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32/137页


  不同于在驿馆的第一次相见时那身百衲衣的寒酸打扮,来到通灵台的法师身披袈裟,手持锡杖,法相慈和。
  “阿弥陀佛。”
  尉迟晓双手合十,“净一法师。”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
  “大师说得极是,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远离颠倒梦想’呢?”风吹乱了尉迟晓鬓角的碎发,“大师里面请吧。”
  修行小乘佛法的法师,以修习释迦牟尼的无上智慧为要,辩机谈论字字珠玑。尉迟晓很乐意与净一讨论佛法,这也成为她在通灵台上唯一的乐事。
  端木怀允许净一来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不愿为他所用,就去遁入空门。
  或许之前她不该拒绝唐碧,若是答应了,至少能离开通灵台,还能找到机会回去。只是,她真的有些累了,现在的这副身体恐怕就算有机会也回不去了。
  净一走后,尉迟晓合眸倚在贵妃榻上。呼啸的风声透过窗缝钻进来,如女人哀痛的悲泣,在尉迟晓耳边呜咽不已。
  “禀长公主,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唐碧每隔半月就会派人过来取尉迟晓的手书,这份手书是要送给唐瑾的。直白说来,就是告诉他尉迟晓一直好好的活着,让他在前线安心效力。唐瑾精通书画,若是这信笺上有一个字是旁人仿写,他都能看出端倪,所以必要尉迟晓手书。自然,不论尉迟晓在信里写了什么,端木怀都会先看一遍再让人传递。
  对于这一点,尉迟晓心里很清楚。每次唐碧派人来拿信的时候,她也只会言简意赅的写下几字而已。
  这次唐碧派来的人,除了拿信,还另外带来一句话:“皇后娘娘遣小人来问一句话。”
  “什么话?”尉迟晓问。
  “皇后娘娘问:当年陛下贵为太子,为何还有五王之乱?”
  尉迟晓有点明白,却没有想到唐碧会来问她。她道:“皇后娘娘即刻就要你回话吗?”
  “皇后娘娘说:近日宫中事忙,过几日便来看长公主。”
  “那我知道了,你拿了信去吧。”
  ――――――
  过了元宵,正月二十五是填仓节 ,二月初一是中和节 ,二月十五又是花朝节 ,虽然都不是大节,但总少不了皇后主持。唐碧便选了二月初三出宫来通灵台见尉迟晓。
  两人进了天玑馆,唐碧握住她的手,“请大嫂教我。”
  尉迟晓道:“有子瑜在,何须我教你?”
  “当年檀木之母也是唐氏所出的皇后,他出生没有多久就被立为太子,可登基之时不仍有五王之乱?然而待檀木百年之后,未必会再出一个泉亭王。”
  尉迟晓说道:“你怎知我肯教你?我是兑国人,未必不盼着巽国大乱。”
  “为了大哥,嫂子也会教我!”
  尉迟晓合眸轻叹,问道:“现在宫中是个什么情况?”
  “朝上现在在争长子和嫡子谁当立为储君,长子是尚氏所出。尚氏是尚老将军的小女,尚家世代名门,曾经也出过一位皇后。”
  “你说的就是那位尚腾尚老将军?”
  “正是,就是上次和大哥一起征讨离国的那位。”
  “我记得他素来是不太喜欢我兑国的。”
  “是,所以征讨离国时,檀木没有让他独领一军。此番也多是为了皇长子能在宫中地位稳固,尚腾才特意请缨领兵攻打阆中,寄望从长河的源头突破进……”唐碧意识到尉迟晓的身份,没有再说下去。
  尉迟晓自然明白,如果打下阆中,从长河顺流直下,那么攻下兑国全境就毫无悬念。好在言节防守坚固,尚腾数十万大军打了一整年也没有能攻破阆中。
  “君上的意思如何?”尉迟晓问。
  “檀木有意立嫡,不过,支持立长的朝臣也不在少数。”
  泉亭王娶了兑国之女,泉亭王妃叛国,这样的时候身为皇后的唐氏自然也会被牵连。不论如何看来,都是支持立长更为明智。
  唐碧说对了一件事情,为了唐瑾,她也会教她的。尉迟晓说道:“做你自己就好。”
  “做我自己就好?”唐碧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君上这些年对你的宠爱从没有变过吧?”尉迟晓说,“即便你不去争,君上也会立合意的嫡子为储君。”
  “可是,如果朝廷中的反对声太大,檀木也无可奈何啊!如果真的立了长子,唐家就很难东山再起!”
  尉迟晓笑了笑,“你太小看子瑜了,你也太小看不群了。”
  “不群?”
  “现在阆中驻守的我国太尉,当年他手下只有三万精兵,镇守柘城,直面离国数十万大军,离国寸土都不得进。这次尚将军想从不群手中取阆中,莫说是一年,就是再有个三五年,也绝不能得。”尉迟晓说道,“而子瑜此时立下的功勋,已经足够君上在朝中平息物议了。”
  “我懂了,一切照旧就可以了吧?”
  “一切照旧就可以了。相信以君上对你的感情,和子瑜的心思手腕不会让五王之乱再发生一次。”
  ――――――
  唐碧回去后十数日再没有消息,直到又是半月,宫中来人取她的手书。
  “小人奉皇上之命来取长公主手书。”
  “皇上么……”尉迟晓呢喃了一句。素日都是皇后派人来取,今日突然换了端木怀,想是宫中有所变故。尉迟晓并未置喙多问,将手书给了来人,就打发他走了。
  这天过了午后,尉迟晓坐在妆阁上遥望定川。二月中旬的定川,还是一片荒凉。她不由想起金陵此时,每年过了元宵,没几日就是立春,到了花朝节便是百花齐放,鸟语花香,春意无限。
  她正出神,就听妆阁下有宫女嚼闲话。
  “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今儿我听来取信的侍卫说,皇后娘娘被禁足了!”
  “怎么可能?皇上不是最疼爱皇后娘娘了吗?”
  “听说是被咱们台子上的那位连累了,有人在昆德殿中找到皇后娘娘和兑国往来的信件,皇后不是常来通灵台吗?这可是证据确凿。”
  “皇后娘娘干嘛要和兑国往来?”
  “还不是为了太子之位,你想啊,如果没有了外敌,泉亭王还有什么用?只有兑国还在,泉亭王才有用场。”
  “你干嘛这么说,泉亭王人多好!你忘了前两年春天,泉亭王来咱们这里,你失手把水泼到王爷身上,王爷都没责怪你,笑笑就走了。”
  “那是两回事嘛!泉亭王是陛下的表弟,如果不是娶了这么一个王妃,那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现在皇后也被禁足了,泉亭王肯定也要失势,都是那女人祸害的!”
  “嘘!这些可不是咱们这些奴婢能议论的,快干活去吧。”
  宫女的声音渐去渐远,尉迟晓坐在原处仍旧静静望着定川,刚才的闲话仿佛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唐碧在宫中失势,没有人经常关照通灵台,伺候尉迟晓的人也越发不上心,这几日便连吃食都与奴婢相同,每日的汤药下人们也懒得去熬。尉迟晓气虚畏寒,下人却以已经立春为由而不再烧炭火。尉迟晓对此一笑了之,她是被幽禁于此的敌国公主,还有什么可求?
  尉迟晓能起身时就在台上极目远望,实在虚弱起不了身就倚在房里,或闭幕养神,或闲读佛经。
  过了谷雨,天气转暖,尉迟晓却因连月苛待,已经起卧不能了。她对生对死早无所求,关于巽国她所知的事情已经都告诉了文珑,她此身已经无用。既然连生死都做不了主,她也不欲强求。
  尉迟晓每日昏昏沉沉,她隐隐约约的知道,可能是快到大限了。她曾做过那么多坏事,等她死的那日,定然是要入地狱的吧?不过,入哪里都无所谓了。这世间何谓好?何谓坏?怕是没有一个人说的清楚,十殿阎罗若一定说她做的是坏事,那便是坏事吧。
  模模糊糊的,尉迟晓似乎感觉到有一股清风迎面吹来,好像是窗户或是房门被打开了。她不知道是谁出入,也没在意,或许只是台上的宫女进来看她死了没有罢了。
  “卿卿、卿卿……”
  有个声音在唤她。
  除了子瑜不会有人这样唤她,可是,子瑜现在正在万里之外,怎样也不可能与她在此说话。不过,听说人死之前,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幻觉。死前能听他再叫自己一声,也好。
  果然,那声音只唤了几声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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