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94/137页


☆、新年家事

  尉迟晓听说拓跋北阵亡的消息时,她已经回到了云燕。据说拓跋北是在破离军时,死在乱军的流矢中的。
  尉迟晓笑了笑,谁家的流矢能那么准正巧射中没有防护的脖子呢?
  十二月的云燕被白雪覆盖,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一场雪下来,白了屋顶,白了树杈,白了青砖的庭院。与城中一色洁白的墙壁融为一体,连一点旁的颜色都看不到。
  尉迟晓一个人也不爱动弹,仍旧住在叠翠园里。到了这冬天青竹上拢一层细雪,看上去寒寒凉凉的,冷到人的心里。
  从她回来以后,谂儿仍旧从宫里接回来教养。也亏了有这个孩子在,不然空荡荡的山水楼阁在这冬日描画成一层一层的凄清,冻也要将人冻死。
  尉迟晓推开望山楼的窗户,正能看见谂儿从湖边的旱舫经过,一路玩着雪,一路往这边跑过来。甘松就跟在他后面不远,远远的看着防着他脚滑落到湖里。
  尉迟晓看着的工夫,谂儿已经一步一跳的进了楼里,跟着来的甘松对王妃行礼就退下了。
  三清上前接过谂儿脱下来的皮帽。他身上穿着锦缎的外衫,里面是一件削得极薄的狐裘。妙音在另一边将他的狐裘脱下来,换了屋里穿的绒布里的宝石蓝绸缎衣裳。
  谂儿在尉迟晓身边坐下,“还是屋里暖和,外面要冻死了。伯母,今天我们讲什么?”
  尉迟晓看着这孩子,不由就露出了微笑,对他说道:“在宫里念了《韩非子》,今天你来给我讲一遍吧。”她在面前的方桌上摊开书本。
  “我讲?”谂儿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嗯。”尉迟晓亲和应声。
  唐谂低头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讲。”
  “就从你喜不喜欢《韩非子》开始讲起吧。”
  ……
  ――――――
  和谂儿念了一回书,又吃了晚饭,尉迟晓给他讲了故事,让妙音送他回房里睡了。到了月明中天,尉迟晓才得出空来。
  窗外的寒月已经快圆了,高挂在天空的东半边儿。墨色的圆顶天盖里有几点疏星散在那里。眼看就要到腊月十五了,过了十五也该把谂儿送回城外的家里过年了。想起这年景儿上只有自己一人,在这寒凉的园子里,尉迟晓的心也冰了冰。
  前儿宫里已经来人,请她除夕入宫饮宴。碧儿的身孕有五个月了,难免不适,也不大邀她入宫。刚回云燕时,尉迟晓去看过她一回,唐碧正吃不下东西,还是肚子大起来顶着肠胃的缘故,躺着坐着都不舒服。尉迟晓劝慰了几句,到底不过是空口白话,没什么用的。女人怀胎十月,这些苦一样都省不掉。好在端木怀十分疼她,吃不下东西皇上就命御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只要得空端木怀就会来昆德殿陪着她。那天临出宫时,端木怀对尉迟晓说:“等子瑜回来,你们也该要个孩子。”
  等子瑜回来……
  等他回来不知是要几时,而他回来时,恐怕就离反目的那一天不远了。到时要个孩子做什么?让他来这世上看父母反目成仇吗?可是。
  孩子……
  寒冷的月光映着窗外的湖面,结冰的水面荡过幽蓝的光华,好像是山鬼的眼波在那里开闭的样子。
  ――――――
  转眼已是腊月十五,想着唐琰夫妇已有数月没见过孩子,尉迟晓早早就安排人送唐谂回家。跟着唐谂的从人已经收拾了包裹,尉迟晓对他叮嘱些念书的事。谂儿拽着她的袖口问道:“谂儿回家去了,伯母就一个人过年吗?”
  被孩子这么一问,尉迟晓心里忽而涌过一阵酸楚。她含笑说道:“伯母过年要入宫的。”
  “入宫就有很多人陪伯母一起过年了,是吗?”
  “是啊。”尉迟晓不知是在回答唐谂的问题,还是在兀自叹息。
  三清这厢进来说道:“王妃,三爷派人送信儿来了。”
  “哦,好,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正好谂儿一道回去。”尉迟晓说。
  “不是这件事,”三清说,“三爷派来的人说,过些日子想一道来云燕过年,特意来问王妃的意思。”
  尉迟晓愣了一愣。去年也不曾来,今年唐琰一家突然说要过来,这其中的缘由……
  三清等了半刻不见她说话,唤了一声“王妃”。
  “哦,好,谂儿住在清香馆,就把清香馆后面的明贤斋收拾出来等三爷来了好住。”
  三清应声去了,尉迟晓仍旧怔在那里,直到谂儿拽着尉迟晓在问:“爹娘什么时候来?”
  尉迟晓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竟忘问了。
  ――――――
  年节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俗语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这天,唐琰一家便过来了。
  唐琰之妻陈氏是当朝太史令的女儿,闺名雨儿,生得面若银盆,眼如杏子,极是贤惠和顺的一个人。陈雨见了大嫂先就拜下,“妹妹多谢嫂子教养谂儿!”
  尉迟晓扶起她,“弟妹客气,有谂儿在,我这院子里才不显得太空落。”
  两方客套了一回,尉迟晓安排人带唐琰一家到明贤斋安顿下,又聊了几句谂儿和诺儿的趣事,她便留下谂儿共叙天伦,独自回了望山楼。
  第二日一早,尉迟晓还没有起身,就听外头忙忙乱乱的。
  “如是。”
  在楼下上夜的如是很快上来,“小姐吩咐。”
  “外面在做什么?”
  “是三夫人一早起来在指挥下人打扫叠翠园和对面的芳歇苑。”
  “服侍我起来,去看看。”
  尉迟晓梳妆起身,见陈氏正在山响草堂下面让人擦拭牌匾。陈氏见到尉迟晓先福身,“大嫂莫怪,我在家里也总闲不住,夫君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回了。”
  “无事,就是辛苦你了。”尉迟晓说,见那屋顶明瓦上的雪都被清扫干净,房梁柱上的浮灰也都擦拭掉了,显出光亮绿漆的本色。
  “不辛苦,都做惯了的。大哥的宅子大,还有老王府那边也要收拾,都等到二十四再动手哪里来得及。”
  尉迟晓过年素来清检,原来在金陵也是一个人,过年就是扫扫房子、吃顿年夜饭。来了云燕之后,连着两年都是自己过的。去年不过是把在住的芳歇苑打扫出来,简简单单的吃了顿年夜晚,连守岁都省了。
  陈雨又说:“嫂子喜欢吃什么样的糖瓜?”
  “什么样的糖瓜?”尉迟晓疑惑的问。
  陈雨道:“是啊,后儿就是二十三了,该做糖瓜了,大嫂喜欢吃什么样的?妹妹在这儿虽然是客人,可也不能坐着等吃。若让大嫂累着,外子一定要怪妹妹了。”
  “哪里的话。”尉迟晓说,“我也不知是什么样,糖瓜还有什么花样吗?”
  “可以放花生、核桃,碾碎了拌进去一起做,也有放葡萄干、枸杞的,自然也有什么都不放的。不如样样都做来试试吧,大嫂觉得怎么样?”
  “那太麻烦了。”
  “不麻烦,夫君喜欢吃杏仁的,诺儿喜欢吃葡萄干,谂儿就不喜欢里面放东西,我每年在家也是样样都做的。”
  这句平白无奇的话就这样奇妙的进入了尉迟晓的心底,能够相夫教子是一种何等样安适温馨的幸福。
  ――――――
  后几日,尉迟晓看着陈雨和唐琰忙进忙出,除了需要拿库里的东西以外,平常的事情完全不用她插手。唐琰的话是:“长嫂如母,我和雨儿做这些事还不都是应该的。”尉迟晓也就看着这夫妻二人里里外外的忙乎,她每日的事情就是陪谂儿和诺儿两个念书、说故事,倒像是家中的老祖宗一样。
  到了二十九这天,做豆腐、割年肉、贴门神、贴窗花都已妥当。谂儿得了爹爹给的任务,拿了毛笔请大伯母写春联。
  尉迟晓看着孩子两手奉笔认真的样子,笑说:“伯母最不擅长这个。”
  “大伯都说了,伯母是状元出身,南州冠冕!伯母一定会写!”谂儿掷地有声。
  诺儿在旁边拉着尉迟晓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伯母写大字,伯母写大字!”
  尉迟晓想说“以后大伯夸伯母的话信一半便好”,不过当着孩子的面到底没有说出口。她接过谂儿手里的毛笔,就这桌上铺开的红纸写下――
  绿竹别其三分景
  红梅正报万家春

当前:第94/13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