
  “那有什么关系?!祖父的妾侍还不是和我一样大。”
  唐瑾还要再劝,尉迟晓轻柔得制止了他。她走上前,向蓝逸问道:“你真的喜欢子瑜吗?”
  唐瑾哪里不知她要说什么,又怎么会想听她说这些?
  “喜欢,你想怎样!”蓝逸说道。
  “那……子瑜就拜托你了。”尉迟晓说。
  蓝逸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子瑜就拜托你了。”尉迟晓又说了一遍。
  “卿卿!”
  尉迟晓对唐瑾说道:“我知道你无心,可是,你我早已势不两立,你又何必痴心?这天下有多少好女子呢。”
  “你就这样舍得把我推出去?”唐瑾皱着眉头问道。
  尉迟晓仰起头面对他灼灼的目光,笑言:“为我当真不值。”
  唐瑾扶住她的双肩,“我从来都没觉得不值。”
  尉迟晓含笑向蓝逸的方向推了推他,“还有更值得的呢。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倒不如蓝姑娘能帮你,平日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塔河公是三朝老臣,如果能娶蓝逸,得到塔河公的帮助,那么先前因她出走对唐瑾的影响就会平息很多。这且不论,就说眼前,若是被人知道唐瑾这样来见一个敌军的长公主该惹来多大的麻烦?只有应了蓝逸的心事才可以免去。尉迟晓明白的道理,唐瑾不会不明白。正因为他明白,才更为她痛心。那双星眸中波澜不惊的笑容,微微弯曲的眼角,到底要将多少情愫压在心底,才能这般平和?
  “卿卿,你别这样忍着,你这样我不放心出去?”唐瑾的眉梢都纠在了一起。
  “我本没事,你这样说反而让蓝姑娘多心了。”尉迟晓笑说。
  “好,那我就去了。”唐瑾哂笑一声,握起蓝逸的手,十指纠缠让蓝逸一时理不清心中的狂喜。
  他就那样领着蓝逸出去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凄楚的蜡泪低落,尉迟晓缓缓坐下,浑身都冷透了,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刃乱搅。
  “呕——”
  鲜红的一滩呕在桌上。吐出一口血,尉迟晓反而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房门忽而开了,卷进一阵晚风。
  “你……!怎么回来了?”她双手撑在桌上问道。
  “我若不出去,怎么让你把心头憋着的这口淤血吐出来?”唐瑾给她倒了杯水漱口,轻手顺着她的后背。
  蓝逸就站在门口,看着泉亭王对已经抛弃他的妻子无微不至。唐瑾抱了尉迟晓上床,给她擦了脸,盖好被子,又要找医官来看。尉迟晓劝他罢了,唐瑾却不肯。
  “不过是这些年的宿疾,不碍事的,此时你去找了医官又要怎么说?传扬出去于你我无益。”尉迟晓说道。
  “就因为是宿疾,才不能大意。”唐瑾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你听话,好不好?”
  “明日我便回去了,横竖会有医官照料,不要再打这种麻烦了。”尉迟晓说。
  “那今夜你当如何?你忘了上次也是这样,到了夜里人就昏过去了,难道还要再吓我一次吗?”
  “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哪里就这样巧。”
  “我去请医官。”一直旁观不语的蓝逸说道。
  唐瑾勾起的微笑黯淡了月光,他道:“多谢你了。”
  蓝逸脸上一红,对着尉迟晓说:“我可不是为了你。”说罢甩脸便出了门。
  这一夜医官诊视开药不在话下。尉迟晓吃了药,唐瑾守着她睡下,已是三更。蓝逸也在一旁陪到三更。
  唐瑾待尉迟晓睡熟,和蓝逸一同出了屋。
  夜风习习,不复白日炎热,颇有些秋日的凉意了。暗色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蓝逸身上的软甲随着步幅发出啪啪的闷响,月光下能看清她尖尖的翘鼻子和小而尖的下巴,是似少年人的容颜。
  “王爷,你为什么喜欢她?”蓝逸的问题没有任何隐晦。
  宝蓝色的衣衫上翻着光泽,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绸缎本身的光泽。唐瑾说道:“因为是她。”
  初秋的夜生出层层凉意,蓝逸说道:“我一直不懂当年鹤庆郡主为什么生出那许多事来,现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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