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44/96页


  小水仙脖子上有道抓伤,杜若脸上挂着彩,兰香一脸委屈,眉尾明显缺了一块。
  金凤姐抱着手炉,目光凌厉,呵斥道:“打闹也要有分寸,都破了相还怎么见客?”
  小水仙发髻惺忪,气满胸膛,先发制人道:“她们在洗脸水里倒东西,害我生了皮诊,偷走我的荷包往恭桶里扔。青蛇口中线,黄蜂尾上针,两般未及她们毒。”
  杜若衣裳华美,耳垂上的金玉坠闪烁有光,朝她一瞟,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干的?”
  小水仙立时眼白相对,生气地说:“除了你们,没别人进过我的房。”
  金凤姐眼中生火,心内飞刀,指尖朝三人脑门挨个戳过,“这里是老娘的地盘,怎容你等撒野。”
  她气得将兰香向后一搡,冷言冷语道:“你今年几岁?客人留不住还跟新人来劲,脑子到底还长不长了?”
  兰香吓得低头不语,泫然泣泪,几欲失声。
  金凤姐怒气未减,狠狠讽刺:“小贱蹄子,省着点劲,眼泪要流在客人面前才值银子。”
  杜若心中不服,指尖绞着袖口,嘀咕道:“小水仙可不是省油的灯,瞧着没人总在水路后门边转悠,定是想逃。”
  闻言,金凤姐沉下脸,心里窜出火来,目光直直定在小水仙脸上,厉声道:“看来上回没长记性,皮又痒了是不是?”
  小水仙着实被她打怕了,一脸惊慌,强辩道:“我没有,杜若信口开河。”
  金凤姐冷哼一声,“趁早死了这份心,若是被你都能逃了,老娘这些年白混的。”
  杜若腰也直了,觑一眼小水仙,掩饰不住脸上那抹得意之色。
  金凤姐向前一步,板着的脸在灯下闪着釉面般的神彩,刻薄的语气道:“往后要打,我让你们来个痛快,不到头破血流脑袋开花不许停,否则老娘拿鞭子伺候。”
  姑娘们冻得手脚冰冷,缄口结舌,大气不敢出一声。
  “老娘这里没有平等,你们想较个高低也不难,谁红,老娘就偏袒谁。”金凤姐抬手理一理发髻,顿时珠钗颤动,熠熠有光。


第40章 醉花间 (15)
  金凤姐将姑娘们的帕子收来供在沙盘之上, 这叫’撒帕看人面‘,得白眉神保佑,相好的客人便不会移情。
  但看画像中的白眉神, 长髯伟貌, 骑马持刀与关公略像, 只眉白而眼赤。
  兰香哭红了眼睛, 点香后跪在蒲垫上叩头,接过丫鬟递来的小便桶, 拿木棍边敲边念叨:“求白眉神保佑我金衣玉食,客人多广,挥金如土。”
  妈妈口袋里兜着云片糕,炸蚕豆,糖果子等好零嘴, 从附近哄来两个七八岁的男童。
  丫鬟们围在门边喁喁私语,妈妈将男童抱到兰香的榻上, 任他们跳跳蹦蹦将被褥床榻弄得一团糟,这叫’踩屋子‘,相信这样的仪式会给生意不好的姑娘驱除霉运。
  娘姨蹲身从榻下找出小便桶,须臾回来, 将洗干净的小便桶用抹布擦干, 拿一坛上好的桂花酒往里倒。
  棠儿立在书案前练字,闻到酒香不禁举目,无比惊诧地问:“这是做什么?”
  娘姨笑吟吟回:“姑娘,你方来不知红楼秘法, 这酒在沙盘下供过, 你悄悄哄那花公子吃下,可保他时时惦记, 至此绝不移心旁人。”
  此言一出,棠儿的脸瞬间红透,心中着实复杂,哭笑不得,“倒了,我才不哄人喝这个。”
  金凤姐派丫鬟来唤,棠儿下楼,见她与小水仙对面而座,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要想滑若真丝,定沾不得半分粗活,往后拧毛巾抹脸让丫鬟伺候。”
  小水仙羞生俏面,连脖子都红透了,耷拉着脑袋,只差没将下巴戳进胸膛里去。
  “别羞呀,好好看着。”
  金凤姐将一只长四五寸的角先生塞到小水仙手中,亲做示范,“待他舒服了慢慢加重力道,你先学用手,再学……”
  棠儿心口泛起一阵极致的厌恶酸楚,快速转身逃开。
  亭台假山被白雪覆盖,有种空寂落寞的厌世感,片片飞雪在风中回旋,如此洁白,以那样浪漫的姿态坠落到无底淤黑之中。
  夜色渐沉,丽园街车流如织,家家红楼门庭若市,满堂灯彩。
  公子着装普通,带着两个面目伶俐的书童进门,妈妈上前,一双势利的三角眼从上至下,恨不能打量到来人脚板心去,态度散漫地说:“我们这里打茶围,最低三十两。”
  打茶围是指姑娘与客见面,唱曲,聊天说笑,客人一般为两到三人,故而有多个姑娘或者丫鬟们在旁。客人会提前续银子,多数不会坐过一盏茶的时间,因为过了是很丢面子的事。偶尔有不懂规矩的单客,茶吃淡了不走,妈妈会毫不客气给脸色看。
  三人几乎同时皱眉,公子朝厅内张望,随意指了一道倩影,“我就打她的茶围。”
  妈妈翻了翻白眼,随即伸出手来,“那是杜若姑娘,五十两,先拿银子。”
  公子后退一步,反过来仔细打量她,一口地道的京腔:“狗眼看人低了不是?这么大的店,鸨妈就这眼力劲儿?”
  妈妈气得脸孔一板,掀唇嘀咕一句:“是体面人,拿银子说话。”
  金凤姐瞧来人年纪不到二十,一身衣裳不是好料但言行举止带着傲气,明显见过世面。她大献一番笑语殷勤,断定这种人家中非官既商,总之不似等闲,仿若见到亲人般热情,“这位公子茶厅请。”
  公子这才满意,昂首挺胸,拿出两锭金元拍到案上,不忘回头朝妈妈挖苦一句:“什么东西!”
  妈妈脸上的僵笑比哭还难看,只得自寻台阶,扭腰招呼其他客人。
  丫鬟们忙着沏茶,上鲜果点心,金凤姐一个眼色示意,杜若立刻领会,媚眼横波直直向公子飞去。
  粉香兰气,熏得人魄荡魂飞,公子斜欠身子而坐,喜杜若脸颊红润,有旺夫之相。
  杜若献笑丢情,与他相谈甚欢,不刻便套出底细。公子是北京人,名叫张超,家室豪门,来江宁是要参加来年春试。
  张超神魂若醉,赞道:“芙蓉出水红颜露,肥瘦相宜比玉环,此美应是天上仙,不知怎会落下凡。”
  杜若姿色中等从未被人这般夸赞,不觉芳心微动,受宠若惊,羞得低眉,一派委婉含蓄。
  张超直直看着杜若,眉棱一挑,问道:“百昌参行是我舅舅所开,我不日得去他城南的府上,今晚住你这儿可方便?”
  杜若没想到他这般直接,魂灵直如被勾去一般,顿时春心荡漾,神不守舍起来。
  张超不顾丫鬟们的目光,笑着揽她入怀,低语道:“我俊美多金,你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金凤姐自认为火眼金睛,进门三顾,便知客人身家背景,闻言三句,便晓人品才学。听丫鬟一说,心中暗喜,风摆杨柳般进去茶厅,表情却是认真起来,“想求我这里的姑娘,哪有公子这样急?摆双台撑场面,置办衣裳头面,样样不能省。”
  “急与不急,还不是银子说话?”张超招手让书童拿过来一只皮面箱,钥匙打开,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大金元和一卷卷银票。
  金凤姐激动不已,满面喜色,奉承得不知怎么才周到,命丫鬟将最好的糕点,时鲜果品,一股脑重上一遍。
  张超笑道:“我带钱太多怕遭贼匪,故意穿得寒酸,临行前家父叮嘱,要我到了江宁务必去舅舅家安心读书,就近应试。我随身带着书信,不看也知道内容,去了舅舅府上哪能得玩乐方便。你开个价,我喜欢杜若姑娘,先在这里住几天再说。”
  金凤姐略一思量,十分巴结,满脸堆笑道:“既然公子与杜若两情相悦,我也不好为难,住局可以,先拿六千六百两银子。话又说回来,公子不能委屈杜若,摆酒,置办衣裳头面,一样也不能少。”
  张超爽快答应,仔细将皮箱上锁后交给金凤姐,“我用的银子还有,这里金元加银票二万余,劳妈妈帮我存好。”
  金凤姐抱着沉重的皮箱,喜得合不拢嘴,应声不迭:“公子放心,保证给你存得好好的。”
  当夜,红烛高烧,郎情妾意,温存无限。
  次日,张超换一身簇新的衣裳,腰间挂金镶玉佩,外穿一件猞猁裘,足登厚底小牛皮靴,已然变成贵气公子。
  花无心具体给了棠儿多少银子大家不得而知,但私下纷纷猜测,嫉妒不已。杜若逮到张超这样的良人甚是得意,好言巧语,硬要哄他一起至长廊绕一圈。
  姑娘们听说杜若的新客人相貌好,钱财多,纷纷探头来看,果见此人相貌英俊,一派富贵轩昂。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内炭气重,待久免不了生闷。棠儿打园子里赏雪回来,穿白狐暖围绣金小袄,衬得肤色粉白,鼻和唇冻得发红,显得楚楚动人。
  骤然撞个对面,张超那双黑瞋瞋的瞳仁晶光闪烁,一时竟看痴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忙问:“这位姑娘是?”
  杜若暗暗后悔,忙拉他的胳膊往边上让,小嘴一撇,满肚子没好气道:“这位妹妹你别想,人家有金主捧着,眼睛长在头顶。”
  棠儿抱着手炉,看此人满脸浮华之气,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转眸,大步登阶而上。
  回房已近午时,张超侃侃而谈,说自己在北京如何阔绰,到了这里水土不适,极是不惯。
  杜若忙着巴结,让丫鬟去小厨房叫鱼翅、红烧熊掌、爆肚、葱椒牛肉、炒鸡丝、清炖羊肉、富贵四式等好菜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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