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43/96页


  花无心握紧她细腻的小手,眼中尽数温柔,助她加重力道。
  麦芽糖终于破开,棠儿珉着唇, 费力绞出一个黄橙橙的小葫芦, 递到他面前。
  丝丝甜香沁入鼻腔,花无心双眉微拧, “我们一起吃,比谁的嘴大。”
  棠儿的心砰砰跳乱,眼中的他俊美又温柔,深吸一口气,踮脚凑过去。
  一瞬间,鼻尖碰到鼻尖,唇触上糖,两人心照不宣咬下去,略韧的质感,融化出满口浓香,甜入心间。
  目光交汇,他满脸欢喜,嚼着糖含糊不清地说:“果真好吃,我的嘴比你大。”
  棠儿对他渐渐生出依恋之心,回头看门口密密麻麻的人,“兴冲冲跑来,就是和我一起吃麦芽糖?”
  金凤姐令姑娘和丫鬟们散去,带着两个妈妈进屋,亲自在桌上摆了十数道果品和精致茶点。
  她眼笑眉开,喜不自胜,对花无心打过招呼后将棠儿拉到一旁,高兴地说:“丫头,你撞了大运,这不差钱的主甩了三万银子给我。按规矩,以你目前的身价,这么大手笔早够了赎身钱,九爷那边是个麻烦,你自己掂量。”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棠儿整个人是懵的,幽幽地说:“知道了。”
  金凤姐从锦匣内拿出一张正契,上面的内容画蚓涂鸦,文理不清,有签押盖印和一枚朱红手印。
  棠儿不曾见过这东西,想起那日在老城隍庙按过手印,心中不禁一悸。
  花无心接过正契在蜡烛上点火焚了,棠儿看着纸张被火焰彻底吞噬殆尽,心绪着实复杂。
  余人退去,花无心一个眼色示意,非花俯身打开木箱下的铜扣,顿时一室生辉,灿然刺目。满满当当,金银在底,银票和饰物在上,不看边角根本不会知道这箱子是以黄绫垫底,一串串珍珠浑圆均称,各式金钗佩物皆精致无比。
  淡淡的珠辉映得人眉宇间光华流动,棠儿眉心微蹙,强捺住激动的心情,“给我的?”
  花无心神色淡然,“你不是需要钱么?这里珠宝不计,银票,金银约有十万。”
  烟笼寒水月笼纱,艳帜高张,翩翩裘马,美酒盛宴,秦淮红倌人的热闹不在茶围局票,只那一两位豪客便无声收进万金。不用鞭拳相逼,客人捧久了,砸下大笔银子,论钱还是情,绝无不留住局的可能。棠儿没有故作矜持,有了这笔钱,她不会因为贪心而对别人出卖自己。
  花无心在听雨轩的豪举传开,去锦香居’听戏‘的姑娘越来越多,个个珠光宝气,面孔娇媚,恨不能在那挥金如土的主面前直接展开衣裙。
  姑娘们挖空心思制造’偶遇‘机会,花无心的出行不如以往便利,对于这些贪婪的女子厌恶至极。
  听雨轩刚开门就来了客人,妈妈急匆匆去后堂,对金凤姐道:“来了’过班‘的客,要点棠儿的茶围,我瞧来者不善。”
  ’过班‘是指客人自带女客,多数目的是’玩票‘,也有大户女眷出于好奇,想看看红楼里什么样。虽然打茶围的钱是按人头算,但红楼妈妈们不喜这种事,顾着男客颜面只好应酬一下。
  金凤姐穿一身香色竖领夹袄,头戴奢华的貂鼠卧兔儿,边走边掠鬓角,“女客几位?”
  “女客男客各一位,丫鬟娘姨倒是不少。”
  金凤姐一脸防备地跨进正厅,本是怀揣着十足的敌意,却见来人气质高贵,满脸和气。
  这位贵妇保养有术,肤色白皙中适着淡淡浅红,水杏目,清瘦的瓜子脸,唇边有颗美人痣。她穿一身时兴的正红潞绸对襟袄,身后几个娘姨丫鬟垂手侍立,肃然无声。
  男客是个生面孔,一本正经,明显不是逛红楼的主,金凤姐立时转变态度,对女客问:“您是?”
  “我家无心在你这里使下银子。”
  贵妇风韵极佳,接了茶碗直接放到桌上,温言又说:“你别误会,那些只是小钱,我想见见棠儿姑娘,与她有几句贴心话说。”
  棠儿穿湖水蓝夹袄,衣领袖口以银线绣着花边,毕竟年轻,见了花无心的母亲有些羞怯,纤细如葱的手指交错握紧。
  她肤色极佳,好似花粉和着胭脂水一弹就破,另有一种清气晕在眉目间,怪不得无心能瞧上。江夕瑶微微一笑,唤了棠儿坐到身边,“无心的银子照说已经到位,你为何还在这里?”
  棠儿脸上泛起热度,双唇浮起水亮的色泽,轻声回:“他没有要求我离开。”
  花无心生来好看,四岁进学聪颖无比,江夕瑶对爱子视如珍宝,读书之外时不离身。豪门大宅丫鬟仆妇甚多,恐有色相诱他纨绔习气,杜渐防微,故买非花为伴读,伺候起居。非花小两岁,衣着习惯越来越相同,结契之厚,比同胞手足更为亲密。
  江夕瑶似有心事,伸手覆上棠儿的手背,“你的情况我大致知晓,尚未挂牌的清倌人,我们花家还是能接受的,等会儿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两颊热度更高,棠儿看着她,极不自在地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江夕瑶微微一愣,逼视着问:“怎么?不愿做小?”
  棠儿垂目,声音越发低下去:“他没有要我的意思。”
  江夕瑶沉默许久,从袖口拿出一卷银票放到棠儿手中,“你若能为无心生下孩子,每个孩子我给十万,当然,你得心中清亮,我花家绝对容不得糊弄。”
  见她低头不敢言语,江夕瑶认真说:“无心聪明好学,十年诵读万卷贯通,并无长性,你好好珍惜机会。”
  天色阴得很沉,琼枝玉立,落花扯絮般下起雪来,墙头一树红梅,梅蕊裹着薄薄一层冰凌,在风雪中更显娇艳。
  单松友好赌,棠儿闲来无事便去作陪,一来二去竟通了牌局。她会算牌,上场先输银子,细心观察每个人的微小表情,掌握这些赢多输少,口袋里进了几百银子。
  两盆炭火烘得屋内暖意如春,雀儿牌清脆的碰撞间,月娥明妆丽服,嘴唇涂得鲜亮,笑对小蝶道:“李老爷,就是乡下来的那个土财主,你还记得么?”
  小蝶运气好,一起手便开个暗杠,眉花眼笑道:“这人我有印象,是知忆的客人。”
  月娥嫌热,脱去小袄身材丰若有余,满脸幸灾乐祸,嗤地一笑道:“李老爷见不惯捧姑娘的规矩,先前闹得鸡飞狗跳,愣说知忆把他当成冤大头,细里一打听,心里更不平衡,觉得花下几千银子没占半分实惠。听说他贪便宜去南市打野鸡,惹上花柳病,正在四处求医呢。”
  闻言,小蝶不由看向单松友,含媚笑道:“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再想省也该去珠市碰运气,南市的半老妈子伺候周到,温柔又会巴结,唯一不美就在这里。”
  单松友面上蔼然可亲,笑而不言。
  月娥让丫鬟拿来零嘴,边吃边看牌,打出一张万子,“金凤姐教得勤,小水仙就要挂牌了。”
  棠儿双眉淡扫,薄施朱粉,穿一件素缎夹袄,气质颇具清丽,蹙眉问:“她年纪还小,怎这么快?”
  月娥转脸,将吉祥福寿菊瓣盘拿到面前,从里头捡了杏脯来吃,“十四,也不小了,现在的客人爱找新鲜,隔壁妙音阁的当红小花才满十三,红得不行。”
  单松友笑看小蝶,打出一张牌,“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我就不爱这新鲜。”
  小蝶心领神会,满面春情,媚眼朝他暗送秋波。
  棠儿只感心中复杂,不可名状,随手打出刚拿的牌。
  单松友“哗”地摊出牌来,笑道:“都看着胡,边张你也打。”
  棠儿回过神,勉强一笑,将桌角的银子抹到他面前。
  单松友面色平静,桌下的厚底皮靴小动作不断,棠儿不动声色,绕旁边避开,将月娥的腿朝前一挑。
  月娥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见单松友山根不高,门牙不好,猜他在那事上定不怎么样,玩味道:“杏花春馆的当红倌人绿萍巴结花无心不成,迷上武生贺翔,传闻倒贴了不少银子。”
  小蝶嘴一撇,皱眉道:“这种事都让你知道了,想必是传遍了秦淮河,明摆着当冤大头活温生,哪个客人还肯做她的生意?”
  “可不是嘛。”月娥乜眼媚视单松友,笑得一脸荡意,“唱戏的功夫是自小练起,贺翔担得起武生,体格定强于其他男子,绿萍还要做什么生意,定是迷上这桩好事,快活还来不及呢。”
  单松友色眼一眯,立刻接口道:“我想起个笑话:有一妻令夫去买丝瓜,夫出门遇上卖韭者,那人劝之买韭。夫曰:’烹汤要买丝瓜耳。‘卖者曰:’丝瓜痿阳,韭菜兴阳,如何兴阳的不买?‘妻闻之,高声道:’等丝瓜下锅来不及了,就买韭菜吧。‘”
  顿时一阵哗声笑语,棠儿真心不惯这番浅逗轻挑的言语,抬目给月娥一个眼色。
  月娥不以为然,对棠儿翻出眼白来,冷嘲热讽道:“同是唱戏,花无心却是个旦角,他是弯是直,到底能不能行?”
  看着一脸窘迫的棠儿,单松友愈发心痒,桌下的脚又去挑弄,“叫我来说,世人享乐只须在一个贪字上领略,滋味各有不同。”
  月娥生性放荡,被单松友撩得红晕眉梢,春融眼角,顾着小蝶在,只能装着若无其事。
  小蝶见棠儿冷着脸,笑一笑打了圆场,“有本事你去勾他,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着棠儿吃瘪的模样,月娥心中解气,打出一张牌正要开口,棠儿将牌一翻,筒子一色,抓了她的胡。
  打一整宿,棠儿又赢了几百,离开小蝶的房已是头晕目眩。
  风停雪止,屋宇被白雪覆盖,空气中弥漫着雪的冰香,沁人心脾。
  传来一阵吵闹,棠儿探身往下看,只见小水仙云鬓蓬松,钗环凌乱,穿大红凤头鞋奔在前面。杜若和兰香跌跌绊绊在后面追,口鼻冒着热气,不住开骂。
  青鸢道:“小水仙厉害,跟谁都敢动手。”
  “打吧,太老实只会被人欺负。”
  姑娘们垂头耸耳站成两排,衣裳环珮,香风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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