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95/137页


  诺儿拿过尉迟晓写完的字似模似样的看了看,说道:“我去拿给娘来贴。”说着便跑了出去。
  屋里尉迟晓放下笔,谂儿还不依,“大门都要贴,伯母才写了一幅。”
  尉迟晓经不得他央求,左右是已经拿了笔,又写下:
  林花经雨香犹在
  芳草留人意自闲
  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
  写好对联,由谂儿拿着,尉迟晓和他一道出去。
  大门口,诺儿正由苍术抱着在贴春联,唐琰站在下面跟他说:“歪了,往右,再往左一点。”
  “爹爹,看伯母写的春联!”谂儿献宝一样手抬得老高给唐琰看。
  “‘芳草留人’正好贴在对门,‘向阳门第’贴在老王府合适。”唐琰端详一番说道,“还是大嫂写的好,说起来大哥小时候写了副对联,差点没被父王打死。”
  听到唐瑾少年时的事情,尉迟晓不免细问。
  唐琰道:“那年大哥也就十二三岁吧,年节上父王让他写对联,他写‘两耳闲闻窗外事;三心笑读圣贤书’,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横批写了个‘不可说也’ 。父王看了就要赏他板子,大哥理直气壮的问父王为什么打他,父王又不能说,那年过年就把大哥锁在屋里让他好好反省,还是我翻窗进去给他送的年夜饭。”
  谂儿听了不懂,便问:“‘不可说也’怎么了?祖父为什么要打大伯?”
  唐琰笑着摸了摸谂儿的头。
  谂儿见爹爹不说,转过头又问大伯母。
  尉迟晓对他道:“谂儿去读《华严经》就懂了。”
  当天谂儿真的在水明楼里读《华严经》,没有看懂又来问尉迟晓,这又是后话了。
  ――――――
  除夕当天一早,尉迟晓就穿了命妇的服制奉旨入宫。原本这日早上入宫拜见皇后,接下来还有一车的仪式,端木怀舍不得唐碧辛苦便全免了。拜见之后,端木怀早命人摆了戏台,又吩咐在御花园备下茶点、管乐,随众人乐去。
  王妃、郡主并了各家命妇看戏取乐,唐碧叫了尉迟晓往昆德殿说话不必细表。
  到了傍晚,太极宫开宴,宴请文武百官,分男女左右两边坐了。宴席用的是传统的板枰食案,皆要端庄跪坐。宫内只能容纳王公贵族和朝中高官,坐不下的就都坐在太极宫外的广场上,广场中间是冲天的燎火,南侧备十二班鼓乐,钟鼓齐鸣,灯火璀璨。群臣山呼“万岁”,齐声祝酒。好一派盛世景象!
  众人饮宴守岁,子夜的钟声刚过,就有爆竹声高噼噼啪啪的响起。群臣向帝后拜过年,按照年齿依次饮了屠苏酒,接着就是由内监宣读新年封赏,从高官开始逐条宣读。太极宫外的内监站了一排,十米一人,一个重复上一个口述的内容,声音高唱,以便广场最南侧也听得清楚。当念道“赏尉迟晓上大夫衔”的时候,整个广场都静下来,好似连燎火燃烧木材的声音都不存在了。
  尉迟晓从席间趋步走出,拜谢道:“臣领旨谢恩。”大殿之上,众人眼下,除了如此回答,再没有旁的方式。就在行止得体,拜谢隆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对端木怀的一个“臣”字就是对她自己刺下的一柄利剑。可是,为了唐瑾,她不得不如此,她若不这样答,就是悖逆君上,这是何等的重罪?她自己受得起,却不能连累子瑜一起受。
  上大夫仅仅是个虚职,好比丞相头上的加衔,再怎样贵重只是多一份俸禄。上大夫为国君参赞之臣,丝毫不管事的。只是她以泉亭王妃的身份受这种封赏,就使人联想颇多了。其间一时多有私语,议论纷纷。
  这时大殿之内只听端木怀说道:“尉迟晓,你助天安破城有功,理当受此嘉奖。”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功在何处,但此时也只能说:“臣不敢当。”
  端木怀向她使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无声的摆了个口型,那口型分明是在说“牙门将军”。在太极宫外的人自然看不见皇上的这个小动作,但是几位在座的王公却看得清楚。尉迟晓顾不得追究巽君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她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端木怀污蔑她叛国做得彻底。不论如何拓跋北现在是兑国的将军,现今已然死了,端木怀此时这样做,这就是说兑国的长公主杀了兑国的将军。
  尉迟晓的心中窜起一股怒火,但她仍旧神色温然,好好的退回自己的席位上。
  这一夜守岁,席面流水一样上来撤下,一直到天色破晓。吹了一夜的冷风,不意味着天亮就是所有事情的结束,这一天皇上还要祭祀祖宗、御笔赐福等等。不过,这已经不关命妇们的事情了。
  尉迟晓在守岁结束之后,就随重王妃郡主们一道由宫内的嬷嬷指引,依次辞行出宫。龙原城门口是一条护城河,护城河外就是九丈宽的大街,街上遍布着各家轿辇马车,五花八门,颜色各异。主子没出来之前,各家小厮都在悄悄碎语,这会儿贵人们出来他们就没了声音,各自伺候自家主子上车不提。
  如是早早便在宫门口等着,见尉迟晓出来便迎上去,“祝小姐称心如意,早得贵子!”
  过了一夜尉迟晓的心已经被寒风吹得冷到麻木,人也冷静了不少。此时见如是这样凑趣,尉迟晓含笑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封红包塞进她手里。如是又道了一声“吉祥如意”才接了红包。
  到了自家的马车前,尉迟晓不但看见护送他的苍术,还看见了唐琰。
  “三弟怎么来了?”尉迟晓问。
  “大嫂,新年如意。”唐琰笑说,“新年第一天,总是要先看到自家人才好。我若是不来接大嫂,大哥不知道怎么不放心呢。”
  端木怀如何知道牙门将军的事,这一夜尉迟晓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论怎样想都和唐瑾脱不了关系。这时唐琰又提起唐瑾,尉迟晓心中不禁悲恨,还有一大半委屈。在唐琰面前她又不好露出来,笑容还算含蓄。
  唐琰只当她是思念大哥,又说:“之前大嫂从天安回来的时候,大哥特意派人捎信儿过来,说是年节下不能让大嫂一个人过。我不来还不知道,这大年下的叠翠园真是凄清,若是大嫂一个人可怎么过年。”他又道:“大嫂放心,以大哥的文治武功,没多久就该回来了。”
  这个档口听了唐琰这样一番话,尉迟晓心里五味繁杂,一时不知是该念唐瑾的心,还是记唐瑾的仇。她只道:“劳烦三弟了。”说了话便由如是打了帘子上车。
  车内放了暖炉,又有厚厚的棉布帘子,十分温暖。另外角上又搁了个手炉,是预备给她抱着暖手的,但此时尉迟晓没有心情去管那手炉。她全然的陷入了端木怀的网络,如此这般传扬出去,她就是不忠不义,二主之臣,三姓家奴,岂不为人唾弃?就算旁人能说她是识时务,她自己心里又岂不唾弃自己?
  这,是不是她夫君的好计谋?尉迟晓的星眸被深重的悲恨填满。她从来都是谋划不过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出自苏轼的一个典故,上联为佛印和尚所作,下联为苏轼所对。
  2.“不可说”:出自《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四十五:世尊为心王菩萨而说颂曰:“不可言说不可说,充满一切不可说。”
  3.上大夫:古代官名,为皇帝近臣。周代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等,各等中又分上、中、下三级。

☆、埋儿奉母

  新语城中几位名将的临时住所真是个平白无奇的地方,二进的“日”字院落,外加几株古木,几丛花草就是全部。除此之外,能在院中看到的只有两个灭火所用的盛水陶缸。
  文珑的卧室在西北一间,此时钟天与言节也在屋里。三个人中一个倚在窗边,金色的发带反射着冬天并不热烈的阳光,另两个则围坐在圆桌旁,桌上是一张新语城方圆三百里的地形图。
  自从上次自郸县回军遇到呼延延宁伏击之后,两军就再也没有进展。此时木柳奉命在郸县镇守,与新语互为应援。呼延延宁自上次被破了伏击,一直坚守在界城。而今两军各有损耗,若非奇谋恐怕就要至此僵持不下。
  言节从地图上移开眼睛,向钟天问道:“唐子瑜那边怎么样?”
  钟天三心二意的挠了挠头,说道:“泉亭王攻下天安之后,耶律峦放弃了没有屏障的乐林、沃水、尚源三城,将三城的兵力都集中在了灵年城,利用灵年城前的曲黎河作为屏障,将城南、城北、城西三侧的旱田全部放水淹成了水田,又混了泥土填上,跟沼泽地一般。莫说是战马,就是人走在里面也要陷脚。现在唐子瑜在水田对岸筑了营地,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事。”
  “半渡而击已经是地利良机,而今又制成沼泽。”言节的手指规律的敲击在地图上,“如此一来,即便唐子瑜能渡过河,也过不了水田。耶律峦确实是个将才,呼延延宁与他相比用兵很是规矩。”
  “呼延延宁在界城按兵不动是在等待时机,我等却不必如此与他虚耗。”文珑说道。
  钟天两步迈过来,“你是已经有主意了?快说、快说!”
  文珑起身拿了支毛笔在地图上指点,“这里是涂柏坡,从这里……”
  “公子,离国有信至。”冰壶隔着门扇报道。
  “拿进来。”文珑说。
  那封信绑在箭头上,一看便知是射进来的。文珑解下信,三人同观,一看之下不由大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呼延延宁这个卑鄙小人!”钟天义愤填膺。
  言节握着信,转头看向文珑。后者保持着静止般的沉默,无意识的抓着桌上的地图,牛皮图纸在他手中皱成了紧蹙的一团。
  在半盏茶的静默之后,文珑说道:“两军交锋,也算不得卑鄙。”
  “你打算如何行事?”言节向他问道。
  “我在鞑靼人手中保不住妻子,而今再保不住母亲……”文珑没有说下去。
  “我们可以入夜潜入城中,把老夫人抢出来!”钟天说。
  文珑缓缓的摇了摇头,“于国而言,家母生死都无干系,而三军将士却是致胜根本。呼延延宁能去桐庐将家母劫持至此,就不可能在城中毫无防备。母亲只是我一个人的母亲,不能搭上旁人的性命。”
  “你想怎样?”言节问。
  文珑道:“呼延延宁给我三天时间考虑献城,其意在让我等反目。不若我让冰壶悄悄送信出去,言说准备取二位首级献城,只是需要多延几日。如此拖延数日,我自己潜入城中,或许能将家母接出来。”
  “你一个人?”钟天诧异的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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