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33/96页


  玄奕遥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朝鲜使臣朴根熙回国,九哥随手赠送八千程仪,但凡有丁点能力之人,他无一不想拉拢收用。”
  玄正似有心事,显得郁郁不乐,半晌才说:“先不说老九,太子今年唱的是哪一出?”
  玄奕自然明白他的担忧,苦笑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表现差不行,太好又遭忌惮,天天被父皇和兄弟们盯在眼里,太子难当。”
  “谁人不难?”玄正回过神来,抬目凝望墨幽幽的天边,“皇后早逝,后位空缺至今,太子三岁重疾,父皇罢朝半月朝夕虔侍,亲尝汤药。太子六岁进学,由父皇亲自教授基础,到底是嫡子,其余兄弟哪得这份骨肉父子之情?”
  气寒露重,天空一轮新月,两人一路不再言声,皆是满腔心思。
  殿内极静,皇帝就寝习惯向内,酒吃太多醒了两回,小太监们垂手恭侍在殿侧,大气也不敢出。
  出宫在外,诸多规矩只能从简,皇子和王爷们在行宫外扎营休息。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听动静是某位皇子吃醉了,正在打骂奴才,福顺轻步退出殿外,忙命侍卫过去将人撵远,以免惊动皇帝。
  皇帝口鼻间响起含糊不清的呼噜声,仅仅片刻声响即止,“来人。”
  福顺躬身上前,“奴才在。”
  “朕要吃茶。”
  “是。”
  皇帝吃了一碗茶,起身活动一阵,酒已经醒了,“传沈贵人侍寝。”
  靴声橐橐,四个小太监提着羊角风灯在前。
  远远瞧见沈贵人殿中亮着灯,福顺是个顶精细的人,哪敢冒冒失失,即刻命小太监们停步候在原地。
  趁着昏暗的月光,福顺隐约看见是太子宫里的小太监何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眼皮跳了半日,感情是趟鬼门关的差事,一边是万岁,一边是太子,这可如何是好?福顺脑袋里一片混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思虑片刻,立刻转身。
  只听“噗”地一个哑屁,福顺压着嗓子轻呼一声:“天杀的,稀拉到裤子里了。”说罢将灯一扔,火急火燎地钻进草丛。
  小太监们哪敢耽误差事,方靠近侧殿便看见门口守着人,长窗透出两道人影。
  四人慌忙返回,寻了一圈也没见到福顺,只能灰溜溜躬身进殿。
  殿内焚着百合香,皇帝精神奕奕,近烛光翻了几页书。
  回来复命的小太监们面色灰白,头伏地面,“回……回主子……沈贵人寝殿内似有旁人。”
  顿时一片死寂,皇帝的脸勃然变色,将书一掷,怒气冲冲跨出殿外。
  一品御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严肃的面孔犹如阎罗煞,见了皇帝,大步上前听命。
  乌云遮月,四周一片死寂,夜色更显凄迷晦暗。
  寒风袭来,皇帝忽感精神一振,立时恢复理智,深邃的眸子适着幽幽的光,仿若能穿透这漆黑的夜,转身回到寝殿。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摇曳不定的树影,林鹗一连串瘆人的叫声,一切都显得无比诡异。
  殿内烛光昏暗,光线游移,诡秘阴森。帷帐上的血渍斑斑点点,床榻被鲜血染透,横着一具早已断气僵硬的男尸。
  一条白绫绞在沈贵人的脖子上,左右两个小太监下死力向后拉,沈贵人的脸紫涨发乌,布满泪痕。
  恐惧和窒息令沈贵人的五官严重扭曲,血红的眼球仿若快被高压挤出眼眶,浑身抽搐,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大太监冷漠一笑,阴阳怪调道:“看吧,到阴曹地府,喝完孟婆汤也就记不得了。”
  片刻后,沈贵人双脚停止蹬踏,终于闭上那双充斥着怨恨的眼睛……
  殿内一片寂然,粉彩缠枝烛台上燃着四十八支手臂粗的巨烛,明如白昼,十数名太监躬身控背,面僵如偶。
  众人惶恐间,贺棣已经回来缴旨,行礼后小声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随即退出殿外。
  仿若拨云见日,皇帝陷入了沉思:太子一心办差,处处掣肘不得顺利,而老十正巧在这个时候发酒疯。儿子们各自结党,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任由发展将是兵戎相见,历朝历代都是血的教训。
  灯影间,福顺身上似携带着一股屎尿异味,伏地磕头,哭丧着脸道:“回……回主子,奴才该死。”
  皇帝厌恶至极,将太监们缴获的情药瓶扔到他身上,怒道:“比鬼还精的狗奴才,自行去领三十大板。”
  “奴才谢主子龙恩!”福顺战战兢兢磕头,心中暗松一口气,这感觉如同一次劫后重生。
  上书房大臣洪志远和赵庸进殿,略整一整袍褂,恭敬行下三跪九叩大礼。
  皇帝的情绪有些亢奋,仰头一笑,旋即冷冰冰道:“赵庸,洪志远,你们将太子辅佐得真好!”
  两人愕然相顾,不知道发生何事,伏地不敢开口。
  “赵庸听旨,即刻草拟废储诏书。”
  赵庸一悸,起身立到公案前,心中暗自忖度:树欲静而风不止,针对太子的恶毒传言和暗中打压从未间断,多位皇子参与政务,极大削弱了太子的力量。论腹黑手段,皇子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太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皇帝一脸肃穆之色,缓踱几步,抬目望着窗前摇曳不定的烛光,许久才道:“太子玄昱不思进取,难继祖宗之功业,朕秉承天意,奉行先祖制,废除玄昱储君之位。”
  洪志远一听,顿时激动,磕头道:“废黜太子轻则震动朝局,重则撼动社稷安危,请万岁三思而后行。”
  赵庸的手微微颤抖,将笔一搁,严正复议:“请万岁三思。”
  皇帝端参茶喝一口,皱眉将茶碗一搁,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冷冷道:“朕自认为对太子倾尽耐心,可惜天不如愿。”
  洪志远一字一句咀嚼皇帝先前的话,再次进言:“太子贤良方正并无较大过错,请万岁三思。”
  骤然一阵响动,只听殿角的自鸣钟连撞数下,已是寅正时分。
  皇帝望向黑森森的殿外,语气沉重地说:“玄昱幼时机敏,成绩斐然,朕处死王长亭但未追究他半分。三位太子太傅,哪个不是饱学大儒,他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洪志远抬头看一眼皇帝,“太子并未参与王长亭所承劣事,请万岁明鉴。”
  皇帝心中集聚的郁气很快散去,君臣三人推心置腹,秉烛长谈。
  远近灯影朦朦胧胧,禁军已然调换了一批新面孔,御前带刀侍卫表情僵硬,铜雕木刻般立在殿外。
  玄昱攥紧拳头,正欲进殿,却听皇帝道:“你在门口跪着。”
  玄昱的心似被狠狠剜了一刀,一撂衣袍跪下,腰身挺得笔直。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蒙蒙发亮,一遛明黄宫灯在风中摇曳,四角飞檐矗在乌沉的空中,欲要凌空拔起,振翅苍穹。
  待赵庸和洪志远退下后,大太监躬身上前迎太子进殿。
  一想到沈贵人,皇帝心中的愤怒一阵接着一阵,再想到设局之人更是火大,声色俱厉道:“你太令朕失望了!”
  玄昱的相貌天生带着一种清正,表情平静淡然,恭敬叩头道:“儿臣有负重托,请父皇责罚,不知此番因何而起。”
  皇帝沉着脸,话语如刀似剑:“在朕面前耍手段,你们都还嫩了些。”
  看来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辩解了。玄昱早有准备,可心中多少还是生出几分凉意,语调自然地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儿臣任凭处置,请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深邃的瞳仁直直盯着他,单手虚抬了一下,嗓音如暮鼓晨钟郑重而慈悲:“去吧。”


第32章 醉花间 (7)
  一场行围在“圣躬不豫”中匆匆结束, 众皇子尚未恭请圣安便得到皇帝与太子先行回京的消息。
  北风肆虐,搅着零星的雪花,裹挟着树木摇摆, 撕扯裂帛般呼啸。
  玄奕文武兼备, 穿一身酱色贡缎箭袖袍, 背弓箭正准备前往围场与皇亲们切磋骑射, 却见玄正极速打马过来。
  玄正阴沉着脸,谨慎瞧了瞧周围, 小声道:“天未放亮,后山埋了数个小太监,其中包括太子宫里的何三。”
  玄奕目光一闪,心神不安,忙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哎……”玄正颓然入座, “秘闻,昨日半夜, 不知父皇怎会临时召幸,太监们发现沈贵人殿内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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